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人都只会看到那些身外之物,可她不缺银钱,以景延的本领,做到富足温饱不是难事,如今却要带着那么多人去战场拼命,只为了得到更多更多的荣华富贵。
何时才是尽头呢?
自古权臣都没有好下场,无论他有多少功绩,多么不可战胜,皇家都不会信任他的。眼下是利用他,等平昌王的乱事解决,皇家还是会转过头来继续对付他。
临行前一夜,她在床上将自己的忧虑说给他听,不指望他能醒悟过来,至少叫他醒个神,别痴迷权势太过,反把自己赔进去。
他只说:“阿姐不必忧心,我何尝不知那母子二人的心计,只是眼下不能同他们翻脸罢了。”
少年心有成竹,想是早有了别的打算,沈姝云不再与他谈论,沉入梦乡。
一觉醒来,身下是晃动的“床铺”,她一下子清醒过来。
拉开车帘去看,她正在马车上,行驶在一眼望不到头的宽敞大路上,向前望是密密麻麻的骑兵,向后望还是骑兵,为她赶车的车夫,还是那个她认识的校尉。
“这是哪儿?”
“姑娘醒了?”校尉笑着回过脸来,“咱们刚出京城的地界,要进建州了。”
睡着前还在家里,怎得一睁眼就到了建州?沈姝云感觉头晕脑胀,仰头去看天,天边泛起鱼肚白,看时辰,连卯时都不到。
她隐约猜到,是谁趁着她熟睡,把她弄到了马车里,又把马车安排进了行军队伍中。
“你们行军,为何要带着我?”
“将军说了,他远赴南州征战,不能把软肋留在别人手中,要带在身边才安心。”校尉直视前方,语气寻常得像在同她拉家常。
什么软肋,分明是怕她趁他不在京城时毁约逃跑,将她带在身边,四周全是他的人,这跟软禁有什么区别。
沈姝云咽下怒气,“景延在哪儿,我要见他。”
“将军在队伍的最前头,离这儿有两里地远呢。”校尉向前望了望,安抚她说,“沈姑娘,你别太紧张了,将军这次南下带了一万骑兵,都是最精锐的兵马,流寇山匪见了都得逃跑,您在队伍正中,不会有危险的。”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沈姝云感觉自己呆在景延身边,也快要给他逼疯了。
“他都不跟我商量一下,就要带我南下,他是不用担心自己的软肋了,可我的软肋怎么办?我的家人、田产可都在京城呢。”
“这个啊,姑娘若实在不放心,您可以现在写封信,我叫人送去给你的家人。”
事到如今,只有这个办法了。
校尉暂时停下了马车,去后头放行李的马车里翻出纸笔来拿给她,等她写完信后,再叫马车旁随行的骑兵快马加鞭送回京城。
看着信送去马车后面的方向,沈姝云焦躁的心暂时安稳下来,却不知,这信被骑兵揣在怀里,骑马快行来到队伍的后半段,停在压阵的景延身旁,将信拿给了他。
景延拆开信,里头是女子娟秀的字迹。
“阿兄,见信如晤。
景延带兵马远征南州,结果未知,但我知晓权贵对他的忌惮远大于利用,一旦战果不佳,景延恐有杀身之祸。
你们一家与我有牵扯,便有被景延牵连的风险,以防万一,眼下就要做好打算,田产铺面为我卖掉一半,置来的银子,拿去苏州扬州一带购买良田铺面,若喜苏扬,阿兄可带一家人定居过去,若舍不下京城,我也不强求。
钱财乃身外之物,若有意外,务必先保全自身,保重身体。此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切勿挂念我。
游医沈姝云。”
曾几何时,她对他也是如此上心,时过境迁,一个阿兄一个义弟,得到的待遇已是天差地别。
景延将信叠回去,让人送回京。
他一点都不羡慕王安济,他得到的远比他们多的多,他与沈姝云才是这个世界上对彼此最亲密无间的人。
骑兵轻装快行,十天后到达朔州地界。
沈姝云想着到南州至少还要二十天,便在马车里休憩养神,丝毫不关心外头发生了什么,却不想,当天晚上军队停在朔州城外扎营,不再赶路,而她的马车被送进了朔州城中。
连日的车马劳顿让她浑身酸软无力,意识朦胧间察觉到身体被抱起,只当自己是在做梦。
第二天醒来,头顶是青纱帐,转头看外头艳阳高照,屏风外是忙碌的侍女。
这又是哪儿?
沈姝云感到头疼,从床上坐起,动作间弄出了动静被侍女听到,挪着莲花步走过侍候。
“奴婢给夫人请安。”
沈姝云叫人起来,看清她的长相后,惊讶一声,“芳琴?你怎么会在这儿?”
早在昨晚被送到这院里,见到威名远扬的靖安王和他怀里的女子后,芳琴就已经惊讶过了。
人生际遇如此多变,往日侯府的二等女使,如今成了王府的粗使丫鬟,而那个不被王府侯府看在眼里的清贫女医,如今已是尊贵的王妃,是靖安王心尖上的人。
芳琴垂首:“回夫人,定远侯战死沙场后,侯夫人也随他去了,侯府仅剩的主子只有世子夫人,她回了王府来,身体不太好,王妃为了照料她,便将原侯府的女使都收进了王府。”
“你的意思是,这里是忠勤王府?”
“是。”
沈姝云越发弄不明白景延要做什么?是为了她的安全单独把她放在这儿?为何偏是与他们二人都有过节的忠勤王府,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难不成是拿她当人质,换朔州境内几万大军的调度权……
她起身去推开窗,外头的院子干净敞亮,不见树木,却摆了一圈栽种在盆里的牡丹花,各处装点鲜亮,连廊下的柱子都是新漆的红色,一点不像是关人质的地方。
“这是王府哪个院子?”
“回夫人,是专门用来待客的东偏院,出了门就是百花园,从这儿出门去看,是整座王府里景致最好的位置。”
“景延人呢?”
“回夫人,靖安王爷去城外点兵了,说是中午回来陪夫人用饭。”
景延没有离开朔州,忠勤王府没有苛待她,反而待她很是敬重——沈姝云渐渐回过味儿来,自醒后到此,最不对劲的地方是……
“芳琴,你为何要叫我夫人?是从前伺候猴夫人的习惯没改过来?”她试探问,却见芳琴紧张的俯下身去。
“奴婢不敢失礼,是靖安王爷当着我家王爷的面说与夫人虽未婚配,却已定终身,如今称不得王妃,称一句夫人却很应当。”
沈姝云咬紧牙,想解释二人之间的关系,却好像无论怎么说都是狡辩。
眼下解释有何用,反正到了晚上,景延还是会往这个院子里跑,想方设法往她床上爬。
与其到时被人撞见误会,还不如顶了这假名头,换个耳根清净。
她从窗外收回视线,看回到侍女身上,轻轻抚摸她的肩膀,“芳琴,你我是旧相识,在我面前不必如此紧张。”
芳琴迷茫的摇头。
沈姝云看她的样子跟霜打的茄子一样,哪有半点往日的骄傲自信,就知她在王府里过得一定不好。
“我去王妃那儿把你的身契要过来,放你自由好不好?”与其留在这儿等景延回来,不如自己去找些事做。
闻言,芳琴一脸不可置信。
她没拒绝,沈姝云即刻就去换衣裳,“事不宜迟,我马上就去。”
简单洗梳后,在芳琴的陪伴下穿过百花园,走进王府正院,一路找到了王妃所在的院子,还未进门,就听到里面低低的啜泣声。
沈姝云进去找到王妃,开门见山道,“我想要这个侍女的卖身契,不知王妃方不方便?”
王妃坐在廊下抹眼泪,原本富态肥润的身子,如今胖的更厉害,像是长日以泪洗面,眼睛肿的像鱼泡一样,黑眼圈又深又重,周深仿佛缠着一圈阴气。
“卖身契……”王妃抽泣着看她,示意旁边的女使去屋里取。
一来一回,连银子都没张口要,就把卖身契给她了。
沈姝云拿到卖身契,也不多留,转身就要走,身后王妃的女使忍不住开口挽留。
“夫人医术高明,能否替我家王妃看看,她近日精神越来越差,眼瞧身子亏空的厉害,吃什么药都不管用。”
沈姝云回头看了一眼,“王妃身子并无大碍,我观其面相,是多思忧愁,加之平日吃得多了无法克化,身体才虚乏无力。”
她答了话,女使忙追问,“那要如何治愈呢?”
“很简单,一日三餐少食,多动多说,少想那些让人忧愁的事,不出一月便好。”
闻言,女使不语,王妃哭得更凶。
“如何能不想?我苦命的女儿,年纪轻轻便做了寡妇,如今又神志不清,被她父王关在府里弄得半疯半癫的,她后半辈子可怎么办呢。”
沈姝云不答,无意去听这家里的惨事,她是看在对方给卖身契给的痛快的份上才给出治疗之法,至于这王妃听不听的进去,就与她无关了。
她带着芳琴走出来,一边走着就把卖身契撕的粉碎,走进百花园,将碎片撒进了花泥中,很快就消失不见。
芳琴眼看由来的如此容易,激动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夫人,您为何待奴婢这样好?”
“我也困苦过,知道仰人鼻息的不易。”她一边走着一边转头看她,“你是个好姑娘,不该折在这王府里。”
芳琴湿着眼睛与她对视,两人这才放下彼此身份的隔阂,说起这些年的经历。
许是她与芳琴相识的早,性子里又都带着点儿不服输的“傲”,说话投机,连对世事无常的感慨都巧到一处去。
两人绕着花园逛了好几圈,有个知心人陪着说话,沈姝云郁闷的心情缓解了许多。
日头渐渐升高,刚过正午,幽深小径的对面走来一身劲装的少年,芳琴先瞧见了那身影,收敛了笑意。
等沈姝云发觉状况不对,身后的脚步声突然一个跨步逼近,从身侧将她搂住。
刚入秋,中午还是很热,一身的热气和汗味围过来,沈姝云感觉自己被一只奔跑了千里,毛又厚又湿的狼圈住了,差点没喘上气来。
少年恶趣味的去贴她的身体的曲线,嘴唇靠着她的耳朵,轻轻吹了口气。
“阿姐养好精神了?”
如此暧昧不清的接触,旁边的芳琴低着头不敢看,难免会听到二人的声音。
沈姝云刚想推开,腰上突然抱来一只手臂,像抱孩子一样将她竖着抱上了肩头,一手护在她后腰,一手圈在膝下压紧了裙子。
她的视野陡然变高,在景延高度的视角去看与她身量相差不大的芳琴,才知道自己在他眼里又瘦又小,跟只待宰羔羊没什么区别。
“放我下来。”当着刚结交回来的朋友的面被“欺辱”,沈姝云羞得脸色通红。
她急得敲打他的肩膀,弄得景延玩心大起,不但不放人,还屏退了芳琴。
“你先下去,我与夫人单独说会儿话。”
“是。”芳琴匆匆离去。
百花园里只剩二人,沈姝云脸上的烧红才褪了些,拧着他的耳朵撒气,“什么夫人,在外头说着哄哄别人就罢了,现下在我面前,你也敢说这话?”
景延把人往身上抱了抱,叫她的膝盖顶在他腹部,稳稳的把人抱住,即便她上半身动作再大,也掉不下去。
两人间难得有如此轻松的氛围,他微笑着仰头面对她一张红扑扑的面颊,暗自滚了滚喉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