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一回就是三十里山路,在路上就要用近两天时间。去一次银矿,少说得在山里住个一两晚。
陈县令自己是走惯了的,一路上颇有些忧心,时不时回头看郡主。没曾想,半日下来郡主气定神闲半点不见疲倦。陈瑾瑜也自小练武,身体康健,走了半日山路同样精神奕奕。
一众亲卫就更不必说了。
唯一疲累不堪的,是陈卓陈长史。走到半途就撑不住,姜韶华便令高壮有力的秦虎背起陈长史往前走。
“人老了,不服老实在不行。”陈卓缓过一口气,自我解嘲:“早知道会成拖累,臣就该和闻主簿一同留在县衙。”
姜韶华笑道:“巡查粮仓一事,有闻主簿一人足矣。陈长史也有几年没来银矿了,此次难得进山,好好瞧一瞧。”
银矿太过重要,闲杂人等自然没资格进山……没错,这个闲杂人等说的就是闻主簿。
在路上歇了两回,将近傍晚,才到了银矿。
这是姜韶华第二次来银矿。上一回来的时候,还是三年前。祖父南阳王亲自领她进的山,指着堆满了库房的银块对她说:“韶华,这个银矿比铁矿还要大一些,每年能采出难以计数的矿石,提炼出的银块铸成银子,足够养一支四千左右的亲卫军。”
“记住,这一处银矿,只能交给最信任的人。陈氏父子都是忠臣能臣,你可以放心用他们。”
事实上,陈氏父子确实没有辜负祖父厚望。陈卓在王府操心劳力,陈县令在博望县兢兢业业,每年送进王府一车车生铁和银块。
银矿位置偏僻隐蔽,挖矿的也不是普通人,都是从各县城大牢提来的死囚。他们进了银矿,就再也没有离去的可能。不过,在这里挖银矿虽然苦,却能留一条命,吃穿也从不苛待。
“银矿里现在一共有一百三十二人,”陈县令对这里的人烂熟于心:“分了十组,每组一个头目。臣每个月来巡查两回,懈怠懒散的,一律重责严惩。”
挖矿是个不见天日的苦差事,这些死囚们都不是良善之辈,规矩自然格外严苛。
本就是一群该砍头的恶人,打死一两个,也不是什么大事。
姜韶华想了想:“我记得两年前来的时候,这里有一百五十九人。”
陈县令点头应是:“郡主好记性,确实如此。这两年,有十三个私逃被抓回来处死了。另有五个重病去了,还有九个,是因为私下起纷争动手,互殴致死。”
“臣正想和郡主商议,银矿里人手不足,最好是再送些人来。”
姜韶华张口应允:“回去后,本郡主派人去各处大牢提人来。”
陈县令又补了一句:“以后郡主若领兵剿匪,也可以留些活口。”
郦县土匪被屠曝尸一事传开后,陈县令是最可惜扼腕的一个。这么些土匪,送些进山来挖银矿多好,都砍了头也太浪费了。
姜韶华难得自省:“当日为了立威震慑,下手确实重了。以后再剿匪,定然留些活口送来。”
就在此刻,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第117章 滋事
姜韶华耳力灵敏,第一个转头,循声看了过去。
宋渊反应极快,立刻拔了长刀,身后一百亲卫纷纷拔刀,将郡主等人护在中间。
陈县令倒是很淡定,一边竖长耳朵辨别动静,一边对郡主解释:“被送来的死囚,大多都是手上沾过人命的恶徒。他们凑在一处,三天一打五天一闹都是常事。”
“只要不往外跑,一般就是饿个一两天。”
“今日大概是知道郡主来了,想闹着来见郡主,求些恩典。被头目们拦下,就闹起来了。”
姜韶华挑了挑眉,吩咐一声:“宋统领去看看,将领头闹事的人带来。”
宋渊领命而去,一炷香后回来了,左手右手各提着两个鼻青脸肿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男子。双手一用力,两个男子都被摔在地上,惨呼连连。
姜韶华神色未变,并未张口。一旁的陈县令已沉声喝问:“你们两个今日为何闹事?”
其中一个额头肿了一片的困难地张了口:“我就是想求见郡主,求郡主容我们娶个媳妇进山。”
另一个用手抹了脸上的血,吃力地接过话茬:“我们这辈子都要老死在这里,满眼都是男人。我也想娶媳妇。”
陈县令冷笑一声:“就凭你们,谁愿意嫁?”
肿着额头的死囚厚颜哀求:“好人家的姑娘,我们不敢想。我们就是想着,下一次送死囚来的时候,或许有女子。不拘年龄老少,长得丑些也没关系。我就是想忙了一天,晚上有个伴。”
“呸!”陈县令怒骂:“死囚里有九成九都是男子,女子少之又少。便是有,也不能送来给你们糟践。”
“你们还有心思想晚上,看来白日银矿还是挖得少了。从明日起,你们两个都要多挖三成的矿石。”
两个死囚一脸绝望,竟然抱头痛哭起来。
姜韶华冷不丁的张口:“此事绝无可能,你们不必今日哭死在这也没用不过,本郡主可以给你们一次恩典。”
“传本郡主的话下去,从今日开始,每日挖矿石最多的五个人,各赏一斤肉。”
两个死囚顿时不哭了,争抢着给郡主磕头。
他们都是死囚,娶媳妇什么的,不过是空想罢了。这能到嘴的肉可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陈县令忍不住看郡主一眼。郡主这一手厉害,给死囚们一点希望和盼头。以后不必用棍棒催,死囚们也会拼命干活了。
啊啊啊啊!
陈瑾瑜一双眼眸睁圆,心里不停尖叫。
这就是伴在郡主身边的生活么?好刺激啊!
……
这一日晚上,众人就歇在了山里。
陈瑾瑜生平第一次待在山林深处的木屋里,耳边不时传来尖锐的声响,格外激动亢奋:“郡主,快听,这是什么声音?”
姜韶华凝神听了片刻:“应该是夜风刮到林间,发出类似婴儿夜啼的声响。”
然后笑着问道:“怎么样,听了怕不怕?”
“心跳得比平日快,不过我半点不怕,就觉得刺激亢奋。”陈瑾瑜又喜滋滋地笑道:“没有我娘在耳边叨叨,耳根真清净。”
“我娘整日说什么女子行不露足笑不露齿,恨不得将三从四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刻在我脑门上。”
“今日我走了山路,笑起来肆无忌惮,真是畅快。”
姜韶华哑然失笑。
“韶华妹妹,你有过这种感觉吗?”陈瑾瑜意犹未尽,抓着姜韶华的衣袖追问:“就是那种不为人左右自由恣意畅快的感觉?”
姜韶华一脸无辜:“我一直都是这种感觉啊!”
陈瑾瑜:“……”
陈瑾瑜撅着嘴跺脚,姜韶华乐得笑个不停。
守在门外的银朱和荼白也对视而笑:“这两日,陈姑娘在郡主身边,郡主格外开心。”
“可不是么?郡主总算有些活泼稚气了。”
这些日子,郡主冷静沉稳得不像话,她们两个看在眼底,又是欣慰,又暗暗心疼郡主。现在郡主这般开怀欢笑,她们也跟着欢喜。
……
姜韶华和陈瑾瑜嘀嘀咕咕闲话。
主要是陈瑾瑜憋了一年,一肚子话要说。姜韶华听着少时好友吐槽亲娘,也觉有趣。一不小心,就聊到了半夜才睡。
姜韶华之前领兵去郦县剿匪,住过军营,听过如雷的鼾声。陈瑾瑜是第一次住在山林间,听着呜呜的山风,几乎一夜都没睡好,等清晨睁眼醒来,已经不见郡主踪影。
陈瑾瑜忙起身更衣,洗漱一番去寻郡主。
银矿里的死囚们,在一个时辰前就开始忙碌了。
挖矿石是重体力活。铁矿那边十日结算一回工钱,且工钱给的丰厚,甚至有外县百姓来做工。每日挖矿的约有七八百人。个个干劲十足。
银矿这边用的都是死囚,死囚当然没有工钱,也没有出去的可能。私逃出山的,被逮着就乱棍打死。出工不肯出力,不甩鞭子不肯干活的,也就半点不稀奇了。
不过,昨日闹事被痛揍一顿的两个死囚回去后,将郡主说的话传了开去。
今日一早,一百多个死囚一改素日滚刀肉的做派,填饱肚子拿着大铁凿子就开始干活了。叮叮叮的声音不绝于耳。
尤其那两个猪头肿脸的,今日干劲十足,铁凿铁锤都快抡出火星来了。
陈县令忍不住啧一声:“这么好的法子,臣之前竟没想到。”
姜韶华看陈县令一眼,正色道:“这法子虽不错,也有些弊端。得加紧巡查力度,要尽力公平公正,免得有人私下争抢矿石,这些都是亡命之徒,不能让他们暴动。”
“陈县令要多多费心。”
陈县令敛容应是。
三日后,姜韶华巡完银矿,率众人下山。
回了博望县衙后,一杯茶还没喝完,南阳军于崇便派了亲兵来。
“启禀郡主,朝廷派了钦差来传旨,左将军接了圣旨,被罢了官职,灰头土脸地动身去京城领罪。”
“朝廷还有一道圣旨,令于将军接任南阳军主将一职。”
“于将军不能亲自来跪谢郡主,令小的代为前来,给郡主磕头谢恩。”
第118章 舍人
亲兵扑通跪到地上,干脆利落的磕了三个响头
等了半个多月,到底等来了好消息。
姜韶华心里暗暗舒出一口气,眉头舒展,笑了起来:“这确实是一桩喜事。你代本郡主传话给于将军,让他安心整顿军营操练士兵。本郡主巡完十四县,回程的时候会去南阳军营瞧上一瞧。”
亲兵领命离去。
在山林间奔波了几日颇见疲惫的陈卓,捋须而笑:“这一盘棋,到底是郡主得了先手。”
姜韶华抿唇一笑,很快敛容低声道:“此次南阳王府占上风,一是因为左真自己屁股不干净,被我们抓了个证据确凿。二来,是因太后党和丞相党斗得厉害,他们谁都没将我这个年少的南阳郡主放在眼底,借着这一桩事扳个手腕。我乘了一回东风罢了。”
郡主的冷静清醒,令人欣慰。
陈卓点点头:“郡主说得没错。这等事,可一不可再。郡主这一次大出了风头,今后一段日子,尽量低调些。”
说到底,南阳郡只是一个郡。
大梁有四十州三百郡,百姓不计其数。京城有二十万军队,各地驻军和边军加起来,更是个庞大惊人的数字。便是国运日渐衰弱京城对各州郡控制力大不如前,也绝不是一郡之力可以抗衡的。
姜韶华要守住南阳郡,不宜过度张扬,行事也不宜太过激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