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色平静,点了点头道:“那咱们便先去坤宁宫吧。”顾窈说着,便从座上站起身来。
端嬷嬷应了声是,便扶着顾窈往殿外走去。
快出门时,顾窈脚步停住了,转头对着殿内站着的蒹葭和撷荷道:“将殿内的帐子和锦被这些东西都换下来吧,昨晚那身嫁衣也小心收起来,放到柜子底下去。”
蒹葭听着一愣,脸色微微变了。
不等蒹葭开口,顾窈就笑着对她道:“行了,还不快去。”
说着,便朝殿外走去。
端嬷嬷看着自家娘娘平静含笑的脸,在心里头轻轻叹了口气的同时也着实有几分心惊。这等定力,这等冷静,方才不还因着皇上派人送过来的那件紫棠色缂丝玉兰花宫装而感动吗?稍稍片刻竟就回转过来,吩咐蒹葭她们将满屋子的正红给收拾了。
端嬷嬷觉着自家娘娘虽然年龄小些,也才刚进宫,可这股子性子倒真适合在宫中生存。
反倒是皇上那里,似乎是有些乱了,也不知皇上听到今日娘娘亲自吩咐这些,心里头是何种滋味儿。
不过兴许,这便是自家娘娘的过人之处吧?不然,皇上贵为九五之尊,又怎会对娘娘这般爱重上心。
端嬷嬷心中如何想,顾窈并不知道,她其实对于承佑帝为她做的所有都是心怀感激的,甚至是有几分动容的,可是,动容归动容,她却没忘了自己的身份。
承佑帝贵为九五之尊富有四海,后宫又有诸多妃嫔,她许是他如今最爱重的妃嫔,却不可能是最后一个。所谓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她有的只有自己这颗心,还有这份儿冷静,她要的是好好活下去,而不是刚进宫就将自己的一颗心交了出去。
这是种很奇妙甚至是有几分割裂的感觉,可顾窈觉着,经历过上辈子这些,她是能好好把控住的。
她可以和他肌肤相亲,可以因着他对她的好心生感动,可却不能不分彼此,忘记了自己和他真正的关系归根到底也不过是君臣。
顾窈慢慢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后背挺直,想着这个的时候自有一股美人国色生香之外的风骨和气度。
可到了坤宁宫门前时,她转瞬眉眼就温柔下来。
端嬷嬷不由得觉着有些好笑,娘娘不用她提点,就知道该以何种姿态出现在皇后娘娘面前,着实是生了个七窍玲珑心。
坤宁宫。
穆皇后身着一身正红色金线牡丹花凤袍端坐在软塌上,下边坐着各宫的妃嫔,各各都是精心打扮过的。
“娘娘,也不知皇上怎么想的,竟一下子便封了她个昭妃,昨个儿她的昭阳宫里里外外都是勤政殿那边儿的人,嫔妾真是猜不到里头是个什么情形。”
“什么情形也和妹妹不相干,只是嫔妾不得不和皇后娘娘多嘴一句,这新进宫初封便是昭妃,若是因着皇上的盛宠忘了妃妾之德,往后可就不好了。”一名穿着湖绿色宫装的妃嫔出声道。
“这种事情娘娘心里自是有数,何苦姐姐你操这个心呢,莫不是姐姐想替皇后娘娘管这后宫的事情?”身侧的妃嫔听着她这话,意味深长道。
穆皇后适时开口道:“行了,说这个做什么,没得叫昭妃听见了看了笑话。”
穆皇后一句话,便无人敢吭声了。
“启禀皇后娘娘,昭妃来给娘娘请安了,娘娘可这会儿便要见?”宫女南胭从外头进来,上前福了福身子,禀告道。
“宣。”
“宣昭妃娘娘进殿给皇后娘娘请安!”
不多时,顾窈从殿外进来,缓步上前,对着穆皇后行礼道:“嫔妾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顾窈缓缓拜下,礼仪规矩挑不出半分错处来。
众妃的目光全都落在她的身上,纵然早听说过这新进宫的昭妃姿容绝色,可此时亲眼见着顾窈,目光中还是露出掩饰不住的惊艳和嫉妒来。
她一身紫棠色缂丝玉兰花宫装,袖口拿金线滚边,又缀上一圈小小的珍珠,梳着流云髻,乌黑的发上簪着一支金累丝嵌红蓝宝石玉兰形步摇,并两朵南珠珠花,肌肤白皙,眉若远山,还有一种初承宠过后掩饰不住的娇羞,一时竟叫人看呆了去。
怪不得皇上如此喜爱她,这般容貌,竟是不知比她们这些妃嫔容颜美上多少,简直是姿容绝色不可方物,将她们这些妃嫔全都衬托成了陪衬的绿叶。
这般好颜色,不知是哪里修来的福气,分明就是刻意为着进宫承宠而生出来的。
众妃心中羡慕酸涩,不自觉便攥住了袖中的帕子。她们的恩宠本就少的可怜,这昭妃进了宫,往后她们不得一星半点儿的恩宠都没了吗?真是要命了!
穆皇后怔愣一下,心中却是并没有众妃生出的那些羡慕和嫉妒。
她膝下有太子,这昭妃再如何得宠,能比太子贵重?
而且,不论皇上如何宠她,纵是宠冠六宫,她也只是个妃妾,在她这个皇后面前是要执妾礼的。
穆皇后如此想着,脸上便露出温和的笑来,她示意一眼身边的宫女南胭,南胭便端了一个托盘过来,将托盘里的茶盏递给了顾窈。
这便是要顾窈这个昭妃给皇后敬茶了。
众妃嫔从坐上站起身来,纵然高位如虞贵妃,此时也不敢继续坐着。毕竟,只有宫中娘娘才受得起这茶。
顾窈上前跪在宫女摆好的明黄色的蒲团上,双手接过南胭手中的茶盏,高高举过头顶,恭恭敬敬对着穆皇后道:“嫔妾给皇后娘娘敬茶,娘娘万福金安。”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顾窈身上,又移到穆皇后身上,不知道皇后娘娘今日会不会叫顾窈多跪些时候,才接这盏茶。
穆皇后却是没有刁难顾窈,伸手便将茶盏接过,放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才出声道:“昭妃既进宫侍奉,往后便要好好侍奉皇上,谨记妾妃之德,早日替皇上绵延血脉给皇家开枝散叶。”
“是,嫔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顾窈恭恭敬敬答道。
“嗯,起来吧。”
穆皇后见着顾窈起来,又道:“行了,今日就到这儿吧,本宫也有些累了。再说,昭妃还要去慈宁宫给太后娘娘请安,那就莫要在本宫这里耽搁久了惹得太后不喜。”
穆皇后说完这话,便起身扶着宫女南胭的手往内室走去。
众妃嫔齐齐跪地:“恭送皇后娘娘,嫔妾告退。”
众人见着穆皇后进了内室,这才依次从殿内出来。
走在最前头的,自然是位分最高的虞贵妃。
虞贵妃回头看了一眼已是昭妃的顾窈,心中五味杂陈,却是笑着对顾窈道:“太后这两日身子微恙,妹妹待会儿可要恭顺些,多关心关心太后的身子,本宫在宫中多年,深知太后还是很慈和的。”
众妃听到她示好,心中生出几分不屑来,却也知道这新进宫的昭妃和虞贵妃是有几分亲戚关系的,所以不屑之余也生出几分嫉妒和羡慕来。
倘若虞贵妃能因着这昭妃复宠,甚至不说复宠仅仅是叫皇上一个月里去她的景阳宫坐上几回,给她几分体面,对虞贵妃来说也多的是好处。
只是,昭妃才进宫,初承雨露,会舍得将皇上让给旁人吗?
顾窈在众人的视线下,福了福身子道:“多谢娘娘提点。”
虞贵妃点了点头,当着众妃嫔的面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径直离开了。
顾窈则带着端嬷嬷一路去了慈宁宫。
第71章 羞赧
顾窈到了慈宁宫时,站在廊下的宫女忙迎了上来,福了福身子对她道:“奴婢给昭妃娘娘请安,太后这些日子身子微恙,起的比平日里要晚一个时辰,要不昭妃娘娘稍等会儿?”
说这话的时候,那宫女的脸上带了几分小心,生怕惹得顾窈动怒,她也颇为不解太后的心思,往日里太后何曾这般为难过哪个妃嫔,可偏偏前些日子太后便因着这昭妃娘娘要入宫和皇上起了争执,如今昭妃进宫后头一回请安,太后竟也不给她这个脸面。
听着宫女的话,顾窈含笑点了点头:“无妨,自是太后的身子要紧。”
那宫女听着这话,便对顾窈这个昭妃生出几分好感来,能得皇上那般爱重,还能不恃宠而骄,性子如此温和,着实是少见了。
只是不知,今个儿太后何时会召见,昭妃毕竟是初入宫,又得皇上恩宠,若是一直将人晾在这院子里,有个什么不好,太后怕是也不好和皇上交代。
心中这般想着,那宫女带着几分不安看了顾窈一眼,便退回了廊下。
端嬷嬷不动声色打量了自家娘娘一眼,见着顾窈面色平静,眼中不带一丝委屈和怒意,心下稍安。不管太后如何,到底是皇上的亲娘,娘娘若是心中因此事嫉恨上了回头和皇上抱怨几句,皇上纵使当时心疼她,过后也会觉着娘娘不孝顺太后。
与其如此,倒不如乖乖受了这责难,好叫皇上记得娘娘所受的这份儿委屈。
端嬷嬷想着娘娘昨晚才侍寝,身子定是有些不舒坦,哪里还好在这风口站这么久,忙动了动身子将风给挡住了,小声对着顾窈道:“娘娘若是觉着站不住,不妨往老奴身上靠一靠,老奴扶着些娘娘。”
顾窈轻轻摇了摇头:“无妨,叫人瞧见了不好。”
端嬷嬷怔了一下,接着点了点头:“那倒也是,只是便要委屈娘娘了。”
二人站在院子里许久,足足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顾窈的腿都有些麻了,都未见殿内有人召见。
端嬷嬷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正当她心里头发愁时,却听得一声尖细的声音从院外传了进来。
“皇上驾到--”
端嬷嬷听着这声音,下意识便朝院门口看去。
只见一身明黄色龙袍的承佑帝坐着銮舆,进了慈宁宫。
端嬷嬷退后一步,跪在了地上。
顾窈怔了一下,紧接着便要跪下来行礼。
才刚福身,就被一只大手给拦住了。
承佑帝带着几分笑道:“怎么不等朕?昨晚朕不是说今日要随你一同来给母后请安吗?”
顾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怎么不知道昨晚他还对她说过这件事?她记性不差,绝对是没有过的。
等她对上承佑帝的眼睛,才掩下眼底的惊讶,解释道:“臣妾怕打扰皇上处理朝政……”
承佑帝轻斥一声道:“胡话,朝政哪里有孝道重要,太后既身子微恙,朕自是要过来看看的。”
廊下站着的宫女此时早进去通传了。
太后虽身子微恙,却早就起来了,只是因着那日和承佑帝起了争执的事情迁怒在了顾窈身上,所以想要晾一晾顾窈。
此时听着儿子竟然亲自过来,眼底露出几分惊讶来,随即冷下脸来道:“皇帝这般护着她,哀家难道能吃了她不成?”
说话间承佑帝已领着顾窈走了进来,太后脸上讪讪的,也不知方才那句话皇帝听到了没有。
“儿臣给母后请安,听说母后前两日身子微恙,如今可好些了?若是还有不适,朕便叫太医院院正过来给母后诊诊脉,不然朕养他们有什么用!”
承佑帝短短几句话就叫太后面儿上有些挂不住,她出声道:“哀家只是有些头疼,老毛病了,不碍事的,难得皇帝这般关心哀家的身子,这才下朝便急忙过来了,哀家的身子不碍事,凡事还是朝政最要紧。”
太后说这话时,视线却是朝跪在地上的顾窈看去。
“昭妃,哀家这话是也不是?”太后出声问道。
顾窈恭敬地回道:“回太后的话,方才皇上训斥嫔妾,说是朝政哪里有孝道重要,嫔妾想,在皇上心里,万事都没有太后的身体要紧。”
顾窈这话说得分外顺耳,饶是太后对她有几分迁怒,听着这话心中也觉着受用的很。
顾窈从身后跟着的端嬷嬷手中接过一个檀木盒子,温声道:“这是上回嫔妾答应太后绣的牡丹图,还有嫔妾在南恩侯府时为太后绣的两条抹额,两双膝袜,今日来给太后请安,嫔妾便想着借此机会献给太后。”
太后一愣,倒没想到顾窈竟会这般心细,这抹额和膝袜,像是寻常人家的女子成婚后给婆母准备的。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太后咳嗽了一声,对着身边的柳嬷嬷使了个眼色,柳嬷嬷便上前将顾窈手中的檀木盒子接了过来,双手奉到了太后面前。
太后伸手打开盒子,只见里头放着两幅卷轴,还有两条抹额、两双膝袜。
太后将卷轴展开,一幅是魏紫,一幅是姚黄,绣工精致,色彩鲜艳,牡丹端庄华贵、不媚不俗的风姿尽收眼帘。
饶是太后对顾窈心中有几分不喜,此时见着这两幅绣品,眼底也露出几分赞赏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