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坐的离墙不远,没听到外头巷子里有脚步声,蓦然听到敲门声,又是晚上,不免叫人心惊。
沈姝云似有所感,主动走过去开门。
打开门,几人齐刷刷往外看,就见外头不是什么骇人的妖魔鬼怪,而是一个相貌俊美,身形挺拔的小少年。
絮娘瞧见,笑盈盈的往喜春边上供,“说小仙子,还真就来了个小仙子。”
喜春对少年有印象,小声道:“他可不是什么仙子,是侯府世子身边的侍卫。”
闻言,三个人都不说话了。
门边的二人也听到了院里的小声嘀咕,景延站在门外,不多问候,只从身后拿出一只精美的并蒂莲花灯,隔着门框,递到她跟前。
心心念念的花灯突然出现在眼前,不是往年所见的红莲样式,而是独特的青白并蒂,配她今日所穿的青衣,意外融洽。
花灯未燃烛,凑近还能嗅到染料未干的气味,猜想便知是这两日新赶制出的。
“你这是……”
“还礼。”
还她那件里衣的礼。
景延提着灯,手臂半悬在空中,本不该让其他人看见自己的相貌,可想起她说起花灯时满眼的雀跃,便顾不得那么多了。
“谢谢你。”沈姝云双手接过梦寐以求的花灯,心生欢喜。
少年后退至巷中,眼神低垂,声音微冷:“明日灯会,我在归月桥头等你。”
“好。”她笑着应声。
看着站在月下的少年,人虽未动,心却早就跨过了门槛去,同他站在了一处。
第19章 他死而无憾
八月十五闹中秋,还没入夜,街上就已经热闹起来。
满街的花灯颜色缤纷,道路清扫干净,铺面装点一新,各条街上的摊主热火朝天的布置摊位,为晚上的灯会做准备。
今日,不仅是全城百姓的节日,同样是侯府每月一次的家宴。
侯府前厅,两侧无人侍候,宇文铮表情肃穆的坐在下位,对面坐着满脸惶恐的侯夫人和一言不发的宇文曜。
厅上两个主位坐着的并非侯府中人,而是忠勤王裴世昭和朔州知府徐康。
难得过一次佳节,侯府里装扮得新亮了些,拆下来的旧灯笼丢在地上,还没挂完的新灯笼一个个堆在地上,竟无人去管。
家宅内外被朔州府衙的府兵守住,下人看管在一处,三个主子也被困在厅上。
宇文铮冷着脸迟迟不语,侯夫人知他向来自高自傲,不肯与人低头,只能由她这个面皮不值钱的女人来与人周旋。
“王爷,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裴世昭悠哉悠哉的瞪过去,“本王敬重侯府,欲将爱女嫁与你儿,以示我皇族裴氏对你们宇文家的看重,不想你家嘴上应承的爽快,却将婚期一拖再拖,真不把我们王府看在眼里啊。”
侯夫人紧张的解释,“县主愿意下嫁是我们侯府的荣幸,我们只是想挑个好日子,等收上今年的田租之后,备一份厚厚的聘礼,才不算委屈了县主。”
“你们堂堂侯府,还缺这点银两?”裴世昭冷笑一声,“到如今还不说实话,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他本不想将侯府逼得狗急跳墙,可女儿不住的来他面前哭,又是说侯府暗地里给一个槐荫街的女子送东西,又说自己派过去监视的人一夜之间都消失无踪,这两天才在城外挖出一堆尸体来,皆是一剑毙命。
有这样的能耐,又跟侯府有所牵连,不由得叫他想到侯府历代豢养的亲卫。
那些从小被调教驯养出来的死士,手段之狠辣,他曾经只在过世父王的口中听过,如今,这手段也使到他们王府身上了。
自己再不做点什么,这定远侯就要爬到他头上去了。
厅上的气氛一度令人窒息。
宇文铮扶着椅子把手,坐的苍劲如松,看着主位的二人——裴世昭一脸兴师问罪的自信,徐康则是面无表情的安静,想是同他一样,被裴世昭压着不敢出声。
思索再三,宇文铮道:“王爷,本就是儿女的婚事,叫他们私底下商议就是,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侯爷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裴世昭扭过脸来,表情似笑非笑。
“许多话不必说在明面上,可你自作聪明,掩耳盗铃,打量着本王手里没有兵权,就以为本王奈何你不得?”
“一边用婚约吊着我们王府,又暗地里打着各种名义往南州运送财宝兵器……”
听到这儿,宇文铮阴沉的脸上顿时多了几分警惕。
裴世昭瞧他眼神有异,更加确信自己抓到了侯府的把柄,大手一拍,站起身来,指着年纪比自己还大几岁的宇文铮斥责。
“今日,我不问你首鼠两端,三心二意的罪过,只定你一桩谋反罪!”
声声有力,铿锵掷在堂上。
*
夜色如宣纸洇墨,徐徐落下。圆月高悬,街上灯光点点,将石桥染作淡暖色。
归月桥畔。
少女提一盏明亮的花灯,独自站在桥头,四下观望。
上桥下桥的行人从她身边经过,先是瞧见了她手里独一无二的并蒂莲花灯,随后才看到她清丽脱俗的容貌并一身藕色石榴裙,斜簪的珍珠步摇在耳畔轻晃,不知要晃进哪位多情郎的心里。
久久等不到人,少女往桥上走去,盼站得高看得远些,偶然在密集的人群里看到相似的身影,一双眼睛都像被光点亮了似的。
可等人走近才发现,不是他。
倒映着万千灯火的眸子倏然暗下去,在渐冷的夜风中,欢喜一点点磨灭,心生忧愁。
他是侯府侍卫,今日又是阖家团圆的中秋佳节,想必侯府内会有许多事务要忙,他要从侯府出来,一定很不容易。
邀他出来玩儿时,心里哪想那么多。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远处是喜春朝她这边来,想是已经同拂雪他们在街上转了一圈了。
“姑娘,姑娘!”喜春穿过人群,挤到她身边,跑得满脸通红。
她抬手给她理鬓发,“怎么了?”
喜春着急的抓住她的手,要拉她下桥去,“姑娘快别等了,侯府今日出大事儿了。”
“什么?”
“我在街上听人说的,侯府白日里就被府衙的人给围了,搜院搜了一下午,如今里头正在审案问罪呢!”
周围嘈杂的声音让沈姝云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待她回过神,才发现喜春拉她去的方向是回家,而去侯府,是另一个方向。
“喜春,你松开我。”
“姑娘别犟了,咱们回家躲着吧。”
喜春回头看她,神情恳切,“我听人说,这回是王府和府衙一起收拾侯府,声势不小,罪名直指侯爷和世子,您本就因为世子的事被县主视为眼中钉,这会儿过去只怕小命不保啊!”
“不……”沈姝云努力抗拒她的拉扯,头脑飞快的思索。
定远侯赏给景延的短剑;侯府与平昌王的暗中牵扯;景延才回来两天,忠勤王就突然问罪侯府,这事一定不简单……
万一定远侯在今日落罪,那身为家奴的景延更不会落得好下场,轻则被发卖、充军,重则斩首示众。
她不知道景延能否逢凶化吉,前世又是否有同样的遭遇,她看着自己手里提着的花灯,满脑子只想着:她得去找他。
景延好不容易才答应跟她出来,还送了花灯给她,他都没有看过这灯亮起来的样子。
她不能躲回家里安享太平,让他一个人面对疾风骤雨。
“我必须去。”她甩开喜春的手,跑进人流涌动的大街,身后追逐的声音就被人潮挤远了。
沈姝云的头脑变得一片空白。
重生已经很多年,直到刚刚,她都以为自己做的足够多,待到面对真正的危险,她有足够的底气去面对、抵抗。
可现在,她开始怀疑自己。
她努力想要改变那个悲惨的结局,如果景延死了,或是他依旧走上前世的道路,那她自以为的拯救和改变,真的还有意义吗?
如果失去了那个与自己相似的锚定物,她还能再从谁的眼里注视自己真正的灵魂。
她会枯萎在流逝的时间中。
少女飞扬的裙边落定在侯府正门外,她气喘吁吁的挤进看热闹的人群中。
透过大开的侯府大门,看到了设在院中,人赃并获的审罚现场。
身着华服的忠勤王和一身官服的知府端坐在正中,两边是冷眼旁观的宇文铮和不忍直视的宇文曜,正在受刑的,却是两个黑衣男子。
一个趴在那儿不再动弹,另一个仍旧挺着肩背跪在地上,口鼻都流出血来,仍旧咬牙不语。
沈姝云看着他,顿时湿了眼眶。
“王爷也看到了,这是府里出了内贼,借我侯府的名头与平昌王互通有无,人已经打死了,还望王爷恕我儿治下不严之罪。”
宇文铮冷言说着,瞥了眼地上已经断气的周奉,尸体前头还放着那件平昌王府的信物,一把刻有徽印的刀。
裴世昭悠哉悠哉的坐着,怎会不知这招李代桃僵,也不叫人停了对景延的刑罚,听着打在少年后背的闷响,转脸意味深长的看向宇文铮。
丢两个替死鬼出来,就想了结此事?
事到如今,宇文铮没了回旋的余地,只能臣服示好,弯下了自己因病难动的腿。
“这等大罪之人出在侯府,是我的过失,微臣愿献上朔州城外三万兵马的调度兵符,以示忠心。”
父亲都已跪下,宇文曜一个做儿子的,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侯府倒在王府的刁难中。
跪下向裴世昭应承,“我愿三日后迎娶县主,以八百匹军马,黄金千两做聘,还望……王爷成全。”
听到这儿,裴世昭漫不经心的表情才变得有意思起来,满意的点点头。
“我何尝不知大家府宅里的人难管,出一两个内贼,也是他们品性不端,实难怪罪到你们做主子的头上来。”
“那……”宇文曜不忍的看了一眼被打的吐血的景延。
裴世昭瞥他一眼,轻飘飘答了句,“这等逆贼,打死就是,省得留着玷污侯府的门楣。”
“不要!”
一声惊呼打断了几人心领神会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