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如月和宁绍明算是比较有良心、给的钱也是相对比较多的了。
有些人出来打工,美其名曰为了养孩子才这么辛苦,实际上自己在外面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每个月只少少的寄一点钱回去,勉强敷衍一下老家父母。
明明有两个人都在外面挣钱,家里也没有外债,孩子却依然穿得破破烂烂的,瘦得跟难民似的。
孩子上学的钱,保不齐还得父母孩子三求四请才给,要么直接就不给了,老父母有钱就给孙子孙女上学,没钱拉倒,问就是在外面讨生活不容易,没挣到什么钱。
像卢秋英和孙洪光夫妻俩,有三个孩子在老家,每个月才寄两三百块钱,钱不够就全靠老人补贴。
他们老家落后鹏城这样的城市非常多,普通人一个月的工资在三百到五百之间,多数也就三四百,能上五百的极少。
一个人工作,勉强够一家人饿不死,想给家里买点肉开开荤都费劲,要想攒下点钱是不可能的,没准孩子上学的书费学杂费还得借。
要是两个人都有工作还好点,养孩子的钱是勉强够了。
但在老家工作机会非常少,普通家庭很少有夫妻俩都有工作的情况,一般都是家里男人工作挣钱,没工作的女人就在家拾掇家里那几分地。
他们那里又是人多地少,每家分到的地种出来的粮食、蔬菜也就勉强够自家吃,家里有零星几棵果树的,等果子成熟,摘了果子去卖,大概能卖个两三百补贴家用。
这种情况下,除非一家子都缩衣节食到极致,或者有别的进项,要不然也攒不下钱来。
家里人再有个头疼脑热,还是免不了要伸手朝人伸手借钱,所以很多人不得不离开家乡出来打工。
更别说,近几年老家都流行建楼房,在乡下总是会有这样的攀比。
攒不下钱,这新房子建不起来,在老家就会被人看不起。
出来后,别的不说,每个月最普通的工作,不怎么加班,也至少能挣个八百块钱,加班多的,能挣一千多。
夫妻俩领两份工资,花一份,存一份,家里孩子都能吃得好一点,交学费也不用低声下气地去找人借钱了。
要不了几年,还能攒够钱,把家里的新房子建起来。
以前赵如月跟宁绍明都在洗衣机厂上班的时候就是这样。
赵如月加班少,每个月挣九百多,宁绍明比较拼,一个月挣一千多。
后来他自己又找到酒店后厨的工作,工资更高,他们能存下的钱也更多了。
夫妻俩出来将近一年,其实光靠存的工资也够还债了,只是建房子的钱还没着落,没钱建房子就没办法分家。
没有哪个儿媳妇是不想分家出来自家单过,自己当家做主的,赵如月也想。
她边排队等着打电话,边在心里想着老家宅基地的事。
老宁家有三块宅基地,其中两块宅基地在镇上临街的地方,距离集市不远,早就用来建了老宅,是老人以前建的砖瓦房,两个宅基地合起来建的大院子。
当初建的时候,就想过以后要给儿子分家,院子左右两边建的屋子都一样,到要分家的时候中间起一堵墙就行。
另一个宅基地是后来又生了一个儿子,也就是宁绍明,才申请下来的。
那时街上已经没什么地,只能往远了划,所以这个宅基地位置比较偏,已经不在街上的范围内了。
镇上都没人愿意要这么偏的地方,多是花钱去跟人买街上的地,可老宁家没那么多钱买地,只能要这个。
赵如月脑子里想着老家各种事,被宁绍明轻轻拍了一下肩膀才回过神。
已经排到他们打电话了。
两个人一起走到放电话的小隔间里坐下,赵如月拿出电话卡拨打电话,心里带着期待又隐隐夹杂些怯意。
时间过去太久,她都有些忘了,自己这时期给孩子们打电话都说些什么。
只记得孩子们这时候还没跟上辈子那样,每次跟她打电话都发展成吵架。
嘟——嘟——嘟——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人接起,可惜接电话的不是两个孩子里的任何一个。
“大嫂?”赵如月有些诧异,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现在家里的电话被装在大哥大嫂的房间。
当初装这个电话,他们夫妻俩、公婆、大哥大嫂、二哥二嫂甚至已经嫁出去的大姐都支援了一些钱。
所以当大嫂提出要把这个电话安装在他们房间,几家女人还吵了一架。
现在想想这一架吵得还挺可笑的,这电话家里每个人都能用,装在她房间里也无法阻止其他人用,毕竟大家都出钱了的,那装了电话的房间还有什么私密性可言?
不过那时候,家里有一台电话,说出去确实挺有面子。
大嫂成功把电话装到自己房间后,走出去昂首挺胸,得意得仿佛一只得胜的大公鸡,回娘家腰杆也挺得笔直。
“喂!是三弟妹啊?”那边宁家大嫂王海燕大声地对着电话这头喊,“你俩怎么今天才打电话回来,这个月可迟不少,小秋和小夏总惦记爸爸妈妈怎么还不打电话回来,天天来盯着电话看呢!哎哟~我看着两个孩子眼巴巴地等,都觉得可怜得很!”
即便知道大嫂说话爱夸大,赵如月一听这话,这当母亲的心就仿佛被谁狠狠地揪了一下,禁不住红了眼眶。
宁绍明比赵如月更了解大嫂的德性,他此时比较冷静。
大嫂话里话外看起来说的是他们这个月电话打得迟了,实际上真正的用意是指责他们这个月寄钱回去晚了。
看媳妇儿眼泪都快掉下来,宁绍明拿过话筒:“大嫂,我们这个月比较忙,今天才抽出时间来邮局,刚刚把钱寄回去了,你提醒一下我妈,让她及时去取钱。”
王海燕一听,当即也不说什么孩子可怜不可怜了,眉色飞舞地问起钱的事:
“年底了,妈让我问你们寄多少钱回来?不会还寄四百块吧?我听黄大叔说你那个好兄弟黄文发,可是给他家里寄了六百块钱呢!”
“你们也是一儿一女两个孩子,不得多寄点钱给两个孩子买点好吃的、再买件新衣服?
别的小孩都能去县城买衣服,还去县城的人民广场玩,他们俩不能去,多可怜呐!你们多寄点钱回来,到时候我可以带他们去!”
第18章
宁绍明知道,大嫂这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想激他多给家里寄钱。
家里孩子现在暂时没有多花钱的地方,多寄回去的钱,他爸妈也会拿去补贴其他儿子。
老人在家只要不生病,其实花不了多少钱,他们平时有钱也舍不得花在自己身上。
二哥跟二嫂都是老师,家里只有一个女儿。
老师工资再低,两个大人养一个孩子,也是绰绰有余,用不着老人补贴。
每个月多出来的那一百块钱,宁绍明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多是补贴给大哥家了。
只是没亏着他家孩子,他才装聋作哑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大嫂那样的人,直接拒绝是最好的方法,不能拐弯抹角,跟她客气,她会装傻充愣,当听不懂别人话里的意思。
宁绍明直接拒绝:“文发家的妙妙前段时间生病,他老娘又扭伤了脚,他才多寄了两百,我们家又没出什么事,干嘛要多寄钱?新衣服不是过年才买吗?鹏城这边的衣服和零食都比老家便宜,等我跟小月过年回去再给孩子们买。”
不等大嫂再说些什么,宁绍明就问:“大嫂,小秋和小夏不在吗?”
王海燕讪讪地回答:“哦哦,他俩跑出去玩了。”
多少年了,王海燕依然不太适应自己说话被小叔子堵回来。
在她的设想和见识里,男的很少跟女的一般见识,都是他们老婆站出来,女人之间互相阴阳怪气一番,或者吵一架。
几乎所有人家都这样,就这个宁老三总是不按套路出牌!
宁绍明这么一站出来,在赵如月面前顶着,她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只能说:“先挂了,我出去找找再给你们回电话。”
王海燕挂了电话,走到隔壁邻居家。
好几个孩子叽叽喳喳地在邻居堂屋写作业,他们这儿对教育不太重视,绝大多数家庭完全没有给孩子准备书桌的意识。
一个个孩子面前要么是吃饭的桌子,要么是一个高凳子,屁股下坐着矮一点的小板凳,就这么当书桌写。
她走进去,眼珠子一转,没叫宁时秋。
直接走到宁时夏面前:“小夏,大伯娘背后有点痒痒,想涂药够不着地方,你能不能跟我回房间,帮我涂一下药?涂好药我给你糖吃。”
宁时夏上学前班小班,本来就没作业,只是看大孩子们都在写作业,她才来凑热闹。
她跟哥哥都没什么零花钱,糖对于她来说是稀罕物,爸爸妈妈在家的时候,他们还能隔三差五去小卖部买点零食吃,爸爸妈妈不在家后,想吃上一回也难得。
宁时夏开开心心地跟着王海燕去了。
宁时秋抬头看一眼,她们确实是回家,就没在意,继续低头写作业。
邮局里。
赵如月和宁绍明等了十几分钟,面前的电话才响起。
他们接起来,确认是家里,又马上挂断,在这边重新拨回去。
往常和家里通话都是这样,因为打长途电话一分钟六毛钱,接电话不要钱。
老家那头接电话的人,换成了一个奶声奶气的孩子。
电话一接,她就通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串话:“是妈妈吗?你和爸爸在那边还好吗?妙妙姐说,她的妈妈打电话回来告诉她,说我妈妈生病了,妈妈你的病好了吗?”
赵如月怔怔地听着这陌生而熟悉的小奶音,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电话那头孩子竟然在主动关心自己。
这时候,小小的女儿多贴心啊。
她还在吃奶的时候就乖,除了肚子饿、身体不舒服和要拉的时候,都不爱哭不爱闹,仿佛天生就会体贴父母。
可是后来她们之间,怎么会变得连陌生人都不如了呢?
赵如月定了定神,擦掉不知何时沁出眼眶的眼泪,清了清嗓子说:“我没事,已经好了,你跟哥哥在家有没有听爷爷奶奶的话?去学校有没有认真读书?”
母女俩温情脉脉地在电话里互相关心彼此,宁绍明凑在旁边听,偶尔插一句。
赵如月在打电话之前,还担心自己不会找话题,跟女儿通上电话之后,她发现自己根本不需要花心思找话题。
她小闺女就是个话题制造机,小嘴叭叭的,像只可爱的小麻雀,好像永远有说不完的话和控制不住的分享欲。
连在学校见到一只特别大的毛毛虫,在这孩子眼里都是也一件让她开心的、值得跟家人分享的事,更别说老师哪天夸她了,哪天上了美术课、音乐课、体育课,画了什么画、学的什么儿歌、学了什么运动。
但没过多久,气氛却骤然被女儿的一句话降到冰点。
刚开始两人聊到过年要带回去什么糖果零食、玩具和衣服鞋子。
女儿很高兴,隔着电话线都能听出她对过年的期待。
紧接着赵如月听到女儿问:“妈妈,你能买那么多东西,那你每个月挣多少钱啊?”
这时候她还没意识到问题,以为女儿只是好奇,赵如月就说:“九百多。”
“才九百多啊?”女儿说,“妈妈你怎么不加班?听说加班一个月能挣一千多,可以买更多东西,别人的妈妈都加班,你不加班,是不是太懒了,怕苦怕累想偷懒,专门挑轻松的活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