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虽然没有了严家相助,但一路过来步步推就,得到今日成果也是意料中事,更是必须拿下的一关。
但他们的得胜势必也会引起敌党的抗击,时局走到了风口浪尖,谁也不会收手了。
昨日陆阶进宫递交案卷之后,沈轻舟就去了兵部找秦老将军要出城的令牌。
皇帝前番就曾问过陆阶与沈家的往来,但后来还是重用了陆阶,可见两家的联姻并没有给皇帝任用陆阶造成太大的阻碍。
果然不出所料,皇帝在认可了陆阶的作为之后,就找到了贺平。
陆阶一直以来十分小心,并没有落下把柄,贺平照实上报,连破绽都没有。
至此京城这一边已经准备完毕,剩下的就等沈太尉的回音。
沈清舟不想干等,派出去的每个护卫都会携带上两只飞鸽,一旦有消息,就会立刻传送进京。
而在京城的他和陆阶,自然也可以以最快速度作出决断。
朝局突然有了如此之大的转变,没有人留意到太尉府今日有如此多人出城。
御赐的匾额于晌午吉时就被挂了起来,到了下晌,陆阶就手持圣旨去了内阁。
内阁查办的十三个人遭遇了阻碍,本来被安抚好了的几个人,总是事到临头突然反水,一次可以说是偶然,次数多了就是见鬼了!
严颂猜到是沈家和陆阶他们背后作祟,但彻查了几日,却未曾拿到把柄——时间这么紧促,想要把案子办好本身就不容易,如今还要分出心力来抓敌人的痕迹,哪里能够兼顾得上?
前夜与一众幕僚商议未果,后头又遭遇陆家和离一事,这两日下来岂得安睡?
年过七十的老人,如此折磨之下,难免心力不济。
上晌在内阁衙门传话下去摆平乱子,人还没坐下,皇帝已经下旨提陆阶入阁的消息就如龙卷风一般涌了进来。
陆阶入阁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尤其是在前夜陆璎与严渠和离之后。
当初严颂看中了陆阶,就是图他这一身才华,将来必登高位!给自己培养一个有前途的忠心的继任者,既能施恩于他,让他施展抱负,将来又能够提携严家的子孙后辈,这是堂堂正正的为自己谋福利的行为,可如今陆阶并不依靠严家,也同样入阁了!
伴随着如今还在大理寺案头摆着的陆夫人的案子,这一切变得如此讽刺!
“阁老?”
前来禀奏的属官轻轻上前两步,凑到了他的面前:“陆,陆阁老来了。”
严颂如从梦中醒来,看了他一眼之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外看去,只见陆阶已由人簇拥着立在门下,随在他身后的是礼部衙门和户部衙门的官员,这两个衙司过去都由他执掌,如今跟随而来的这批人,无不是被他重用提携过的。
严颂忽然想到了自己从前。
当初由杨廷芳提拔入翰林,至吏部尚书,拜武英殿大学士,太子太师。他从籍籍无名到顶替杨廷芳入内阁为首辅,一路过来全是风光荣耀。
可真正细究起来,唯有最初入阁那个时刻,是闯过一切难关,打倒一切对手,最终得到了那个位置的时候,他才是意气风发的。
如今陆阶成了他。
而他也成为了杨廷芳。
他站起来,走出去,屋里的人语声慢慢静止下来。
陆阶向他行礼:“下官陆阶,拜见首辅大人。”
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严颂点点头,双手负起来:“祝贺陆阁老上位。”
第408章 最后的祈望
“下官惭愧!”陆阶直身,“首辅大人为朝廷为皇上日夜操劳,劳苦功高,皇上因见严大人政务繁忙,担心大人累垮了身子,这才差遣下官前来帮衬一二。
“下官资历甚浅,在首辅大人面前,哪里敢称上位?
“只是日后这内阁之中有忙不过来的事务,首辅大人只管吩咐便是了。
“下官奉旨而来,虽然不才,也断不敢有丝毫渎职。”
他话说完,圣旨也递了出来。
严颂望着伸到面前来的圣旨,双手打开,上方手书着醒目的一行字:凡内阁一应事务,卿当与首辅共同裁决。
好一个“共同裁决”!
“这,这昔年次辅庞阁老上位之时,皇上都不曾如此御笔言明!……陆阁老在皇上心中分量,端底不低呀!”
簇拥的人群里,是礼部的人在高声道出这么一句,旁的人立刻跟着附和起来。
随后是一阵赛一阵的咂舌。
严颂喉头突感窒息,脸颊上也泛起了火辣辣的疼。
皇帝在圣旨上加的这么一句,是抬举陆阶,也是打的他严颂。
……
严述因为死的不光彩,只在家中停留过完二七。
但或许能过完二七已经是极限,按照从前的规矩,如此死法,家人往往连去给他收尸都不敢。
由于是严家的人,儿子被诛,老子还在内阁当首辅,就是有人看不惯,有多少得要顾着皇帝颜面,从头至尾算是没再生出别的风波。
至于言官们到底有没有以此为由往上弹劾,严梁不知道,他也没有想过去知道。
严家犯的罪比这大的多了去了,虱子多了不痒。不管是拿出来做了文章的还是没拿出来的,随便领取一件都比这强。
风从门外吹进来,扬起了火盆里的灰。
严梁看着这些纸灰跟蝴蛾子似的在半空飞舞,直到它们停下,才又将手里的纸钱,重新一片片投入火盆。
再过两日就是严述出殡之日,从烈火烹油的首辅之家,到父母接连死去,失去妻子,兄弟和离,从阖府兴旺到支离破碎,放在旁人身上,多少也是半辈子的遭遇,在他严梁身上,却也不过短短十来日。
风助火旺。
火光扑腾,不住爬上他脸庞。一双凛峭双眉之下,他眼眸深深埋进了阴影里。
“大公子,”管家走进来,“出殡要用的经幡香烛等物都已经采办回来了。还有墓室里要点长明灯要用的上千斤灯油,也都已经堆在了祠堂后方的念恩楼。”
严梁嗯了一声,手脚并没有停下来。
“公子,”得到回应之后的管家还没有立刻走,“老太爷——回来了。”
严梁没有说话。
管家默默看了看他,走开了。
上房的家丁走进来,停在火盆这边:“大公子,老太爷在书房里,请你过去见他。”
“不必了。”
门口传来了苍老的声音。
家丁转头,只见严颂正抱着翟冠走上台阶。他连忙上前搀扶,附近的下人也都拢来了。
严颂摆了摆手,让他们都退下去。
然后他走进灵堂,手扶着严述的棺材,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沉下去:“你我父子,到底缘浅。”
严梁双眼望着火苗,直到听闻了这一句,才缓缓抬起头来,喊了一声“祖父”。
严颂坐在棺材之下的椅子上,翟冠放在旁侧,长白的灯笼挂满了头顶,白灯之下,他花白的头发看上去仿似比平日又多了许多。
严颂抬起双眼:“陆阶入阁了,你知道了?”
严梁点头:“孙儿不才,未能力挽狂澜。”
“时势如此,你我都已经无可奈何。”严颂眼望着供桌上的排位,“还记得很多年以前,你父亲最初收受他人钱财之时,我劝诫过他。
“他不听,总认为犯不了事。后来也确实如此。不管言官们如何弹劾,皇上对严家的恩宠都丝毫不减。
“他胆子越来越大,我也越来越管不住了。”
说到这里,他把头转过来:“其实很多事情我都无法掌控。比如当初严家的飞黄腾达,也比如眼下严家的穷途末路。
“很多时候,我也只是碰巧抓上了机遇,顺势而为。”
严梁默然望着他,走过去:“倘若没有祖父,如何会有严家的如今?谁也不能抹灭您对子孙后代的栽培,同样也不能抹去您对江山社稷的功劳。”
“但人才是用不完的。”严颂扶着棺木,“皇上最不缺的就是人才。他们就像地里的苗,一茬接一茬往上冒,他们需要冒头,而朝廷也需要这些新苗。
“不管你我如何不甘心,严家已经没有回天之力终成事实。接下来这个朝堂是属于陆阶和其他年轻官吏的,我已然老迈,皇上用不着了,严家的败退已然成定局。”
“人才与人才的区别,祖父无须妄自菲薄……”
“我只是清醒。”严颂轻轻拍了拍棺材的一只角,“我们已经失去了太多的力量,翻盘是要有实力的。”
“那我们就等着被宰割吗?”严梁望着烛火,烛火闯进了他的眼眸。“我不甘心。”
“不甘心也没有办法。”严颂把手放下来,“为今之际,我们已经失去了出攻的条件,只能保守行事。
“你应该立刻想办法联络胡玉成,已经十多天了,派去东南的人也该回来了。
“我们已经只剩下胡玉成这一股力量,索性也还剩下这一股力量。虽然不足以让我们彻底扭转逆势,起码也是有所恃仗。
“有胡玉成在,东南沿海的仗打多久,严家就能保住多久。
“只要能够保得住我们严家,就已经是最好不过的结局。身份地位那些,已经不能强求了!
“想当年老夫我寒窗苦读,竭力挤入仕途,最初也只是光宗耀祖,开枝散叶。
“哪怕荣华富贵都没了,哪怕忙忙碌碌一场空,只要命还在,我们严家还在,无非是被人嘲笑一句‘败军之将’,无非是受些奚落而已!”
严梁收回目光,抿唇望着门口。
片刻后他转回来:“倘若我们连胡玉成这股力量也失去了呢?那时候祖父又祈求于谁?”
严颂倏然顿住。
第409章 佳音
严梁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迎面碰上了严渠。
他喊了一声“大哥”,将后日严述出殡要用的仪程递了上来。
在对待陆璎的事上,严渠的确与这个哥哥产生了一些分歧,府里下人之间的闲言碎语多少落入了他的耳中,但这件事情到底因为陆璎的离去而终止,加上严渠也并不爱她,这层隔阂也已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