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话她忍住没说,小南姐说了,不让提给三哥看病的事儿。
万一没治好,人家笑话,万一能治好,也怕人暗中使坏。一切等真的治好了再说。
管住嘴!
癞子一点儿都不怕,哈哈大笑:“我等着咋了,你三哥还能爬起来揍我,叫他爬起来揍我呀。”
“好了癞子,一边儿去,再在这儿挑事,年底分肉给你排最后!”
会计栾为民去大队部,路过这边,呵斥了一句。
癞子立马堆笑:“就是说句玩笑话嘛,行行我不说了,我这就走。”
栾为民冲沈南星道:“别跟这没脑子的耍嘴皮子,时间不早了,赶紧去吧。”
到沈家大门口,已经有人在东张西望,看到沈南星和谈家悦,立马就回头朝着院子里喊:“爷、奶,小南姐回来了。”
周围四邻听到喊声,也都纷纷从院子里出来,朝这边围拢过来。
“哟是小南回门了,都好着呢吧。”
“哎,秀英婶儿,都好呢,您吃了没,今儿忙啥。”
“瞎忙,你红燕姐肚子大不方便,我给屋里收拾收拾,东西都拆洗一下,趁着天好晒晒。”
说话这位秀英婶儿,就住沈家对面,隔了一条马路。
她闺女宋红燕跟女婿都住在娘家,宋红燕怀孕了,这会儿都该有七个月了。
沈南星9岁高烧晕厥差点儿死掉那次,村医宋建国说让赶紧送县医院说不定还有救,大雪天的,路上积雪一尺深,谁给送?谁出钱?
沈家爷奶说她这肯定是活不成了,不叫管,要给她停到后山去,等最后一口气咽下去,就给挖坑埋了,未成年孩子死了叫夭折,不能进祖坟,随便埋了就行。
当时她身上衣服因为高烧呕吐,脏得不像样子,秀英婶儿就说不能叫娃这样走,沈家二老却说那也没衣裳给她换,人都没了,还再浪费一套衣裳,没把她身上的扒下来就不错了。
这年月布料衣裳多难得,多少人家冬天就一套棉袄棉裤,谁要出门谁穿。
秀英婶子转身回家,把她闺女宋红燕一件半新不旧的棉袄拿来,给沈南星换上,说好歹来了这世上一遭,走也走得暖和干净点。
后来15岁的少年混子谈礼把她送去县医院,她没死成,那套衣服又还了回去,毕竟秀英婶子家也不富裕,她闺女也就那一套像样的棉袄,出门上学还要穿呢。
但不管咋说,沈南星记这份情。
虽然吧,秀英婶子这人也是个是非精,但谁没个缺点,人嘛,过得去,活得了,就行了。
“婶儿,中午来家吃饭,当年要不是您看我可怜,把红燕姐的袄借给我穿,我可就真冻死了,压根等不到去医院。您对我有再生之恩,今儿我回门,您不来,那以后咱娘俩就甭处了。”
“哎哟你这丫头,这说的,我不来都不行了。”
秀英婶子高声笑道,“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小南还记得。哎我还记得当年,建国说小南送县医院还有救,沈家她爷奶却说女娃子不值当费那钱,小南还喘着气儿呢,就给停后山了。多亏了三礼,硬是一个人把小南送去县医院,给救回来了!哎哟哟你们说,三礼那时候是不是就知道会给自己救个媳妇儿回来啊,现在三礼躺床上醒不过来,小南却非要嫁过去,这想必也是记得当年的情分呢!”
旁边蹲着抽旱烟的二大爷,把黄铜的烟嘴在地上磕了磕,又重新从挂着的烟丝布袋里捏了一撮烟丝放进去,点着抽一口,才慢慢笑道:“小南是个记恩的。”
沈南星立马又跟这位说:“二大爷,您和二奶今儿晌午也得来,小时候我喂猪掉猪圈里,那猪张着嘴就要啃我,幸亏成武叔拿了铁锹把猪打跑,不然我不死也得残。方庄不是就有个娃,大人没看好爬到猪圈里,叫猪给啃了半拉身子么,真是想想都后怕。”
这位二大爷是沈家本家的,他和沈南星的爷爷沈有粮,有着同一个爷爷,到了沈南星这一代,正好还在五服内,这在农村就是亲得不能再亲的本家了。
听沈南星这么说,二大爷立马也笑逐颜开,连连点头。
农村人么,就讲究个面子,讲究个人情。
“成成,一定来,一定来。”
沈家院子里听着这一切的沈家老两口,脸都黑了。
招呼这么多人来,得费多少粮食!!
第11章 叫沈家大出血
这年头粮食金贵,一般人都不会在饭点去别人家。
别人如果客气地说中午在这儿吃点,也没人会当真,都是客气话罢了。
但若是像沈南星这样,在回门这特殊日子,这么真诚地强烈地邀请,那就不是客气,是亲近的表现,你要是不来,正如她说的那样,以后就别处了。
也只有关系走得特别近的人家,才会在大事上喊对方来家里吃饭,一定要来。
沈南星还抓了几把糖,散给来看热闹的周围邻居家的小孩子:“不是啥好东西,大家都甜甜嘴。”
糖也是谈老太准备的,不是供销社最便宜的那种散装水果糖,是正儿八经每一颗都单独包装过的糖,什么口味都有,里面甚至还混有奶糖。
“我的,我的。”
“给我,这是我的。”
“我要那个橘子糖。”
“这是西瓜的,我要西瓜的。”
“这是啥,没见过。”
“傻蛋,那是菠萝糖,可香了。”
一群孩子可不管那么多,有吃的不抢是傻蛋。
沈家大门内二叔家的小儿子沈显祖,一个劲儿地要往外窜,嘴里嚷嚷着“我也要吃糖,我也要”,却被他妈给摁住。
二婶田彩云低声跟宝贝疙瘩小儿子说:“你小南姐肯定带回来很多糖,别跟外面那些抢,丢人,一会儿都给你吃。”
勉强安抚住沈显祖。
外面的沈南星见围上来的孩子更多,索性直接把剩下那点糖也都给撒到孩子堆里:“就这么些了,没抢到的都分分,甜甜嘴,下回给你们带瓜子吃。”
娃们都哄闹着抢起来,有那懂事的大声喊着谢谢小南姐或者是小南姑姑。
一听说糖没了,沈显祖顿时控制不住,哇一声推开他妈,大哭着朝门外跑去,冲进孩子堆里,直接就上手去抢别人拿在手里的糖。
“是我的,都是我的糖,你们不许吃,给我,都给我拿出来!”
沈显祖大声哭喊着。
其他孩子哪里肯让,一时之间乱作一团。
沈南星眉头皱着呵斥:“显祖你咋这么不懂事,咋能上别人手里兜里抢东西,这不是强盗吗?谁教你这么干的。”
“孩子嘛,都不懂事。”二大爷打着哈哈。
沈南星一副苦口婆心的姿态:“娃们就得从小教,再想吃也不能上手去抢别人的。在自己家里就算了,出门了这种做派叫人笑话。”
秀英婶子连连点头:“小南结婚了也长大了,是个当姐姐的样子。彩云,你瞅瞅你家小子,这惯得不像话,再不好好管教,以后长大了还得了。”
二婶田彩云气得脸色铁青。
二叔沈群山赶紧说:“小南快进去吧,你爷奶一大早就在等你,咋这会儿才到。”
沈南星笑着说:“我也想早点来,可我奶一个劲儿地往筐里添东西。我说哪怕拎兜红薯回来,二叔还能把我打出门?可我奶真是生怕叫人觉得她对我不好,从大爹家拿了腊肉不说,还翻箱倒柜地把麦乳精啥的都给找出来添上,还有那两瓶酒两条烟,说是去年省里哪个领导下来看望她给带的,一直收着呢,咱们县里有票都买不到的好东西。”
在众人惊叹声中,沈南星又说:“我也是看这时间实在是不早了,太晚回来不像话,我奶还一大早就叫大堂哥去街上割几斤肉带上,估摸着也快回来了,可我怕二叔你们等不及。没得为了几斤肉,叫长辈们久等的。”
沈南星一口一个我奶,说的当然是谈老太,可见有多亲近。这叫韩金花听起来格外刺耳,这死丫头在家的时候,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这才嫁出去几天,就成这样!
众人都在夸沈南星这结了婚,人也大方懂事了,以往闷闷的不言语,现在这道理一套一套的。
沈家老二沈群山,一张脸都憋红了。
他很想跟侄女说,你其实也不用回来这么早,再等一会儿把那几斤肉带上多好,家里多少天都没吃肉了。
但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说:“不打紧,你回来就好,赶紧进去吧。”
一众人簇拥着沈南星进了院子,沈家二老已经在堂屋里坐着,早就听见外面的动静了,心里不舒服极了,脸上却还是挤出个笑来。
二叔一家和三叔一家也都在。
二叔家总共三个孩子都在这儿,沈显祖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三叔家的两个孩子在上学呢,没回来,只有三叔和三婶回来了。
沈南星笑眯眯地一一打招呼。
而后,就把礼筐放在地上,一样一样地把东西拿出来,递到爷奶手上。
“这可是云烟难买的很呢,还是整条的,听说都是给领导抽的。人家就给我奶送了两条,全塞给我拿回来了。这不管是自己抽还是出去办事,都体面的很。”
沈南星说着,又回头看向随时随地都拎着他的宝贝旱烟杆的二大爷:“二大爷,等我爷拆了,你也尝尝,看跟你吸的烟丝有啥差别,这一包烟九毛三呢,买成烟丝半年都抽不完,二大爷你说啥都得尝尝。”
“哎哎,也是享了咱们小南的福了,不然这一辈子都不敢想能抽这么贵的烟。”二大爷笑得见牙不见眼。
秀英婶子也帮腔道:“贵算啥,还得有票,一般人哪能弄到这紧俏的票,买一盒两盒就顶天了,小南这一下拿回来两条,乖乖啊!这闺女真是没话说,妥帖的很。有粮叔,你可别舍不得给你这老兄弟尝尝啊。”
沈老头沈有粮,也是个爱面子的,被架起来的他,当场就拆了一条,直接拿出一盒丢给二大*爷:“老二你尝尝。”
又拆一盒给自己的二儿子和三儿子:“都尝尝。”
“有粮叔,也给咱们分一根尝尝呗,一根就行,尝尝这大领导们抽的烟,都是啥味儿。”外面院子里不知道啥时候也跑来不少人看热闹,这会儿都起哄起来。
“是啊有粮大爷,给咱也分一根尝尝。”
“有粮大爷你可真有福气,都抽上领导的特供烟了。咱公社书记都没这待遇。”
人群非常热闹,一片恭维之声,沈有粮也飘飘然起来,又拿了两包烟朝外面丢出去:“都分分,尝一下。”
外面人还吵着不够,有人叫喊着没分到,沈有粮还想再散烟,却被旁边的韩金花一把将剩下的烟都给拿走,收起来。
韩金花面上却笑着说:“哎呦真是,这哪有个头啊,青山找领导还有事要办,这烟到底是体面些。改明儿我称一斤烟丝,大家想咋抽咋抽。”
把这一茬给打岔过去。
院子里没分到烟的,心里不大高兴,但也不至于露出来。
沈南星又拿出了酒:“这酒可是京市酒厂出的,我听人家说,这可是国宴用酒,就是那些大领导们接待外宾的酒,这也就是省里有关系的领导,后勤上能给分几瓶,一般领导都摸不着呢。”
事实上么,就是京市酒厂新款包装的酒,跟以前比换了个包装罢了。
只是在丰省这边没有卖的,这边一般都是卖当地酒。别人也不知道,沈南星想咋说咋说。
“国宴用酒不是茅台吗?”有人说,“茅台可得八块钱一瓶呢。这酒也不知道多少钱。”
“那也不能就喝一种酒啊,得叫人家外宾都尝尝嘛。”都不用沈南星解释,边上就有人说,“多少钱也不是咱老农民买得起的,今儿咱们可都开眼了。”
“哎呦乖乖,这酒盒子上都印的有个‘供’字。”
“老鳖你读了几天书,还认识供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