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整个晚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未曾合眼。
翌日天蒙蒙亮时她才朦朦胧胧入睡,之后所见所闻又全都是久远之前的儿时回忆。
不知几时拂晓将她从睡梦里推醒,欢天喜地告知:“太尉府来人了,来了好长一列队伍,真是出手大方,明明他们是来迎妆的,却是一进门就发起了赏钱。
“从大门下门房开始,一路进门直到内院,凡是露面的人皆得了一吊钱!
“阖府上下几乎都出去了!这场面,比严家迎娶二小姐那回可气派多了!
“所有人都在议论,说还不知道明日他们过来迎亲的时候会隆重成什么样子呢!
“大小姐快去看看吧!”
陆珈猛地被他一拉起来,差点打了个踉跄。
“我去做什么?难不成我还出去领个赏?”
“当然不是去领赏,是太尉府还特地有送给大小姐的礼啊!
“他们特地送来了一整套珍珠制成的霞帔,说是当年沈夫人在世的时候,就给大公子的妻子预备的,沈夫人不在了,她的心意却要送出来,您就快跟奴婢去吧!”
从一开始就是被迫接受这门婚事的沈太尉竟然会如此高调,大出陆珈意外。
但她愣神之间,就已然被拂晓按坐在了镜子前……
第258章 甜甜的日子
天光恍惚,春风卷起了帘幔,屋里光景明了又暗,暗过又亮堂,镜子里的身影,就在这恍惚之间变成了凤冠霞帔的模样。
这一日,从鸡鸣时起,耳边闹哄哄的就没有静下来过。哪怕是前世已经拜过一回堂,这一世又才目睹陆璎出嫁而在心里温习了一遍,陆珈也把心提到了喉咙口,只期盼自己什么都不要出错就好。
如此一来就觉得这个昼夜格外漫长,好不容易能松口气的时候,就已经被沈轻舟牵着入了洞房。
当然照例还会有一番礼数,不过能够坐下来,别的都不算什么了。
沈轻舟拿秤杆挑开了喜帕,陆珈腼腆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他一眼:“你怎么不去喝酒?”
他在旁边坐下来:“谁敢拉我去喝酒?”
这倒也是。
就他在世人眼里这副身子骨,谁拉他去喝酒,那不是成心给自己找不痛快?
不过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又平白多了几分狂傲意味。
陆珈把腰身抻了抻,一看屋里一个人都没了,顿时把凤冠也除了,然后坐回来打量沈轻舟。
今日他穿着无比华丽的喜服,原先仍然显得有些苍白的脸色,于是变得红润起来。
沈轻舟的余光也看到她在打量自己,这新房里任何一样事物都在提示他们接下来将要进入什么样的环节,他心里哪里有不涌动的?
却也不愿在陆珈眼里落个轻狂好色的印象,便端起了放在旁边的热汤圆,故作镇定地喂给她吃一个,自己也吃了一个。
“好吃。”
陆珈边吃边觑着他,眼里涌动的全是春风。
“就是平常的汤圆,还能有什么不同吗?”沈轻舟避开她的目光,又“淡定”的吃了一个。
还想再吃第三个的时候,陆珈突然把脸凑过来,把这个汤圆咬住了。
“怎么只顾着你自己吃?我也饿了。”
然后她抬起头,隔着咫尺距离,四目相对之时,吃着汤圆的她笑了。
烛火扑闪,这风浪一下卷袭了沈轻舟。
他放了碗,挑开了帘勾。
……
四月十五的月亮圆又圆。
太尉府的后湖边上,沈追望着天上的月光叹了又叹。
小厮漱剑沿着林荫道四处寻觅,最后看到了湖边的身影,加快速度冲过来。
“二公子怎么在这?前面宾客还没散呢,您怎么就跑这儿来躲清闲来了?”
沈追白了他一眼:“谁跟你躲清闲?我都忙了三四天没睡过好觉了,今儿从天亮到现在屁股就没沾过凳子,我到这坐会儿怎么了?就是磨房里的驴,也有喘口气的时候吧?”
一口气这么长的句子,看来是真有怨气。
漱剑软下了声音:“好端端的,您这又是发的哪门子脾气?今儿可是大公子的大喜之日,太尉大人早就下令不许出任何差错,二公子单着在前头陪客之职,您可不能懈怠呀。”
沈追道:“我又不是不回去!”
“那您什么时候回去?眼看着宴席一散,前门下就得您出面送客了。”
沈追闻言,把撑着石头的手收回来,可是刚站起来,他又垂头丧气的叹了口气。
漱剑急得:“您这到底是怎么了?”
沈追抬头望天:“我就是觉得我太惨了。本来有个那样的哥哥,我的日子就已经很不好过。结果皇上又给我许配了一个罗刹一样的嫂嫂,我本来还指望父亲能站在我这边吧,结果他一听我说——算了,反正现在这个家里,难过的只有我。”
老天爷,沈轻舟娶回来的,可是个一言不合二话不说捡起板砖就开砸的主,从今以后,他们两口夫唱妇随,这谁能顶得住?
他脑袋垂下来,一看漱剑还在旁边站着,竟又没好气的催起来:“你不是急吗?还傻站着干什么,走啊!”
说完跳下石头,撇下他走了。
……
红烛还没烧完,天就蒙蒙亮了。
察觉到陆珈爬起来,沈轻舟又把她按下:“做什么去?”
“新媳妇准备敬茶呀。”陆珈蔫蔫拉开帐帘,准备喊拂晓知暮进来。
沈轻舟又把她拉回去了:“咱们家总共就四个人,用得着你起这么早敬茶?”
陆珈听闻,脑子忽然清醒。
是了,沈家只有沈博一个长辈,再加一个沈追,哪里像前世在严家,从上到下,各房里加起来满满当当总有一大屋子,更别说严夫人当时把旁支的长辈都喊过来了。
那一日她磕头磕得膝盖都肿了。自然知道严夫人是特意给她下马威,但彼时她也全无抵抗的理由。
即使这般,回房之后承受到的严渠那个变态的施虐,也依然还要比这严重的多。
想到这里,她扭头看了一眼还牢牢握着自己手掌的沈轻舟,顺势躺了回去,一只手枕着头,侧身看着他。
他双目轻阖,看似睡着了,但手上的力道一点没松。
残余的烛光从他脑后照过来,将他的身影勾勒出一道温柔的光辉,又越过他半边脸,照亮了他的眉眼和鼻唇,它们皆是如此清晰地呈现在陆珈眼里。
“好看吗?”他闭眼低语,手掌一拉,将她往自己的怀里收了收。
陆珈便枕在了他的臂弯里,喊他的名字:“秦舟,轻舟。”
沈轻舟微微抬首,双唇温柔的落在她的额头上,还有她的脸颊上。
他的手掌环住了她的腰,温柔又不失坚定地将她扣在怀里。
“以后咱们俩少出门。”
“为什么?”陆珈抬起下巴,手指在他的喉结上一下下划动着。
“因为一出去,我就得装着跟你不熟。”沈轻舟翻了个身,轻车熟路,俯身向下,声音已嘶哑起来,“我不想。我只想与你随心所欲在一起,我不想和你不熟。”
陆珈脸红红的,把脸在他的肩窝里,抓着他的衣襟蹭来蹭去:“我也是……”
世间那么多苦,她已经尝过了。往后这辈子,她也只想要过甜甜的日子。
拂晓端着水到了门口,一看帘栊内帐幔又拉上了,立刻又轻快退了出来,将水泼给了帘缸里的一对红鲤鱼儿。
第259章 保证不搞事
朝阳升起来时,太尉府里四处可见的大红喜字仍然明晃晃地映射人眼。
穿着一身簇新锦服的沈博在正厅里端坐着,目光朝院门外看了一轮又一轮,到底是没忍住,冲下首的沈追问道:“什么时辰了?”
沈追也是从头到脚一身崭新,他回道:“刚过了卯正。”说完他看了一眼上方:“还早着呢,他们俩本来就同穿一条裤子,现在都同睡一个被窝了,哪有那么快能出来?父亲去用过早饭再来也不迟。”
“这是什么话?”沈博瞥他一眼。顿了一下他又实在忍不住心里的好奇:“他们俩,我是说,你哥对你嫂子,当真有那么上心?”
上次听这小子说到老大两口子竟然在潭州府的时候就已经结缘,他已颇为吃惊。不过一想到沈轻舟那谁都不爱搭理的样子,想来他就算会对陆家这姑娘有些不同,必然也很有限。所以后来也一直没有细问。
可是这两个月婚事办下来,就凭老大那小子每日在户部不管多忙,回来都要亲自过问一番婚事进展,他这想法就有点动摇了。
因为这场婚事,沈追连日来唉声叹气,觉都没睡踏实,沈博这一问,可不是又问到了他的伤心处嘛!
他无精打采道:“我就这么跟您说吧,但凡我嫂子看我有丁点儿不顺眼,我大哥他绝对能替她灭了我。沈家从此以后绝对不会有我这个二公子。”
沈博惊怔。
这里还没接话,外面下人就禀道:“大公子和少夫人来了。”
沈博刚抬眼看出去,沈追一个鲤鱼打挺就站了起来,甚至还情不自禁的退出了座椅,身姿笔直站在旁侧,如同门神。
“……从碧波阁走过来是远了点,回头我让人弄个软轿。”
人还没露面,这道温声软语就已经传了进来,毫无疑问这是沈轻舟的声音,可沈博何曾听到过他这般温柔的话语?
本来略略有些不耐的他,此时情不自禁地挺了挺腰身,这时就见门外沈轻舟出现了。
他在门下转了个身,侧对着屋里停下来,那脸上挂的是什么?终年覆盖者的寒霜,此时全都化成了春风,他目光所视之处,此时又出现了一道身影,穿着正红色的新媳妇出现了,她眉眼之间也全是笑,可这份笑意却全对着沈轻舟一人!
换句话说,这小两口眼里只看得见彼此,旁边有什么人,或者是不是有人,他们完全没当一回事!
“父亲。”
这一错愕的功夫,这小两口已经到了堂前,沈轻舟规规矩矩的先行了个礼,然后略略扭头:“珈珈,这就是父亲。”
陆珈抬头看了一眼,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叱咤沙场,平定西北的太尉大人,匆匆一望之下,她已觉沈轻舟的五官与他有几分相似,但余则气质截然不同。
沈轻舟,清贵,雍容,苍白而脆弱——至少表面上是。
而沈博光是静静坐在那里,周身便已着威压,但他早年是进士出身,于是也仍存着几分文雅之气,与那些武将世家出身的将领气质相比,显得霸气又有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