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小的才刚到贺家,迎面就撞上了潭州府衙前来传递消息的衙役,这个消息正是说,朝廷已拟派钦差数位,前往各省巡视河道,知府大人下令沿江各县妥善处理好各自辖内的码头!”
张旗一下就从躺椅上弹了起来:“此话当真?!”
家丁拍起了大腿:“千真万确!小的难道还敢撒谎吗?”
张旗瞪大双眼望着窗外,仿佛要透过这重重墙壁,一直看到那边厢谢家的陆珈。
全都让这死丫头给说中了!
她不光知道贺清私下递给他的消息,就连贺清不知道的消息,她也提前知道了!
张旗屁股上像长了个疮,再也坐不住了。
拖着瘸腿来回踱了几圈,他咬咬牙又跨出了门。
一个上晌的时间,足够陆珈梳理接下来这几日要发生的事情,之所以在这个当口又说出巡遭御史要来巡视的消息,自然是因为张旗马上就可以印证此事。
就凭他无利不起早的狗性,他怎么会舍得放过掌握了这么多机密消息的陆珈呢?
陆珈刚刚洗完衣裳,正在屋檐下晾晒。一看张旗又走了进来,她不紧不慢掸了掸衣服上的皱褶,然后端起了木盆。
“你怎么又来了?”
张旗紧咬着后槽牙:“少跟我装糊涂,你们当真跟京城那边的人还有联系?”
“原来还是舍不得仓房。”
陆珈伸出一只手来:“我要的东西呢?”
第11章 打发叫花子呢?
张旗冷笑:“你我都不是傻子,倘若明日之前,你能让我把仓房买到手,答应你的我自然会给你。”
陆珈勾唇:“何须明日?今日就成。但咱们得先立个契书。毕竟像你这样的,实在没什么人品可言。”
张旗气的脸色铁青,追着她进了厅堂,还没发作,死丫头竟然已经拿了两张写着满满字迹的纸张怼过来了!
定睛一看,正是两份一模一样的契约文书,内容就是刚刚他们所说的,两日之内,陆珈帮他买到仓房,而他则给还当初占去的谢家的财物!
张旗一口气堵在胸口:“你都预备好了?这么说你还知道我会来?”
陆珈冷笑:“眼下除了走我这条路,难道你还有别的路可走?——笔墨都准备好了,画押签字,再把东西拿来吧!”
张旗气噎无语,目光在纸上停留片刻,提起笔来把字给签了。
签就签,区区一张纸,能奈何得了他吗?当初银子铺子全部在他们手上,最后还不是跑到张家去了?
先签个字哄她玩玩!
又把手指给印了,然后说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当然不行。你有钱有势,我光有这张契书拿你也是没办法,所以你还先把铺子的地契和三千两银票摆在这儿,才算是有诚意。”
张旗已经失去了耐心:“你这是拿我当冤大头啊!”
陆珈嗤道:“我又没请你来。”
张旗腾地起身,待要拂袖离去,气呼呼走到半路,又倒回来怒指她:“要银子可以,只能给你五百两,多则免谈!”
“你当打发叫花子呢?姑娘我可是谢家的大小姐,是当初你们张家的座上宾,你不把铺子的房契地契拿过来,还指望我信你?!”
陆珈也拍响了桌子。
张旗被唬的一跳,胸脯几起几伏,然后喝斥家丁:“去把铺子的房契地契拿过来!”
说完瞪着陆珈:“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吃得下!”
陆珈冷笑不语。
两家墙挨墙,来去倒不费工夫,一会儿东西取来了,张旗拿在手上让她看过,牙齿都要咬碎:“看清楚了?”
陆珈伸手来拿,张旗嗖地收了回去。
陆珈瞥他一眼,便道:
“今儿早上我给你算了一笔账,全沙湾只算码头以内的,共有二十七间仓房,这当中有六成以上是米商们的,这些自然不可能让出来。余下九间,就是李家这样的,不靠米市的本地买卖。
“你心里比我更清楚,除了李家这间,其余八间全让人给定走了,如今李家也不卖给你了。”
张旗怒瞪她:“你这不是废话吗?!”
陆珈扬唇:“那八间被定走的仓房里,至少有一间你还有机会。”
张旗横眼。
“通货门码头的货船转靠过来之后,沙湾码头肯定需要扩大上下船的地盘。所以潭州府的大商户们自行筹银也要延长商铺街道。
“商街一长,就意味着也要增加上下船的点。我说的那间仓房位于码头南端,正好沿江,据我所知,买下了这间仓房的是开客栈的刘家,他们本来应该是想买下来改成客栈。
“可如果将来增设登船点,这个地头作为客栈就失去了优势。因为门外没有空余的地方停驻车马,也无法成为客商集散之地。
“但是作为随时要装卸货物的仓房,却是刚刚好。
“潭州商户们筹资扩建码头的消息知道的人虽然还不多,刘家开着客栈,消息灵通,此时必定已经知道了。
“而他们多半已经想出手了。”
陆家说到这里看了一眼窗外,“眼下想买仓房的人多着呢,你立马赶去刘家,抢在别人前面下手,剩下也就是价钱的事儿了。”
张旗满腔的怒意,已然转化为震惊。
他根本没有想过,潭州府的商人们这番举措,竟然还给他隐藏着这样的契机,——虽然买仓房的钱一分不少全都是自己出,可问题是从头至尾他都没想到哇!
她有这样敏锐的心思,还不足以使人震惊吗?
“天色不早了,也该走了。”
陆珈站起来,将墨迹已干的文书塞进袖子里:“以防你不靠谱,这一趟我就辛苦辛苦,陪你走一趟。”
……
从刘家出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张旗和陆珈在家门前分了道,然后像避鬼似的不过腿瘸快速闪进了家门,然后啪的把才修好的大门给拍上了。
当他把仓房的地契摆在何氏面前时,何氏也立刻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这是怎么办到的?!”
“我他奶奶的也不知怎么办到的。”
张旗仰脖灌了一大杯茶。
从谢家出去之后,他们就直奔刘家,果然在他登门之前,已经有一个江西药材商和一个本地的米商坐在刘家厅堂里了。
张旗势在必得——事实上陆珈跟随在旁一路催促,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给出了比刘家购入时还高出五百两银的价钱咬牙拿了下来。
看着陆珈和另外几个商户唇枪舌剑扯皮斗价,那般彪悍的模样,他满脑子想的却是从前那个虽然不服输,但从来也没有正面杠过自己的陆珈。
没想到仅仅昏迷了几天,她醒过来就开始大杀四方了,且处处让人都招架不住!
这个死丫头,看来也有点用处……
何氏尖细的嗓子再次划破了屋顶:“你是说,那死丫头就出了这么个主意,就要讹走我们一间铺子和三千两银子?她怎么不去抢?!”
骂完之后她又抓住张旗:“你该不会真的答应她了吧?”
张旗一脸的晦气:“你以为我想?我哪知道他有那么厉害?
“刘家捧出仓房的房契地契的时候,也不知她哪来那么快的手脚,一把就抢了过去,硬是逼着我把铺子的房契地契交了出来,这才还了给我!”
“这个天杀的!”
何氏发出了杀猪般的尖叫,“那可是整整值两千两的铺子啊,竟然就让她这么讹走了?
“我跟她没完!”
张旗却不这么觉得,那铺子还回去虽然可惜,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且让那死丫头得意得意也无不可……
……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暮色笼罩了大地,这波倒春寒,很快就要过去了。
陆珈上晌去码头溜达之前,她本来是想利用昨天夜里李二的怒意,撺掇张旗继续去买李家那间仓房,然后再整他们一回,让他们结下死仇的。
当在码头看到刘家这间仓房,后来张旗又提到了跟县衙里的同知有染,她就改变了主意。
这事严格说起来没什么巧,是张旗自己没那个行商的脑子罢了。
他要真有张老爷子那份掌家的眼光,也不至于下作到跟李二勾结了。
铺子回来了,银子还有三千两。
虽然知道张家肯定还是会打铺子的主意,但是银子比铺子流走得要更容易得多。
在他们有能力守住更多的家产之前,前世谢谊的结局就是前车之鉴。
有了这间铺子,起码眼前的吃喝问题可以解决了。
接下来倒是码头这边值得关注,因为前世从此时开始,陆珈就离开沙湾去了京城。
未来的沙湾码头到底发展成了什么模样?她没见过。朝廷对水运的这番变革,具体波及了沙湾哪些方面?她也不知情。
这便注定接下来一段时间,她都吃不到太多信息上的红利了。
第12章 公子
潭州的二月已经开春,京城的二月却还在飘雪。
距离沈太尉的大公子落水已经过去一个月,这个月里,该查办的官吏查办了,该施的政也施下去了,随着人醒来,京城内外的热议也逐渐平息。
这个时候的朝廷,也开始着手下一步,要从内阁推荐的名单之中,斟选一批人来担任巡漕钦差,前往南北巡视河运。
何渠捧着层层温着的汤药,从积着薄雪的梅树下穿行上阶,来到太尉府东跨院内的碧波阁,以气声和门下守位的两位同僚交流了一句后,他便腾手推了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屋里倒是亮堂,西边的窗户开了条缝,虽是才用过早膳的光景,由于东边紧紧关着窗,因而却在绣着飞马踏河的湘绣屏风这边掌上了几盏灯,刚好照亮了东窗下软榻上的人,和他手里捧着的卷宗。
榻前烧着旺旺的银丝炭,烘着桌案上两瓶盛开的红梅,暖香暖香的。热气扑上还带着何渠寒意的身躯,顿时在他周身碰撞出一股湿气。他放下汤药后立刻退远了些:“公子,太尉请李太医新开的方子,您快趁热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