姜韶华没有出声,冷眼旁观。
平王什么都不懂,大概还觉得眼前这一幕滑稽可笑,竟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这笑声,在一片告饶的哭声中,颇有些刺耳。
郑太皇太后倒是半点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宠溺地冲平王招手:“颢儿,到祖母这儿来。”
姜颢习惯性地看一眼姜韶华。
姜韶华拉着姜颢的手走到郑太皇太后身边。郑太皇太后将宝贝孙子搂进怀里,确定平王连一根头发丝都没少,心中很是满意,对姜韶华道:“你将颢儿照顾得十分妥当。”
姜韶华轻声应道:“这都是韶华分内之事。”
郑太皇太后对分内之事这四个字就更满意了。
没错,就该是这样的态度。
一个女子,再聪明再厉害,也得依附着男子。皇权赫赫,郑太皇太后这些年离皇权最近,丈夫死后,体弱的儿子和年少的孙子都要时时听她的。可就是这样,她也没有直接插手朝堂,而是通过郑氏父子掌握权势。
说起来,姜韶华已开创了女子涉政的先河。以后姜韶华还要做辅政王,这可是真正的权力。
姜韶华就该感恩戴德,尽心辅佐平王。
郑太皇太后拍了拍姜韶华的手背,颇有些一切皆在不言中的意味。
姜韶华对郑太皇太后的心思了然于心。眼前情势复杂,郑太皇太后出手对付淮阳王,于她有利,她静观其变便可。
一旁的武安郡王,眼角眉梢闪过喜色。
如果淮阳王被论罪处置,他便少了一大劲敌。便是郑太皇太后抬抬手饶淮阳王不死,淮阳王也失了争大位的资格……
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喜事。
武安郡王心里正拨着如意算盘,就听郑太皇太后问淮阳王:“吴味和司五既不是受你指使,那会是何人在背后唆使他们动手陷害栽赃于你?”
“此人居心叵测,野心勃勃,图谋甚大。淮阳王,你好好想想,你什么时候结了这样的仇敌?”
郑太皇太后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武安郡王一眼。
武安郡王还没察觉到危险来临,兀自在心里偷乐。
姜韶华心中哂然。
淮阳王抬头,顺着郑太皇太后的目光看去,福至心灵,忽然寻到了真正的生路:“是武安郡王!一定是他收买了我的亲卫,令他们参与叛乱,将污水泼到我的头上。”
“就是他!他对皇位生出野心,想除了平王,顺便栽赃于我。”
“请皇伯母立刻命人拿下武安郡王,彻查到底,还侄儿清白。”
武安郡王:“……”
武安郡王几乎听懵了。待他反应过来,脸孔迅疾被怒火烧红,眼中射出愤怒的光忙,伸手指着淮阳王破口怒骂:“你这是血口喷人!”
“我压根就不认识什么吴为司五!你我藩地隔了上千里,平日根本见不上面。要不是进京奔丧,我连你这个淮阳王长的什么模样都快忘了。”
“我哪来的机会拉拢收买你的心腹亲兵!你这是胡说八道胡乱攀咬!太皇太后娘娘,你可要给我做主啊!”
武安郡王说到后来,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郑太皇太后不紧不慢地说道:“淮阳王既然这么说了,哀家总要派人去问问。林公公!”
林公公躬着腰上前:“奴才在。”
“你去大牢里问清楚,再来给哀家回话。”
林公公领命而去。
武安郡王已经意识到不妙了。郑太皇太后当年嫁入皇家,成为大梁太子妃,当年他还没成年。可以说亲眼见过郑太皇太后的厉害手段。
这个林公公,是宫里的老人。平日声名不显,看着远不及赵公公风光。其实,林公公才是郑太皇太后真正的心腹,暗中掌管着景阳宫的人手。
林公公去大牢,会问出什么样的结果来,不用多想都能猜到。
武安郡王冷汗如雨,用吃人一般的目光盯着淮阳王:“你这是要拖我下水。我行得正站得直,你休想污蔑我。”
都这时候了,只要自己能脱身,淮阳王哪里会顾武安郡王的死活:“你觊觎皇位,暗中勾连王丞相,自己做过什么自己最清楚。”
“呸!老子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做。”
“那你怕什么?”
两个藩王,竟然就这么叫嚷怒骂对吵了起来。
郑太皇太后面色一沉:“都给哀家住嘴。”
淮阳王立刻闭口不语。
武安郡王正在暴怒气头上,一时控制不住,脱口而出:“谋逆这等重罪,岂能听信两个亲兵信口胡说。如果他们两人说自己是太皇太后的人,难不成逆贼主谋就是太皇太后?”
郑太皇太后大怒:“住口!”
一直冷眼旁观的姜韶华,终于张口:“此事没查明白之前,淮阳王和武安郡王都得留在宫里。”
第626章 手段(五)
淮阳王已经是砧板上的鱼,一派任人欺凌的模样,闻言也不恼,点头应是。
武安郡王气得七窍生烟,指着姜韶华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一个姜氏晚辈,竟敢这般对我说话,简直是目无尊长不知尊卑……啊!”
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呼声响起。
那根指着姜韶华的右手食指,被姜韶华出拳重击,差点当场拗断。
武安郡王快六十的人了,当场便惨呼连连,眼泪都飙了出来,实在是丢人现眼。
姜韶华眉眼未动,冷冷道:“这次是警告。再敢用手指着我,我直接废了你的手!”
语气森森,透着杀气。
淮阳王被姜韶华的狠辣肃杀震住了。
高声惨呼的武安郡王,也没勇气和姜韶华争辩,转而向郑太皇太后哭诉:“姜韶华这般心狠手辣,对待长辈不尊不敬,说动手就动手,实在有失体统。这样的性情脾气,焉能留在宫里。万一哪天生了异心,谁能管束得住。”
都惨到这地步了,还不忘给姜韶华上眼药哪!
郑太皇太后对姜韶华一千个满意一百个放心,冷笑道:“若不是韶华厉害些,哀家和平王一个老迈一个年幼,岂不是要任人欺负了?”
“你们两人,现在都有谋逆叛乱的嫌疑。什么时候洗清嫌疑了,才能离京回藩地。”
“来人,将他们送去天牢,记住和东平王分开关押。”
郑太皇太后一声令下,便有数名御林侍卫过来了,个个穿着软甲配着刀,目光森冷。
显然,如果淮阳王和武安郡王意图反抗,这些御林侍卫便会立刻拔刀相向。
还是淮阳王先起身领命。
武安郡王面色难看,狠狠瞪一眼姜韶华,不甘不愿地起身。
御林侍卫们将两位藩王押去了天牢不提。
郑太皇太后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用力搂紧怀中平王,喃喃低语:“颢儿,不要怕,有祖母在,没人敢抢你的皇位。”
“谁敢动心思,祖母就替你除了他!”
这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借此敲打她?
姜韶华心中冷笑,面上不露声色。
平王被搂得太紧了,浑身不自在,用力挣脱郑太皇太后的怀抱,跑到姜韶华身边,扯住姜韶华的衣袖:“堂姐,今晚我还要和你同睡。”
姜韶华嘴角微微抽了一抽,忍住一脚踹飞姜颢的冲动:“昨夜在皇陵,形势紧张,我才容你在屋子里添了一张窄榻。现在已经回到宫里,有一众御林侍卫守着,安全无忧。”
郑太皇太后也没误会什么。平王年岁小,心智更小,智商也就三岁左右光景。在平王心里,根本没有男女之别的概念。他就是格外依恋信赖姜韶华,想黏着她而已。
郑太皇太后对姜韶华道:“你辛苦操劳了这些日子,今日天晚了,就在景阳宫里歇着。”
这是郑太皇太后的“恩宠”,同样不容拒绝。
姜韶华眼下也没和郑太皇太后决裂的意思,点头应下了。
郑太皇太后对姜韶华的顺从很是满意,又令人叫了范贵太妃过来,领走了平王。
姜韶华在景阳宫里住过数月,寝室一直都留着,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银朱荼白都被留在南阳郡,没有带来京城。崔渡是男子,不能在景阳宫留宿。能伴在姜韶华身边的,唯有陈瑾瑜。
门一关上,陈瑾瑜便蹙了眉头,低声道:“太皇太后娘娘莫非是要软禁郡主?”
姜韶华淡淡道:“这倒不至于。郑宸叛逃,安国公伤重不起,郑家涉嫌叛乱谋逆。太皇太后需要有人稳住局势震慑群臣,这个人非我莫属。她留我在景阳宫,是施恩的手段。”
陈瑾瑜忍不住嘀咕:“谁要这样的恩典!还不如出宫回王府哪!”
姜韶华瞥陈瑾瑜一眼:“既来之,则安之。早些歇了,明日大朝会,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陈瑾瑜点点头,先令宫人送热水来,伺候郡主简单梳洗。然后一同睡下。
姜韶华有些疲倦,躺到床榻上,很快有了睡意。
陈瑾瑜心事重重,侧着身子看着昏昏欲睡的姜韶华,小声说道:“郡主,我总觉得你和往日有些不同。”
“这段日子,你胃口不如从前,也更易疲累。”
这是近身心腹,又真正了解熟悉她。有些事,瞒得过一时,不可能也不会一直瞒下去。
姜韶华睁开眼,轻声道:“我有身孕,已经满三个月了。”
陈瑾瑜:“……”
陈瑾瑜瞳孔倏忽睁大,倒抽一口凉气,抓住姜韶华的手,语无伦次:“郡主有孕了?老天!这等大喜事,为何一直瞒着没说!之前郡主还领兵进宫,杀了逆贼!万幸没动了胎气,也没受伤!”
“郡主怎么一直瞒着不说?总该找个太医诊脉看看。”
“这事祖父还不知道,我得立刻让人给祖父送信……”
姜韶华轻声打断她:“崔渡知道,你是第二个知道的人。现在不宜声张,等一等再说。”
陈瑾瑜还处在震惊喜悦和混乱中,下意识地点头应下。等稍稍冷静下来,也就明白过来了:“明日大朝会,定然要拥立新天子。这等关键时候,郡主有孕一事,确实不能让人知晓。”
以女子之身争大位,本来就难之有难。再有了身孕,朝臣们很容易会生出“女子怀孕生子才是头等大事哪有精力处理政务”的微妙心理,对郡主颇为不利。
陈瑾瑜心里胡思乱想了一通,等回过神来,就见郡主已闭目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