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氏后退了两步,压下心惊:“怎么了?有什么事要说吗?”
严梁把手里的状子放到案上,然后坐下来,目光从她的面孔,打量到她的钗簪上,又打量到她的华服上:“你最近回娘家了吗?你爹被人告了,你知道吗?”
靳氏愣住,随后拿起桌上的状子看了看,提起来的心咚的一下落了地。
她吐息道:“也不知哪个不长眼的,为这点事也告到了官府。买卖上缺斤少两不挺正常吗?——你放心,我父亲和哥哥肯定会处理好的,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他们怎么处理?”严梁道,“是赔钱给人家,还是另请人撑腰摆平?”
靳氏入了严家八年,哪里不知道钱之一字对于严家人的诱惑?当下道:“钱是不可能赔的,谁不知道我们靳家背后是严家?真敢跟我们纠缠,那不是找死吗?”
严梁摸着下巴点点头,转头看向窗户外玩耍的儿女:“这次用不着严家了。我听说你爹有大能耐,傍上了龙虎将军府,吴家已经为你爹求情了。”
靳氏放松下来的神情再次凝住:“吴家怎么可能为我们家求情?我们与他素无往来……”
说到这里她浑身又是一个颤抖,立刻抓住了他的袖子:“我们与吴家从无往来!我可以以我性命发誓!”
严梁拂袖将她甩开:“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你知道这状子是谁给我的吗?是母亲!不是我怀疑你,是母亲怀疑你!你有本事发个誓,让她也相信你吗?!”
“你可以帮我说呀!”靳氏又扑上去:“你我夫妻一体,我若被针对,孩子们怎么办?!这么多年来,我对严家如何,我们靳家对严家如何,旁人不知,你还不知道吗?”
“可你为何要针对老三媳妇?你为何要无故生出事端?”严梁咬牙瞪着她,“如果不是你,我如何会被停职?如果不是父亲也因为你被贬官,母亲怎么会针对你?
“因为你,我还要夹着尾巴跑到陆家去说好话,去赔罪!他陆家人哪里招你惹你了?”
靳氏望着他的怒容,放下手来,冷哂道:“你果然是在为此事耿耿于怀。”
严梁站起来:“你在说什么屁话?!”
“难道不是吗?”靳氏倔强地看过去,“你敢说你不是为陆氏抱屈?她受了委屈,老三从头到尾倒不见说一句话,只有你——”
话音未落,严梁已一掌甩到她脸上!
靳氏后退两步,还没站稳严梁已经到了跟前:“她是我弟媳,你要再敢胡说八道,只是自寻死路!”
靳氏捂脸咬牙,望着他冰冷双眼,再不敢有一个字。
院墙外的陆璎听着隔墙传来的动静,默声地回到了三房。
走在后头的李嬷嬷关上院门后进了屋,把案头的灯点亮,掌着到了她跟前。
“大小姐真是好手段,三言两语就把风浪给掀起来了。”
陆璎拿起一旁绣了一半的帕子,捉着针线扎起来:“我记得从前姐姐出阁之前,太尉府但凡派人下帖子,都是用他们府里自己的纸张。你明日去一趟陆府,问父亲看有没有。”
李嬷嬷望了望她:“好歹是回娘家,就这么白眉赤眼的去吗?奶奶可曾有什么东西,是捎给大人的?”
“也对。”陆璎抬头,“许久不曾做点心了,我去厨院做些吃的,你带回去给父亲。”
李嬷嬷欣慰地道:“这才对。不管大人心里怎么想,奶奶总归要认着这个父亲才是。”
陆璎扯了扯嘴角,迈步出去。
长房里吵了那一架,天色已经黑了。
靳氏屋里已经没有了声音,只有通往严梁书房那边的小花园里亮着灯。
陆璎不紧不慢依着花园游廊往前走,一阵醇香的酒气忽然随风袭来。
她在芭蕉树下停住了脚步:“是谁在花园里?”
院子里便有人迎上来:“回三奶奶,是我们大公子。”
陆璎扭头,只见宽大的芭蕉叶后,严梁正坐在凉亭里,面前一桌酒菜,却只有他一个人。
她拂开叶子走过去,看了看桌子,又看了看他:“大哥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严梁抬头,双眼幽亮:“我怎么就不能一个人在这儿?你不也是一个人吗?”
第323章 理解了外祖母
陆璎望着远处星空:“我一个人是应该的,你却不应该。”
严梁苦笑一声:“我自小在祖父母身边,记事起就学着如何协助父辈理事,不像老三,他受母亲溺爱,闯再大祸也能被包容。而我,妻子出点错,我是要担连坐之责的,也是要连累一双儿女面临失怙的。
“但这些话又能向谁说呢?”
陆璎侧首:“说来说去,原来大哥是独自坐在这里替她不平。”
严梁望着她:“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璎哂道:“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既非我父兄,又非我丈夫,能不助纣为虐就不错了,我莫非还能指望你还我公道?
“只是亏我从小将你当亲哥哥,若论起来,靳氏还比我后认得你,如今我落得这般举目无亲的田地,你却也不肯行个公平。”
她这么说完,便咬起了下唇,一时间这园子里便似乎全都是她的幽怨了。
严梁渐渐凝起眉心,而后抬手揉起来:“我不是不愿意,只是当下多事之秋,不能再生波澜。”
他抬头看她一眼,又说道:“你从小跟着你母亲在严府进出,你又有个那样多才的父亲,虽不入朝堂,但也见多识广,不输男儿,我以为你至少能明白我。”
“我倒是能明白你,可谁又明白我呢?”陆璎语声愈发冷淡,“你弟弟不敬我,婆婆又厌憎我,但凡有难处,便知道来寻我去说合了。
“父亲那边若不是我兜着,他指不定已经翻脸,所幸这次靳氏误打误撞遇上了姐姐,我看在沈家不消停的份上也就不回娘家告状了,可时至今日,严家从上至下也无一人体恤我的艰辛,无一人把靳氏的歹毒挑明白,只当这一切都是我该当的。
“我就不明白了,我陆家比起靳家差在哪儿呢?我陆璎比起她靳氏,又输在何处?莫非我就天生该受这等搓磨?”
至此她的语声已经哽咽。垂首拭目的样子,在暗夜里更显孑然。
严梁默然半晌,终是忍不住叹息:“那你要我如何?”
陆璎抬起头来:“我说了这么多,你岂能还不知?我当初既同意了你那般决然与母亲割舍,嫁来严家,莫非不想着与严家一条心?凭我们三房这般,难不成我还有别的盼头?我不过想要些倚仗,踏踏实实过活罢了。”
灯光照着她的半边脸庞,将她如画的容貌描绘得更加柔婉。
严梁深吸一口气,顿了顿:“她已惹怒母亲,自不能再协理家务,明日一早,我去与母亲说。不知如此可能平息你心下之怒?”
陆璎止住气息,低低的语声里带着几分倔强:“便是如此,也是我应得的,我是不会谢你的。”
严梁失笑:“我岂敢存此奢望?”
陆璎瞥他一眼,起身步下了阶梯。
……
李嬷嬷在厨院里准备好了做点心的食材,正探头看门外陆璎是否已来,却等来迎紫一脸肃穆地冲进来:“奶奶回房了,嬷嬷快回去吧!”
李嬷嬷边解围裙边往外走:“怎么突然又回去了?”
迎紫目光往外头厨娘们坐处瞥了瞥,却不吭声,只拉着她出门。
李嬷嬷更觉诧异,加快脚步回房,一进门就见陆璎正坐在镜前梳头,面前还摆着好些头面脂粉。
镜子里映出她异常姣美的面容,还有她清冷的目光。
“奶奶,”李嬷嬷走上前去,“为何不曾去厨院了?不做点心了吗?”
“用不着了。”陆璎一下下地梳着头,“不用那么麻烦了。这几个月水深火热,我也没睡过几个好觉。李嬷嬷,你看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太憔悴了?”
李嬷嬷满目惊疑的打量着她:“奶奶如何说这种话?”
“我突然理解了我的外祖母,”陆璎嗤的一声,眉眼里全是嘲讽,“女色原来这么好用。过往我倒是糟蹋了。”
“我的姑奶奶!”李嬷嬷惊的一把抓住了她手臂,“你想干什么?你可是尚书府的千金!”
“那是从前!现在,我孤立无援,离弃妇都只差一步!”陆璎望着她,又笑了一下,“不过你放心,还没走到你想的那一步。”
李嬷嬷屏住呼吸,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你明日不必去陆府了。”陆璎从镜前转身,递给她一张纸:“你去燕子胡同谢家,让秋娘把这个给姐姐。”
李嬷嬷看过她递来的这张纸,顿时一惊:“这又是为何?”
“当然也是为了我自己。”陆璎把梳子放下,“我要把靳氏踩进泥沼里,还要成为这阁老府后宅里说一不二的那个人!
“你刚才不是说了吗?我是陆家的小姐。我怎么能被人把头按在脚底下呢?
“她靳氏,不配!”
“可您也不能——”
“行了。”她轻声道,“我知道我该做什么。只是一条特殊一点的路而已。
“再说就算真的那么做了,这对我来说有什么损失呢?百利而无一害,不是吗?”
李嬷嬷目光黯下,紧紧的咬住了下唇。
……
翌日下晌,秋娘把信送到了陆珈手上。
陆珈拿着反复看了好几遍。“再没有别的话了?”
“没有了。”秋娘也很莫名,“而且拿给我之后就走了,一刻也没有停留,就好像生怕我问什么似的。
“不过临走之时,那李嬷嬷好几次欲言又止,又问了问你什么时候会去燕子胡同?我说不确定,说你如今都很少去,她就没作声了。”
“是么?”
陆珈沉默了。李嬷嬷这个样子明显是有话要说,可既然找上她了,又为什么不说呢?
在看这纸上,纸上只有一句话,就是让陆珈在太尉府里派个可靠得力之人,按纸上的时间去往同样写在纸上的地点。
实在是奇怪。
但无论如何,陆璎终于主动找到自己,也不妨姑且听之。
太尉府内除沈轻舟外,最可靠又最得力之人,便是宋恩了。好在陆璎留的地址就在城内,且也是繁华之处,到时多派几个人暗中跟随,想来不会出错。
便把这事跟沈轻舟说了,又跟宋恩也交了底。
第324章 又出事了!
严夫人给了严梁一夜时间,这一夜她也没睡踏实。
严家其实并非团结得如同铁板一块,老爷子挣下这偌大的身家,自己不曾多生出几个儿子,却让严述广开后宅大门,六七房的侍妾通房,生下了十几个庶子女。
偏生老爷子对庶出的孙子孙女也很看重,家里的私塾请的是进士出身的老先生,子弟中不论男女皆需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