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眼下还未确定,可他曾听父王说过,姑母是个天真善良的性子,而且从小就生得很美,也给他看过姑母小时候的画像。
所以在他看见容鸢的第一眼,就开始怀疑她就是姑母的孩子。
这位自出生就没了母亲的妹妹,性子还真的和父王口中的姑母一模一样,甚至没有被燕国皇室的乌烟瘴气所污染。
容鸢看着自己说完话就陷入沉思的青年,她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话有多离谱,皇姐又不是什么物品,怎么还能买一送一的?
她踟躇了一会儿,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方才我的说话是同你开玩笑的,你不必当真,但三皇姐若真的能嫁入南召国,对她来说也是好事,不过能不能不要给你父王做妃子,我看你就挺好的,要不你把三皇姐娶了吧?”
说完又觉得不行,万一褚邑在南召国已经有了正妃,皇姐嫁去只能当侧妃,皇姐自然是不会做侧妃的,那她
岂不是在害皇姐?
思及此,她看向还在因为她的话而沉默地褚邑,谨慎地问道:“你娶亲了吗?”
这些话原是不该问的,可是不知为何,她见了褚邑,总是隐约觉得有些亲切,所以在面对他的时候,话也跟着变多了。
褚邑还未从她的话中回神,又听见她这般认真的问他,心中觉得好笑,回答:“不曾,公主是打定了主意,让我娶三公主吗?”
容鸢得了他的回答,觉得自己不能这么独断,她轻轻摇首:“若我父皇真的同意了,我自然是欢喜的,可若是皇姐不同意,可以便让她挑一个你们南召国的皇子,哪个顺眼就嫁哪个吗?”
反正是南召前来燕国求娶公主,并不是燕国的公主上赶着要嫁去南召,主动权自然是在燕国的手中。
她说得头头是道,褚邑算是看出来了,她是真的想让容嫣离开燕国。
难道是她也看出来了燕国大限将至,所以想要趁着内乱开始的时候,先让容嫣离开?
“那么,公主呢?”他问。
前面他也问了这个问题,可是容鸢并未直面回答,甚至还跟他讨价还价,想要给容嫣的未来的去处安顿好。
容鸢被他问得愣了一瞬,良久,才缓缓道:“我自然有我自己的去处。”
她想起今天宋珣与她说得,等她在射箭比赛中夺得第一,就答应她一个条件,有了他的承诺,日后他登基为帝,皇姐若是已经去了南召,她就让宋珣给她一笔钱,然后让人护送她前去南召寻找皇姐,届时她和皇姐不就可以继续在一起了?
褚邑不知道她是何打算,但是想起她前面说的话,心中顿时生出了把求娶的对象换成容鸢的想法,不过是用求娶做幌子,只要人去了南召,自然是从南召那些年轻的郎君中挑选一个好的,让容鸢嫁给对方。
可他这样做的话,大约容鸢是不会高兴,她想的是容嫣离开燕国,而并非是自己。
或许还有更好的办法,他想。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银手镯,递到容鸢的面前:“这是我南召国特有的手镯,就当是我送给公主的见面礼。”
容鸢看着他掌心中躺着银手镯,发现上面雕刻的是古老的,她看不懂的花纹,看起来像是什么图腾。
她自觉自己和褚邑之间没什么关系,只得婉拒:“这镯子我不能收,我与你才第二次见面,若是被人发现了会不好,而且皇子公主私下不能与他国使臣来往,免得平白惹出许多事端。”
如今她能在这里与他说这些话,也是想要让容嫣能避开日后叛军攻入皇城的时间,不用受前世的那些苦而已。
褚邑见她自然是做好的准备,特意挑了这个没什么人经过的地方。
见她不愿意收,直接把镯子塞到了她的手中:“这镯子重要,公主切记要保管好,日后若是还有再见面的机会,公主便会明白它的由来。”
容鸢还想要再把镯子推回去,可那边岫云着急的声音传来:“公主,有人来了!”
没有办法,她只得对着褚邑行礼,然后匆匆离开。
只是握在掌心的镯子,却像是烫手的山芋,
得找个时间,把镯子还回去她才能安心,不然好端端地送她镯子,万一是故意用来陷害她的,那她有一百张嘴都解释不清了。
即便他方才对她表现出的是善意,可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谨慎些好。
岫云跟在容鸢的身边,见她自从小花园出来之后,就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于是忍不住问:“公主,刚才在小花园中,他同你说了什么?”
谈话的内容容鸢并不想让旁人知道,她道:“没什么,他们不是想求娶皇姐吗,那大皇子知道皇姐与我的关系,所以想从我这里打探皇姐的喜好,讨好皇姐。”
岫云不疑有他:“三公主是什么身份,自然不会轻易被他们的小恩小惠所打动,而且南召国从前依附前朝,趁着前朝覆灭,这才独立出来,如今还想要肖想咱们燕国的公主,陛下大约是不会答应的,公主请放心。”
她就是不放心啊,毕竟前世父皇确实没有答应南召的请求,不仅没让皇姐嫁去南召,就连四皇姐也没能出嫁,因为距离出嫁没剩多久的时间,宋珣的人就攻入了皇城。
燕国就此灭亡,而新帝登基之后,这件事情自然是不作数了。
她勉强笑了笑:“你说得对,父皇肯定不会同意的。”
怀着沉重的心情,容鸢回到了碧霞宫。
让岫云把琴放在殿内之后,她就等着今晚去找宋珣。
夜晚,掖幽庭的一角,宋珣端坐在简陋粗糙的桌子旁,正听着影九的汇报。
“殿下,南召国大皇子不久前,特意找了五公主,五公主带了他前去僻静的小花园说话。”
话还未说完,影九期间下意识抬眸去观察宋珣的神色,刚好捕捉到他眼底的冰冷转瞬而逝,他瞬间额头留下了一滴汗,谁知道五公主好好的,干嘛和这个南召国的大皇子走得这样近,万一是想要做些对殿下不利的事情呢?
殿下这般生气倒也情有可原,毕竟殿下如今明面上是五公主宫里的罪奴,虽然他感觉五公主似乎没有把殿下当成奴仆,可之前殿下让他去盯着五公主,说明五公主是不可信的。
“继续。”
影九听到冷淡地两个字,只得继续道:“五公主想让大皇子娶了三公主,甚至还说若是她也能跟着去南召便再好不过,不过后面又说是开玩笑的。”
宋珣指尖时不时地轻扣桌面,影九听着时不时传来的声响,又见他神色如常,心中瞬间没底,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直到他说到褚邑把一个镯子塞给容鸢之后,宋珣轻扣桌面的手指才停了下来,他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寒意:“镯子?”
影九忙回答:“正是一个镯子,那镯子属下看着像是他们南召国才独有的,五公主原是推辞不肯手收下,最后是大皇子直接塞给了她,那镯子上的花纹属下还记得,与常见的花纹不同,只是属下见识短浅,不知道那花纹有什么旁的意义。”
他还想继续禀告这几天跟着褚邑的结果,突然听见门外不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殿下?”影九面上瞬间露出警惕。
宋珣指尖放在唇边,直到房门外传来熟悉地温软的声音:“宋珣,你睡了吗?”
这一声带着小心翼翼,仿佛和做贼一般。
影九用眼神询问宋珣该怎么做,宋珣倒是气定神闲,轻声吩咐:“回去后把那镯子上的花纹画出来给我。”
很快一阵微风吹得桌上的油灯晃了晃,屋子里只剩下宋珣。
容鸢抱着焦尾琴左顾右盼,生怕被起夜的宫人发现自己出现在宋珣的房门前,即便不是第一次偷偷摸摸前来寻他,可她的心里总是会莫名生出一股子半夜偷情的感觉来。
屋子里亮着灯,她猜测宋珣此时应是还未睡下。
正当她准备再一次轻声唤他的名字时,眼前的房门蓦地从里面打开了。
宋珣披着外衣站在门边,一双墨色的眸子没有波澜地看着她,气息清冽:“公主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他神色淡淡地站着,没有要让容鸢进的的想法。
容鸢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心情似乎不好,她怀疑是因为自己打扰到了他的休息,可一想到要把怀中的琴送给他,她也顾不上那么多,抱着琴往前一站,浅笑道:“你上次不是说道歉要有诚意吗,我听说你擅长弹琴,所以我用这把焦尾琴给你赔礼道歉。”
宋珣这时候才注意到她怀中抱着一把琴,他擅琴律,自然是一眼就能看出琴的好坏。
蓦地他想起,今天射箭比赛的彩头,便是皇帝送给柳凌霜的焦尾琴。
他面色微怔,所以容鸢这二十多天来下苦工学习射箭,只是为了能够赢得这把琴,然后再送给他赔礼吗?
容鸢在对方久久的沉默中,听着耳旁屋檐下草丛中的虫鸣声,悄悄抬眸去看他的神色。
可宋珣的神情若是那么容易看出,也就不是他了。
所以她只能看着他神色如常的脸,在心里猜测他这是喜欢这把琴还是不喜欢这把琴,若是他不喜欢的话,那她再换旁的东西好了,反正距离他登基还有半年左右的时间呢。
草丛中传来的虫鸣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从里面传来窸窸窣窣轻微的声响,容鸢一心想着宋珣的事情,并未察觉到有什么异常。
宋珣慢慢回神,垂眸看
向抱琴的少女,这才缓缓问道:“这把琴,你舍得给我?不自己留着?”
容鸢倒是没有任何的犹豫,她道:“我不会弹琴,而且本来最开始就是想要赢了它送你的,我留着它做什么,既不能当饭吃,还白白占了房间的位置。”
后面的话倒像是嫌弃一般,可他却能看出,她是喜欢这把琴的,奈何她自己不会弹,也对,她自幼不受宠,皇帝和皇后从来没管过她,差不多是当她不存在一般,若不是她自己生命力顽强,或许换做旁人,已经早夭也未可知。
他道:“既然如此,你的赔礼我收下了。”
容鸢见他愿意收下这把琴,面上露出一道清浅的笑意,檐下的烛火映照在她清澈的眸中,倒映出一片星河,带着莫名的吸引,让人一眼就能望进去,感受其中的美好。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往前走了一步,正要伸手去接她递上前来的焦尾琴,眼角余光却瞥见距离她脚边一尺的距离,一条绿色的蛇正吐着信子,慢慢朝着她爬来。
这时候容鸢也似乎感觉到了危险,她一偏头,正好与那竹叶青的竖瞳对上,她瞬间一惊,背后冷不防冒着冷汗。
她最怕的,就是蛇。
而这蛇,是她认识不多的种类中,最害怕的一种,同时也是有剧毒的蛇,要是被咬到一口,基本必死无疑。
可偏偏这个时候,她身体不听使唤地停在了原地,丝毫不敢动,而那蛇却突然上半身立了起来,已经做好了攻击人的准备。
容鸢的额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去思考为何这蛇会有攻击性,她的脚就像是惯了铅,根本就抬不动,眼看着那蛇对着她吐着信子,就要对她发起攻击。
千钧一发之际,她的肩膀被人扣住,接着就是整个人被带着往前踉跄了几步,接着是迎面扑来的清冷松香,她瞪大眼睛,惯性让她整个人都扑进了眼前人的怀中。
她抱着琴,就这样撞上了宋珣的胸膛。
这种时候她脑中却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想法,焦尾琴会不会被宋珣给撞坏了。
可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这把琴,而是那条莫名出现的蛇,她忍着惊惧,转头去看,发现那蛇已经被一支簪子钉在了地上,挣扎了一会儿很快没了声息。
蛇的七寸上正插着一支眼熟的银簪,那是一支白梅簪,是本该戴在她头上的簪子。
鲜血染上了簪子上的花苞,就像是暂放的红梅,看着有种诡异的美感。
“它,它死了?”容鸢惊疑不定,明明方才还对她做出攻击状的竹叶青,转眼间就死了,她盯着那条已经死掉的蛇怔怔地问。
宋珣隐去眼中的阴鸷,看了眼她只剩一支银簪的发髻,许是少了一支簪子固定,显得有些松松垮垮的。
情急之下他手中没有任何的武器,只能拔了她发髻上的簪子做暗器。
“簪子,我会还给你。”他低头见容鸢还靠在他的怀中,从前害怕他的时候,每次都会因为他的接近而吓得不行。
可是眼下他们二人离得很近,她却没有任何的抗拒,或许是被那条蛇吓傻了。
听见宋珣近在迟尺的声音,容鸢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他们二人贴得极近,她闻着鼻间熟悉的松香,突然想起前世他身上,也是这种香味。
这种像是雪后松针上的清冽香味,并不是熏香,而是他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如同他这个人一般,带着若有似无的清冷。
她从他的怀中退出,想了想,到底没有退太开,因为那条蛇就在不远处。
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她把怀中的琴往他身前一送:“这把琴你收好,听说焦尾琴是难得的名琴,你若是日后不喜欢了,也要好好善待它,不要随意把它扔在角落里,送给喜爱弹琴的人也可。”
宋珣从她的手中接过这把琴,不紧不慢道:“公主送我的琴,自然是要好好保管,不会随意丢弃。”
他说话的时候看着手中的焦尾琴,一双漆黑的眼瞳中,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她垂下眼眸,想起他方才说起的簪子的事情,轻声道:“至于那簪子,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没了就没了,不用特意还给我。”
其实她害怕的是,宋珣会把钉在蛇身上的簪子拔了还给她,若是这般,她大约会被吓死,原本她就怕蛇,那簪子还曾经插在蛇的七寸上,真的再送到她的眼前,她估计会尖叫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