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喜玉望着她:“我们铺子里,有掌柜,有帐房,还有搬运的伙计。当掌柜要懂得谈买卖拉生意,帐房要能写会算,伙计是要干重活的。你能做哪一行呢?”
“据我所知,除了这几行以外,一般粮行里还有负责收粮的伙计。我读过书,会写字,也会算术,或许当不了帐房,帮大当家的收收粮,跑跑腿,倒是不成问题。”
陆珈说到这里,又笑一下:“大当家的今日也看到了,家母带着我们姐弟度日艰难,还请大当家的关照则个。”
彼此都是通透人,有些话用不着太明白,但也用不着拐弯抹角。
刘喜玉也是守寡多年,个中辛酸她怎会不知?
沉思片刻,她说道:“如果你就这点要求,我也没有不应之理。
“但我丑话得说在前头,既然是当学徒,就得按学徒的规矩来。
“一不能做有损于我鸿泰号利益之事,二不能有任何矫情之举。你若仗着自己是女子,拈轻怕重,我也是不能容忍的。”
“大当家的放心。”陆珈应声,“我谢珈既为鸿泰号的学徒,定然一切按照鸿泰号的规矩来。”
刘喜玉点头:“明日一早,你来柜上找我。”
……
郭翊连日接见商贾,沈轻舟自然也隔着屋墙陪同。
如果从郭翊此番的本职来评估,那他的差事办的十分顺利。因为潭州水运最值得关注的就是码头搬迁一事,而此事从头至尾都没有露出任何风波。
他们真正要查的是严颂在潭州水运上的把柄。
潭州辖内几个码头已经名闻天下,码头上米市繁荣,商贾们拿来的账册十分够瞧,按理说这是块富庶之地,百姓安居乐业,绝不存在饿肚子的情况发生。
但实际上,陆珈留下来的包袱里,李道士的信件显示,沙湾那些年饿死的人不在少数。在这一带繁荣的码头背后,每年都有因为青黄不接而病死或饿死的百姓。
陆珈的养母和弟弟,最终一个病死,一个饿死。
从李道士说的时间往前推,眼下这个时候也差不多开始有饥荒了。
反过来可以这样说,至今为止,不管是商贾们递上来的账册也好,县衙的卷宗也好,通通都没有人说到这点。
潭州府粮食的确丰产,不然绝不会有这么多粮食粜出去。
可是丰产的同时,为何又闹出了饥荒?
“眼下我们也只是推测,并没有真正看到有饿死的百姓。这消息有误也说不准。”
郭翊喝了口茶,润了润嘶哑的嗓子。
他们这些年一直没有放弃暗查严家,但他也没有想到沈轻舟此番竟然会盯住潭州这块地方下手。
严家盘踞朝堂几十年,可查的地方多了去了。
在此之前,潭州水运——尤其是沙湾米市,从来都没有进入过他们的视野。
沈轻舟未表态,却是拿着手上一份卷宗出神。
郭翊凑过去:“你在看什么?”
“这上面说,那日你见过的张旗,他有个姐姐,原先在京城住过。”
郭翊:“那又如何?”
沈轻舟默了一会儿,把卷宗合了:“算了,不关你的事。”
郭翊:……
“公子。”
何渠在门外轻叩着房门,带着些许匆忙之色。
郭翊知趣地退去。
何渠快步走入:“公子!有线索了!下游码头附近有个熙春街,街上就住着一户姓李的道士。
“巧的是,那个叫做张旗的,和他从京城回来的姐姐一家,都住在那条街。
“属下打听到,张旗的姐姐还真的有个女儿。”
沈轻舟闻言抬起头,稍顿后站起身:
“带路。”
第21章 都是她害的!(求月票)
诚如陆珈所料,裕丰号与何氏相继出丑之后,谣言就销声匿迹了。
翌日一大早,陆珈与秋娘开了铺子,先是来了几个人,试探着问价,随后来问价的越来越多,陆珈也不磨唧,挑了个说话爽利的,定金一交,就拍板了。
租客是租这铺子卖莲子的,莲子是季节性杂粮,再说沙湾县的莲子卖的很俏,短租也合适。
家里从此有了入账,自然是欢喜的,但秋娘听说陆珈还真的要去鸿泰号当学徒,不免担忧:“丫头,你当真不打算回京城了?
“不说别的,你也满十五了,你不回去,这婚事可如何是好?小小沙湾县,可没有能配得上你的人。”
再说既已知陆珈的身份,秋娘也不敢做主。
陆珈浑然不以为意:“您别担心,婚事什么的,我自己就可以做主。”
什么叫配得上?配不上?
前世嫁得人家门第还不够高?那又怎样?一入候门深似海,光是回想起严家从上到下那么多正室侧室嫡庶几代人,脑袋就够疼了。
秋娘又问:“那你,想什么时候回去呀?”
她真是既想她回去又怕她回去。想她回去,是因为张家怀着豺狼之心,日后搞不好还会招来李二那样的人。不想她回去,则是从五岁开始一手带大的女儿,一想到要离开自己,心里又如割肉似的疼。
“放心吧。就算回去,至少也得一年之后才回。”
陆珈不假思索地回答。
前世她代替陆璎嫁到严家,正是一年之后。
陆珈傻呀?这个时候跑回去?
反正这个时候蒋氏也没找着她,她为什么不等蒋氏找不到任何办法摆脱严家的求亲、只能把陆璎送上花轿嫁给严渠那个死变态,一切板上钉钉再出现?
秋娘不知内情,总觉得这样会耽误了陆珈,但看她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便也不劝了。
这姑娘可比自己有主意,要不是隔壁李道士的媳妇儿日前见到自己后说起张家的事,秋娘还不知道何氏竟然还在背后那般编排自己,更不知道女儿为免让自己难过,闷不吭声就跟李常把事情摆平了。
想到这里她对张家早就寒下了的心情又往冰窟里深入了一层。
有着血缘的娘家人只会算计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养女却处处维护这个家,这个母亲,可见,生的亲真不如养的亲!
一墙之隔的谢谊打了个喷嚏:“谁骂我?”
陆珈道:“你少顾左右而言他,回答我的问话。”
谢谊叹气:“我哪知道我能干什么?我除了会认字写字,打个算盘,除此之外啥也没碰过呀。要不,我跟隔壁李叔学吹唢呐?当道士去?”
陆珈一巴掌扇他后脑勺:“这天下都让道士给坐了,你还当道士!让阿娘好好给你找个好帐房先生,学学做帐。”
铺子能收租了,谢谊的前程也该谋划起来了。
虽然陆珈觉得当今这世道,更是需要多些正直之士入主朝堂对抗奸佞,可秋娘既然有担忧,那就先学学做账吧。
先守住家里这铺子也行。
家里安排妥当,陆珈翌日就到了鸿泰号。
沙湾米市依靠粮食为生的有粮行、仓栈、加工谷米的碓房和零售为主的米店。
其中粮行的又分三种,一是专门售卖谷米,居中经营,这是地道的粮行,称为“坐色”;
二是除了谷米,还卖棉花、南杂、土果等,称为“带色”;
三是只经营杂粮和棉花的“西色”,做西色的通常是江西人,集中在沙湾下游的万寿宫。
鸿泰号自然属于“坐色”。
米市的坐色也不全是有能力单独经营的,除了像张家和刘喜玉这样的大商号,更多的是众人合伙集中经营的商号。
这也就更显出了刘喜玉做为一个女商人的强干。
陆珈由刘喜玉指给她的收粮师父陈泉带领着了解了粮行的章程,就开始学习收粮。
收粮可不只是看看秤而已,粮食成色,饱满度,匀不匀净,都是要评估的。有些奸诈的地主会往谷子里掺砂,砂子会从缝隙里漏到底部,表面是看不出来的,这时就需要捣腾一番。
陈泉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媳妇给他生了一堆孩子,光是喂养一帮小崽子就愁白了他的头发。
收粮也是有抽成的,陈泉成日卯足劲地干活,赚抽成都赚不过来,哪里会想到当家的竟会塞给他一个女娃儿?
见面这日他对着陆珈呆看了半晌,埋头就去忙他的活计了。
后来一连好几天,陆珈都没见他吭过声,跟那霜打的茄子似的,这可怜劲儿!
陆珈也不说破,该干啥干啥。
这日下晌,铺子里忙得脚不沾地,临近天黑了陈泉还要上城郊的花石去看粮,想来是觉得带上陆珈不方便,就把手头一沓粮单塞给她:“你不是识字嘛?这是今儿收的粮,每一户成色如何我都勾好了,你回去把这些捋出来,整成一张单子,明儿交给库房。”
许是第一次交给她任务,也不知道靠不靠谱,又补了一句:“不许误事。”
陆珈当然不能误事啊,别说误了他的事,回头他的被扣工钱,只说那日刘喜玉都说过了,犯了事也是一样照章办事的,她怎么能毁了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
她把这单子卷成一筒,回家去。
何氏坐在裕丰号里,一路看着陆珈从鸿泰号出来,又从眼皮底下走过去,一双眼珠子都快瞪穿了!
这个死丫头,不但是捣乱了她的生意,竟然还与鸿泰号勾结在一起!
沙湾码头多的是外地人,除了本地的粮贩子,还有附近各州县来的,那日裕丰号吃了那么个大亏,过后着实冷清了一阵子,直到最近几日来了波新商船靠岸,她这边才算逐渐有了起色,可到底是伤筋动骨了!
本来她可指着来个开门红的,结果开张到现在才够保本!
都是谢家这死丫头害的,都是她害的!
她砰的拍响了桌子:“来人!”
家丁立马过来。
何氏看着渐渐笼下的暮色:“上街找几个人,跟上那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