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韶华正色应道:“陈长史的肺腑之言,本郡主都听进耳中了。”
陈卓不是爱碎嘴絮叨的人,这些时日看郡主行事有章法心中有数,也不敢将郡主视为懵懂少女。闻言不再多嘴,转而说起了接下来的行程。
按着之前的行程安排,下一站要去叶县。
南阳郡有三个人口过万的上县,博望县人口最多,其次便是叶县和比阳县。博望县有铁矿银矿,叶县则是纺织业兴盛,家家户户都养桑织绸。真论税赋,叶县才是南阳郡里税赋交得最多的大户。
“叶县的县令姓崔,是进士出身,自家就是大户。当年来上任的时候,奴仆丫鬟就带了一百来个。”
陈卓对下辖的十四县县令的情形了然于心,张口便娓娓道来:“此人生活奢靡,贪图享受,不过,花的都是自家银子,并不贪墨。”
“人家出身优渥,有大把银子花用,没什么可指责的。”姜韶华随口笑道:“只要不贪墨,随他去。”
正说笑间,陈瑾瑜鼓着一张俏脸进来了。
陈卓眉头一动,张口数落孙女:“我正和郡主商议正事,你怎么不禀报就进来了?不懂规矩!”
陈瑾瑜有些委屈:“以前在王府的时候,我时常去见郡主,也没那么多规矩。”
“此一时彼一时。”陈卓板起脸孔:“当日郡主年少,你是郡主玩伴。如今郡主执掌南阳王府,是我们的主君。你在郡主身边当差,岂能这般随性。还不退下!”
陈瑾瑜听了这番训斥,不怒反喜。
祖父这么说,就是应允她留在郡主身边,且是正经当差。有祖父支持,亲娘姚氏的些许阻拦便可以忽略不提。
陈瑾瑜麻利地退了出去。然后恭声禀报:“陈氏瑾瑜,求见郡主。”
姜韶华忍着笑,很配合地肃穆神情:“进来吧!”
陈瑾瑜不疾不徐地进来,敛衽行礼。待郡主发话,才起身束手,和王府里的属官们一般做派。
姜韶华目中闪过笑意,拿出平日驾驭属官们的郡主派头,张口问询:“你有何事回禀?”
陈瑾瑜敛容作答:“我想请教郡主,何日启程去叶县,也能早做准备。”
姜韶华早有打算,随口道:“本郡主要去看一看博望县的太平粮仓,还有本地民生。还要再逗留几日。就定五日后启程吧!”
陈瑾瑜低着头,恭声应是。
陈卓看着装模作样过了头的孙女,又觉好笑,张口指点道:“当着人前,对郡主要毕恭毕敬,现在没有别人,也不必过于拘谨,可以抬头,说话也可以随意些。”
陈瑾瑜松口气,抬头嘻嘻一笑。
陈卓:“……”
姜韶华被逗乐了:“瑾瑜姐姐还年少,慢慢教导就是,陈长史不必心急。”
陈卓有些头疼:“瑾瑜今年十三,比郡主还年长三岁,却远不及郡主端凝沉稳。好在还算聪慧伶俐,不然,臣也没脸让她伴在郡主身边了。”
姜韶华莞尔:“陈长史哪里是在夸本郡主,分明是在夸瑾瑜姐姐嘛!”
陈卓也笑了。
其实,他如何窥不出郡主的心思?
他这个王府左长史操心劳力,儿子在博望县孜孜不倦地当差,管着铁矿银矿。郡主召陈瑾瑜到身边当差,一来是有人相伴,也有借此恩赏他们父子的意思。或许,还有更深一层的用意。
郡主以女子身份掌权,麾下都是男子,总有些不便利之处。自然要提携一些亲近信任的女子。
果然,郡主很快张口说道:“瑾瑜姐姐既是正经当差,总得定个身份,每个月领一份俸禄。”
“这样吧,就从舍人做起,以后众人便可称呼一声陈舍人。”
舍人没有品级,却又是郡主身边人,确实合宜。
这个职位,在宫中也是有的。太康帝身边便有几个中书舍人,平日传口谕,代天子拟圣旨等等,位卑权重。
陈卓笑着瞥一眼惊喜过度瞪圆了眼的孙女:“陈舍人还不快谢过郡主!”
陈瑾瑜反应极快,立刻要下跪行全礼。
姜韶华动作更快一步,也不见她如何起势,一个眨眼就闪到了陈瑾瑜面前,伸手扶住陈瑾瑜的胳膊:“陈舍人以后替本郡主处理文书,保管王府印和本郡主的私印。”
陈瑾瑜在祖父身边长大,对王府事务颇为熟悉,一听便知这不是虚设的舍人,而是位低权高的正经差事。
郡主身量尚未长成,比她稍微矮一些,此时扶着她的手臂,两双明亮的眼眸相对。
陈瑾瑜只觉心里热流奔涌,斩钉截铁地说道:“郡主这般信重,我一定用心当差,绝不负郡主厚望!”
第119章 无情
什么?
陈舍人?
姚氏脑瓜子嗡嗡地,嗓子眼像被什么糊住了,嘴动了几下,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陈县令倒是一派欣慰:“瑾瑜,郡主这般赏识抬举你,你可得好好当差,别辜负郡主的厚爱。”
陈浩然一脸羡慕:“我要考举人和进士,不知要考多少年才能入仕做官。到那时候,说不得要请妹妹提携一二了。”
陈瑾瑜眉开眼笑,头昂得老高:“好说好说,自家兄妹,能提携你之处,我一定帮忙。”
陈浩然露出一副谄媚嘴脸,拱手道:“那我就先谢过陈舍人了。对了。这等喜事,定要设小宴庆贺。愚兄今晚得好好敬陈舍人两杯。”
陈瑾瑜眉开眼笑:“也罢,看在兄妹一场的情分上,本舍人给你几分薄面。”
陈县令被一双儿女逗得哈哈大笑。
姚氏一张柔美的脸孔煞白,全身簌簌发抖,身子晃了又晃,眼看着就要倒下了。
陈县令不好装没看见,只得伸手扶住妻子。
姚氏就如遭了无情风雨摧残的柳叶一般,软软地靠在丈夫身上,泪珠如瀑布倾泻而下:“老爷,这可怎生是好。好好的姑娘家,不安分待在内宅里,跑去郡主身边……前几日还说随着巡查一段日子,去一趟银矿回来,就变成什么陈舍人了。”
“哪有姑娘家做舍人的道理。以后瑾瑜还怎么嫁人……”
陈县令连连冲女儿使眼色。
还不快说些软话,哄一哄你娘。
陈瑾瑜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事情到这一步,是能说些好话就糊弄过去的吗?
那也得哄啊!难道就看你娘哭哭啼啼不成?
陈瑾瑜磨蹭了片刻,小声道:“娘,我在郡主身边当差,有正经的舍人身份,以后每个月都领俸禄。这俸禄我不乱花,都给娘做私房。”
姚氏哭声一顿,用帕子擦了眼泪:“也好,我替你收着,以后都给你做嫁妆。”
还真要啊!
陈瑾瑜嘴角抽了抽,又不好反悔,只得找补一句:“我得留一些零花。”
姚氏蹙眉:“女子德言容功贤良淑德,你样样都不占,以后总得多攒些嫁妆,不然哪里嫁得出去。”
陈瑾瑜气得,当场就要撂脸子。
兄长陈浩然立刻挺身而出:“娘这话说得不对。妹妹聪明过人,口齿伶俐,相貌出众,样样都好。以后及笄了,定有大把出众少年郎争抢着登门提亲。”
陈县令也站女儿这边:“浩然说的没错。我看这南阳郡里,除了郡主,也就我们瑾瑜最出众了。”
陈瑾瑜心气稍平,重新昂起头:“出不出众的,我不在乎。我也没有早早嫁人的打算。”
“嫁一个好夫婿,才是女子最好的归宿。”姚氏用力抹一把眼睛,声音比平日高得多:“郡主给你撑腰,你祖父父亲兄长都向着你,这舍人的差事我拦不住,你去做两年。不过,等及笄了,就给我老老实实回来嫁人。不然,我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一哭二闹三上吊,姚氏就靠着这三招两式。
陈瑾瑜想回嘴,见父亲频频使眼色,只得憋屈地应了。
好在陈瑾瑜心宽,郁闷一会儿,到了晚上家宴的时候,又重新欢快起来。
陈舍人!多好听啊!
先仔细学着当差去,两年后的事情就两年以后再说嘛!
……
京城。
安国公府。
一行十人日夜兼程,在这一日正午后进了城门。路上行人渐多,不得不放慢速度,在天黑前赶回了安国公府。
彭四海悄悄令人传消息进宫。
当天晚上,郑小公爷就从宫里回来了。
“彭四海,”郑宸大步而来,迫不及待地问道:“你见到韶华表妹了?”
主子叫这一声“韶华表妹”可真亲昵。
不过,那位“韶华表妹”对主子可是冷淡得很。
彭四海默默心疼一回主子,低声答道:“是,小的去了南阳军营,见到南阳郡主了。”
郑宸眼中迸出炽热的光芒,骤然迈步向前,一把抓住彭四海的手臂,声音竟有些颤抖:“你将红云送给她了吧!她说了什么,是什么反应?”
“快说!”
“一个字都不准漏!”
彭四海动了动胳膊,抽不回来,只得捏着鼻子忍了,一五一十地将当日情形道来:“……郡主不收小公爷的礼物,让小的将红云带回来,还让小的代话给小公爷,说她和小公爷素未谋面,没有交情,日后也不必来往。”
郑宸:“……”
彭四海忍了片刻,终于没忍住:“小公爷请松一松手,小的胳膊快断了。”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郑宸终于慢慢松了手。
彭四海松口气,右手揉了揉快被捏断的左臂,一边抬眼看向主子。
小公爷俊脸一片惨淡。甚至比那一日急病醒来的脸色更难看。
彭四海踌躇片刻,低声劝道:“小公爷突然送厚礼,郡主拒之不要也是正常。毕竟素不相识,忽然献殷勤,换了谁都会心生警觉。”
郑宸神情木然,仿佛忽然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又似美梦骤然破碎。
彭四海说的话,也不知他听没听进耳中。总之,毫无反应。
彭四海只得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