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轻舟道:“他虽然帮着严家,倒的确是用不着这么卑微。”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他忽道:“赐婚的事有消息了吗?”
“公子担心他不答应?”
沈轻舟默语。
“公子!”这时候唐钰走了进来,身上披着雪花,脸上还有着慌乱之色,“太尉回来了!太尉往咱们碧波阁来了!”
“你们主子呢?”
唐钰刚把话说完,外面就传来了沈博的声音。
宋恩看了一眼沈轻舟之后,连忙站起来迎出去。
沈博已经自己进来了,翟冠朱服之下,挟着一身的寒风,他脸如寒铁,手里还握着一卷黄帛。
沈轻舟也看着他,但很快就被他手里的黄帛吸引住了目光。
他站起来:“父亲?”
沈博沉下气,把黄帛放在桌上,然后在宋恩坐过的位置坐下来:“这是你早就知道的事吧?”
沈轻舟不急于回他的话,却先把黄帛展开,连看了两遍,直到亲眼看清楚内容,以及赐婚的双方名字之后,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回首道:“也只是略有耳闻。”
“你略有耳闻,你却不告诉我?”沈博急的把这圣旨又往桌子上拍了一下,“这么大的事情你瞒着我,你让我在皇上面前弄了个措手不及?”
沈轻舟慢条斯理倒了杯热茶,喝了一口:“父亲多了个儿子这么大的事情,不是也瞒着我吗?还一瞒就瞒了十多年。”
“……”
说完之后沈轻舟把杯子放下:“我还要去一趟户部衙门,就不陪父亲了。
“既然赐婚圣旨下来了,父亲日理万机,这些事情自有儿子操办,就不劳您操心了。”
沈博挺起腰:“你这是什么话?”
但沈轻舟已经出去了,半点停留的意思都没有,跟过去任何时候一样那么拽。
沈博深吸气看着面前的桌子,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这上头不但有让他憋屈不已的圣旨,还有一只明晃晃的空杯子——
这小子!
看来这个怨气都快冲天了,他竟然连杯茶都不肯给自己倒呢!
……
沈太尉在儿子屋里喝了杯茶,就出来了。
回了房之后,他让人把跟随了自己多年的幕僚易珵喊了过来。
由于沈轻舟出门之前,已经发话交代府里的管事立刻着手筹备婚事,来的路上易珵已经知道沈陆两家的赐婚。
故而进门时看到沈博的脸色,他立刻意会:“这必然是严家的主意,但陆阶一向拥护严颂,保不准也是他们的合谋。”
“所以叫你来就是为了商议应对。”沈博道,“圣旨我违抗不了,但人进了我沈家的门,就是我沈家人。该如何对待,那是我沈家说了算。
“你去后院子里新修一座院子出来,不计耗费多少银两,专给我们的新少奶奶住。遇儿体质孱弱,尚不宜圆房,在他完全休养好之前,先分开住。”
他的双眼之中满是凛光,仿若前方便是敌人阵列。
“他们有张良计,我便有过墙梯,待那丫头过来之后,如若他们老实,并且让她在后院里好好活着,如若敢起心思,可以随时让她暴毙。”
易珵颌首。
正打算转身出去打点,一见门下有从前在军营里当过斥候的护卫候着,又说道:“又有何消息来?”
那护卫连忙走进来:“禀太尉,敢问皇上给大公子与陆家的小姐赐婚,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小的方才打听到个消息,户部尚书陈焕,年后将与礼部尚书陆阶对调差职,也就是说,等到过了年,户部尚书就是陆阶了!”
护卫把话说完之后,易珵立刻转身看向了沈博。
“他当户部尚书?!”
沈博先前脸上的冷意,此刻又变得更凌厉了。
“太尉!”易珵上前,“这边才赐了婚,他就去了户部当尚书,那这未来的新少奶奶,怕是不便拿捏了。”
沈博站起来,沿着屏风踱了两圈,蓦地一拳砸在旁边花几上:“这个老狐狸!”
易珵道:“早就听说陆阶心思缜密,才学过人,不亚于严家父子,素日却看他不温不火,以为是徒有虚名,不想还真是有几分手段。
“严家本来就有不少把柄落在户部手上,陆阶掌了户部,对严家来说是有利的。
“而胡玉成正在东南抗倭,后方出不得闪失,咱们也得与户部打好关系,陆阶此举,等于是拿捏住了要害,倘若这陆大小姐在太尉府受了委屈,陆阶想要在粮饷上使点什么不着痕迹的绊子,也是很容易呀。”
易先生的话音一落下,方才好不容易压住的那股火,又从沈太尉的心窝子里烧上来了。
东南那边的战事少说得持续好几年,这么说来,这个被当细作送进来的儿媳妇,他不但得老老实实地娶回来,而且从此以后还得当小祖宗一样的供着了?!
第223章 旧账
赐婚圣旨是有两份的。
一份给了沈家,另一份到了下晌也被送到了陆家。
陆阶接的旨,留着太监吃了茶,送他出了门去,这才让人把陆珈喊过来。
而陆珈早就知道这消息了。
沈轻舟撇下他亲爹出了门之后,压根就没去衙门,而是到了燕子胡同。
他先把这消息跟秋娘他们公布下来,等他们所有人欢喜雀跃完毕,又请秋娘立刻打发人去陆府知会陆珈。
这桩婚事能够以这样的形式完成,是秋娘万万没有想到的,沈轻舟这个女婿她难道还有挑理之处不成?虽说如此一来,二人还得小心行事,可终究是名正言顺了。
陆珈听到了传话之后心下大定,拂晓刚把话传到,她就到了前面书房。
进门喊了声“父亲”,书案之后的陆阶就投来了复杂的目光。
“珈珈,严阁老给你找了个夫婿,我替你找了功底好的绣娘,从今日起,你好好跟着她准备准备自己的喜服。”
陆珈道:“您要我嫁给谁?”
“沈太尉的大公子,沈遇。”
陆珈道:“我听说沈公子久病缠身,是个病秧子,我可不嫁!”
陆阶凝眉:“人家现在已经在户部做官了,身体已经好起来了。”
“那也不行,我听说严阁老一点儿也不喜欢沈太尉,当初皇上要启用沈太尉挂帅西征,严阁老百般阻挠,咱们家和严家可是亲上加亲的亲戚,我去了沈家,那日子能好过得起来吗?
“您这不是卖女儿吗?”
陆珈一口回绝。
陆阶叹气:“那沈遇也是个聪慧的公子,而且相貌十分俊美,除了身上的疾病还未完全好,余则实在没什么可挑之处——”
“那也不行,”陆珈还是回答的很果断,“严家把我送到对头家里,必然是有任务要给我的。我为何要被白白利用?”
陆阶看了她片刻,把圣旨拿出来:“皇上已经赐婚,这事儿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
“不过,你去沈家的确是要做些事情,为了弥补,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想要什么?只要父亲能够办得到的,总会想办法替你办到手。”
陆珈挑眉站起来:“这可是您说的,记住别反悔。”
“……”
赐婚圣旨下来,很快里里外外都知道了。
午饭后外头丫鬟来禀报说,严夫人派人抬来了轿子,请陆珈过府喝茶,陆珈无声冷哂,穿衣打扮出了门去。
严家这边当然也知道圣旨已经下来。
严夫人传陆珈,就是为了敲打她的。
如今婚事板上钉钉,也不怕陆家反悔了。有些话当然已经可以摊开来说。
陆珈到来后,她依然笑意盈盈的迎到了房门下,然后又亲亲热热的拉着她在榻上坐下来。
“恭喜你呀,马上就要成为太尉府的大少奶奶了。将来沈家偌大的家业,可都得传到沈大公子的手上,我们珈珈日后的身份可是尊贵难言。”
陆珈红着脸屈膝:“还要谢过夫人关照。”
严夫人让她坐着,然后道:“虽说去了沈家就是沈家人,但女儿家在夫家度日,到底还得娘家撑腰,何况这沈家人虽然不多,关系却复杂。你有什么不懂的,要问的,都可以带回来问我,我到底是过来人,也可以教教你。也免得有行差踏错之处,一不小心惹怒了沈家人,到时候自己吃苦。”
陆珈面有凛色:“多谢夫人提点,陆珈自幼丧母,正是需要一个像夫人的人教导指引。”
严夫人见她听得进去,也不急着上猛火,当下笑道:“总之你记着,无论大小事情,都可以回来与我说便是。”
“陆珈谨记在心。”
颌首回话完毕,陆珈在她的指引下拿了块点心,忽又道:“早知道有夫人如此抬举我,当年我又何必痴痴地盼着继母关爱?
“若非如此,十一年前在城外庄子里,我也不至于会因为天黑夜晚急着去找她,而迷失在林子里了。”
严夫人拿点心的手停住:“你还记得当年的事?”
“很模糊了。”陆珈笑了下,掰了一小块枣泥糕,“就记得那天是中秋,父亲不在府里,往年都是和严家一起过的,不知为何那年蒋氏却未曾带着我们姐妹和夫人、严大人一起,却带我去了庄子上。
“到底十余年了,当时也才五岁,哪里记得这许多?”
严夫人目光从她脸上收回:“也是。五岁的娃娃,还能记得回家的路,就很不错了。”
……
陆珈从严府回来时,书房里的灯还亮着。
她抖着斗篷上的雪走了进去:“父亲打算如何处置蒋氏?”
陆阶被这突然而来的问话弄得顿了下:“打算过阵子把她送去道观之中养病。”
眼下不管是休妻还是做别的什么,都必然还会再掀起波澜。这些波澜都会影响到他接下来要做的事。
所以他暂时不打算再动蒋氏。
陆珈坐在灯的这边:“璎姐儿出阁在即,她当母亲的也不能不出面。”
陆阶道:“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