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当机立断把蒋氏已死的消息封锁下来,从而让陆珈先顺利嫁到太尉府,就算将来还会有波折,起码她也已经成为了沈家人。
陆阶顷刻之间已经权衡了利弊,陆珈又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送嫁出门的陆府渐趋安静。
而首辅大臣迎娶孙媳妇,自然合府上下张灯结彩,贵客盈门,一大早就已净水泼街,红绸从府内一直结到了府外的两颗大石榴树上。
这样重要的日子,严颂位居高堂,与前来赴宴的一等重臣择安静处煮茶漫话,严述夫妻分掌内宅外院之事,一刻也离不得主事之处。
迎宾待客之事,便由严梁挑头,与族中叔伯共同担任。
花轿进入大门时,关于陆家那边的消息也送到他耳边来了。
他只是拢着手回头望了望在震耳欲聋的唢呐声中抬入了大门的花轿,便勾起唇角,朝来人摆了摆手,随即又端上了一脸的春风,热情迎起了客人。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仪式完毕,一路过来几乎快要戳破耳膜的鼓乐之声也逐渐被抛在了陆璎身后。
“给三少爷三少夫人道喜!”
新人入房,全福娘子们随即一个个进来道贺。严家的女眷们也相拥而入,仗着与陆璎早就熟识,尽情的开起了玩笑。
喜帕之下的陆璎一动不动。
好在全程有李嬷嬷和迎紫代替回礼,并且送出早就预备好的喜钱。
而等她们俩应付完毕,回来才发现新郎官儿不知何时也已经被拉了出去。
到处红彤彤的新房只留下了她们主仆。
李嬷嬷端了杯茶送到陆璎身前,待要张嘴,陆璎已经把喜帕扯下来了。
她目光越过了李嬷嬷,环视了四面一圈,然后喃喃的说道:“从今以后,这里就是我的一辈子了。”
“小姐……”
“叫我三少奶奶吧。”陆璎摸了两颗桌上盘子里的红枣桂圆,剥开吃了起来。“小姐顶什么用?少奶奶才有用。成了少奶奶,至少身后还有个男人。”
李嬷嬷把嘴闭上了。想了想又还是道:“方才半路上,消息已经传过来了,老爷下令让陆荣把正院封锁起来,一个字也不许往外透露。咱们的人再晚出来一点,多半也出不来了。”
说到这里她道:“若是此刻消息透露了出去,大小姐的婚期就只能要延后了。小……依奶奶之见,可需要奴婢下令?”
“不必。”
陆璎把红枣吃下肚去:“我暂时有什么本事与父亲较劲?我只要达成了我的目的就好了。”
李嬷嬷抿唇:“奴婢知道了。”
……
招待完宾客入席之后,严梁在角落里巡视了一番全场,随后与堂上的严夫人对了个眼色,而后母子俩分别朝着后堂走去。
到了就近的院子里,严夫人坐下:“什么事?”
严梁笑道:“来给母亲道个喜。早前我出的那个主意,已经成了。”
刚喝茶的严夫人瞬即抬头,随后她又蓦地站了起来:“蒋氏……”
“诚如母亲所愿,姑母禁不住所有罪行暴露天下,已然畏罪伏法。”
严夫人的目光倏地亮了。
她缓慢的往前迈了两步,又飞快的转身:“是璎姐儿?”
严梁点头:“此事只有她才能得手。”
严夫人神色变幻:“从前只觉得这丫头虽有几分聪明,终究不过是闺阁女子。不想她竟然如此识时务。
“那天夜里在陆家,她就曾跟他父亲祈求过把蒋氏交给我,当时我只觉得她未必就是为了严家,如今看起来,倒是辜负她了。”
严梁道:“她到底是陆家的小姐,是陆尚书的亲生女儿,哪怕因为蒋氏之故,陆阶对她也少了许多关切,这骨肉亲情总是断不了。
“依我说,冲着她这份果断,母亲日后也不妨对她多些好颜色。”
严夫人沉吟片刻,缓缓点了点头:“你说的是。”
……
蒋氏已死的消息被锁住之后,陆阶旋即把杨伯农找来,让他拟了一份送往礼部的文书,连同日前写好的休书一道,令人赶早送到了礼部衙门。
蒋氏身上有诰命,休妻不得不按章程行事。但有蒋氏丧尽天良的罪行在前,又有与严家达成的休妻协议在后,礼部便没有推脱不办的道理。
隔日下晌,朝廷的文书就下来了。
陆府立刻传出了下堂妻整顿车马嫁妆搬离出府,并且出城前往蓟州祖籍的消息。
彼时街头不少人亲眼看到这位前任陆夫人的车马驶出陆家,径直出城。同行的所有马车都封得严严实实的,想必是这恶有恶报的毒妇已然羞于见世人,故此再也不肯露面。
休书下来的消息传到严府时,终于忙完了儿女婚事、站在廊下逗着八哥的严述挑了挑眉头,然后负手叹了一口气,打发严梁两口子,到城门口“送了送”。
蒋氏死了,心腹之患除了,严家也松了口气。
打从魏氏与严述的奸情暴露,后续引出的一连串让人措手不及的风波,至此终于落下了帷幕。
陆阶还是他们的同袍,接下来还要并肩作战,并且,因为成为了亲家,此后两家还将站得更紧密,这个时候,严家又何妨出面配合配合呢?
而当载着蒋氏尸体的马车驶出城门,陆府这边也迎来了太尉府送来的行聘的吉期。
陆璎刚刚成为严府三少奶奶,陆珈的喜期又在即。
春天来了。
冬雪已经消融。湖边的柳树已经冒出了灰绿的芽尖,滚滚惊雷之后,一场又一场的春雨洒向了人间。
第257章 父亲
刚刚才筹备过一场婚事,接下来陆珈的出阁,就显得驾轻就熟了。
太尉府来人迎妆的前夕,陆阶抛下手头的事务,早早地乘轿归了家。然后又让厨房制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传陆珈到书房一起用饭。
“知道你早就养出了一张辣口,特地让人做了一桌潭州菜,就当是我为你饯行。”
陆阶一个个的翻开了盖碗,露出一道道地道的潭州民间菜式。而且按潭州风俗,还是八大碗的席面——就是还缺了一碗扣肉。
陆珈鼻子吸了又吸,举着牙箸尝了两口,味道却也极为地道。她便问道:“家里什么时候请的潭州厨子?我怎么不知道?”
“刚请的。”
陆阶望着她道。
说完他扭头瞅了一下门口,门外就来了个人,手里还端着碗扣肉:“大菜来啦!”
陆珈立刻一讶:“李常?!”
她惊讶的站了起来:“你怎么在这儿?”
到底陆家是朝中贵胄,陆珈在沙湾的亲人除了秋娘母子之外,都还隔着门第出身,打从李家人跟着秋娘他们入京,他们这些人还从来没有谁进过陆府呢!
按照陆珈的认知,李常他们根本连认都不可能认识陆阶,见都不可能有机会见到,此时他竟然端着菜出现在这里,能不让人惊讶嘛!
“大姐,”李常把菜放上桌之后,退后两步挠了挠头,然后恭敬的看了一眼陆阶说道,“不光是我在此,尚书大人把谊哥儿也喊来了,奉尚书大人之命,我们俩从今日起会住在陆家,直到送大姐出阁为止。
“对了,大人还说大姐出阁那日,也会把秋婶接过来,以母亲的身份陪伴你。”
陆珈又高兴又纳闷,在她心里,秋娘和谢谊都是她的家人,她出嫁这么重要的时刻,当然也希望给予他们应有的尊重。
但她以为陆阶最多会邀请秋娘母子到时候来观个礼而已,毕竟前世也是如此!合着蒋氏一除,他的态度变化这么大?
“还有什么菜?”陆阶扭头。
李常连忙收住了咧开了的嘴,肃身道:“菜已经齐了!小民这就下去喊谊哥儿来!”
陆阶待他退下,示意陆珈坐下:“秋娘养育了你十几年,与其让你婶娘她们在侧,自然更应该由她来陪着。”
陆珈坐下来:“那您把李常喊过来又是何意?”
陆阶目光定定:“我打算让他跟着你去太尉府。”
“……这是为何?”
李常又不是下人!他如今是谢家雇请的掌柜!
“那些日子,谊哥儿和他来找你,但你忙着清点嫁妆,他们没见上面。
“正好让我撞见了,我问了几句,他们就说了些沙湾码头的情况。
“我听说,你曾经在那里搞出过一些事,也算是好事。但自那之后,原本安安分分开铺做买卖的本地粮商们日子都不好过了,年后甚至包括谢家在内的粮商,从前的老主顾都被人以各种手段抢去。”
说到这里陆阶抻了抻腰:“这俩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揣着一肚子愤气,想要往上告状打击码头上的奸商和乱象。
“想法是好的,但他们办得到吗?有那个本事吗?
“这是你的人,自然该由你来负责调教。我给了你十间铺子,我已经交代给他们了,日后你这些铺子,就让他们俩负责。”
“……”
陆珈满腔的欢喜一下子退了个干净。
合着他是嫌这两个混小子碍事,直接把他们丢了给自己?!
陆珈拉长脸:“这不行!谊哥儿还要读书呢,你要真惦记着谢家对我的好,你怎么不好好栽培他,将来也让他当个官儿,光耀门楣呢?”
陆阶扯起了嘴角:“这是你的事。总之我把他们两个交了给你,是让他们读书入仕也好,让他们经商敛财也好,能不惹事就行。”
他伸手给自己舀了一碗唯一没放辣椒的冰糖莲子,又说道:“沈太尉此人城府深不可测,你此去前路未卜,难不成想要单兵独马应对?
“再者,太尉府的事务由沈遇掌管,你过去之后,相当于就是太尉府的主母。
“倘若沈家允许你露面,你就将要面对满朝上下各府女眷,纵然有身边一批忠心的下人,也终究只是下人。
“到了上台面的时候,总还需有合适的人选。
“除了他们俩可造就之外,你二婶娘家周家,在光禄寺任职,他们的大少夫人,出生书香门第,秉性贤淑,通识文墨。
“周夫人近来遇到一点难处,倘若你能想办法替她解决,那么周家这位大少奶奶,日后或也可为你在应酬官眷时一用。”
陆阶话语越说越慢,慢到好像要逐字逐字地塞进陆珈的耳朵里。
她屏息凝视了他片刻,最终垂眸把嘴闭上,也举起了牙箸。
从她回来之后,与陆阶之间也说过不少话,但唯独这一次,陆阶说的比她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