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福星坊之后,他径直走上马车:“去谢家。”
何渠却道:“公子,刚才属下去过谢家了,陆姑娘眼下不在家中。”
刚刚合上眼的沈轻舟又睁开眼睛,片刻道:“去哪了?”
“她今日去了城郊的石潭镇收粮,还没有回来。”
沈轻舟望着月上高空的天色,皱起了眉头。
……
经过秦舟出色的演技,张老三已经稳稳的上钩了,但张家老二比他稳重得多,而且还有个满肚子算计的张旗和何氏,如何把他们这两方一起拉进来,才是困扰陆珈的地方。
那日陈泉说到鸿泰号的困境源自于贺家那笔粮食的流失,陆珈就在当夜想到了把张旗和张老二拉进来的办法。
但这个计划需要刘喜玉。
如果刘喜玉还能拉回贺家的生意,那日就不会亲自跑到裕丰号去打脸。
换句话说,她亲自到了裕丰号,虽然彻底揭穿了何氏的卑鄙手段,可同时也让她的老主顾贺大娘子下不来台。
连李常他们都能随便打听到的消息,刘喜玉自己能打听不到吗?
她当然知道贺家有粮。
但她也肯定知道,当日那么样让贺大娘子下不来台,自己找上门去肯定会碰壁。
所以刘喜玉根本没让人去联系贺家。
陆珈主动提出帮她去找贺大娘子,刘喜玉自然会求之不得。
但陆珈万万没想到,贺家竟然只有一千石粮了,就在他们傍晚到达贺家之前,米市商会的人突然过来拉走了几千石。
而剩下的这一石,远远堵不了刘惜玉那边的三千石的窟窿。
也就是说,陆珈就算费劲巴拉的拿下了贺大娘子,也还是没办法立刻拉上刘喜玉结盟,一起对付张家。
至此,陆珈也意识到这位刘大当家最终之所以会被自己说服,答应订立契约,是因为她自己也知道,陆珈拿下贺家之后,也是没办法完成这个协议的。
陆珈要么硬着头皮帮她去筹粮,要么就拉倒。无论哪个结果,对刘喜玉来说都没有坏处。
所以这些行商的人,哪一个是吃素的呢?
但陆珈并非半途而废之人。
贺家竟然还有一千石,那就先想办法拿到再说。
不出所料,贺大娘子果然对刘喜玉有些微辞,但陆珈早有准备,经过半日的游说,贺大娘子终于被她磨得烦不胜,答应让她带走一袋粮回去估价。
如若价钱合适,那么双方就继续合作。要是不合适,那她就自己留着。
陆珈知道火烧眉毛的时候,刘喜玉这边开价绝不会是问题,所以她就背了半袋粮。
但人算不如天算,拿到了这个议价机会后,他们竟然被堵在了回程的半路上——
“这是怎么回事?”
月上高空,陆珈带着李常和谢谊站在石潭镇的村口,望着前方路上几个瘦骨嶙峋的人,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两步。
“不知道!”
李常和谢谊的牙齿都在打颤,他们一个抱紧了手上的算盘,另一个抱紧了手里的半袋粮食。
面前这几个人穿着草鞋,拿着锄头,看着应该是本地的村民。
但他们瘦的就像是病痨鬼一样,而且正两眼紧盯着他们手上的粮食,月光照耀之下闪闪地发着绿光。
“他们是想要我们的米吗?”谢谊咽了口唾液。“咱们沙湾竟然还有穷成这样的人?咱们的米市不是天下闻名吗?几十里外的码头上全都是米,他们为什么会饿成这样?”
连串的疑问都指向一个事实,就是眼前这些人就是来要粮食的。
至于为什么,那不是眼前这个时候该追究的!
李常有些于心不忍:“他们有老有少,不像是乐意干这个的,要不我们把米给他们吧,回头再去贺家拿点儿?”
“不行!”
陆珈低声呵斥着。“这点米根本不够他们分的,你把米给了他们,抢不到的人就会扑上来找我们要钱!
“你有钱吗?”
李常当然没钱。
扑上来之后又没找到钱,后果是什么,已经可以想象。
“不要随意施舍同情心,”陆珈深吸气,“告诉他们,让我们过去,等我们到了镇上,就把米给他们!”
李常稳了稳气息,朝着对面喊去。
对面这几个人脚步动了动,果然有放人之意。
陆珈趁机数了数,他们有六个人,都是男的,虽然瘦弱,但是身处穷途末路的人,永远潜藏着不可小觑的力量。
李常把米塞给她:“你先走!我们来断后!”
陆珈接住了沉甸甸的米袋子,二话不说往镇上走去。
她才不会推来推去,这个情况下,明显就是她先往安全的地方走对大家都好。
“不要跑了。”
埋头冲出了一段后,她砰地撞上了一具胸膛。
摸着鼻子退后,随后看清楚了月光照亮的这张脸。
陆珈立刻扔了米袋子:
“秦舟?啊,秦舟!”
第38章 狗官
陆珈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等来沈轻舟,她浑身的紧张瞬间就松了下来。
“你怎么会来的?”
“刚好路过。”
“这么巧?”
陆珈望着他身后跟那天一样粗衣打扮的何渠与唐钰,当然不相信。
但是眼下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李常他们还在和那帮拦路的农民纠缠呢。
沈轻舟把她拉到身后,何渠唐钰同时上前,也把谢谊和李常给拉了过来。
那挡路的几个人,看到这个阵仗,掉头就跑。
何渠大喝一声:“哪里跑?!”
顿时和唐钰追了上去。
那几个人饿的身上没几两肉,哪里走得快?更不要说跟何渠他们这样的护卫比速度了。
走出几步后便有人扑倒在田埂上,随后便接二连三的有人扑倒。
就算没有扑倒的,也立刻跪倒在地上,朝着沈轻舟他们使劲的磕起头来:“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何渠提着棍棒:“你们是哪里的?为什么要拦路抢劫?”
几个人怯怯懦懦,没有一个人说出了完整的话。
沈轻舟走上前:“你们手里拿着锄头,是不是附近的农民?”
这几个人听到这里,才战战兢兢地点起头来。跪在最前面的汉子道:“我们不是天生的盗匪,实在是饿得没办法,这才,这才出此下策!”
“胡说,”谢谊道,“沙湾这么多良田,稻田,只要肯劳动,怎么会落到饿肚子的地步?”
“小哥儿有所不知,沙湾的良田稻田是多,可那大多都是地主们的,家里有田的自然也饿不死,可更多的是没有田地的。
“像我们这种,世代给人做工,务农,家里没田地,又买不到粮食,到了冬春季节,只能等着饿肚子。”
陆珈三人的脸色都凝重起来。
他们的日子虽然过得穷,可因为一直都住在码头旁边,而且早些年有张老爷子照顾,根本也没有到多穷的地步。
哪怕是后来这两年手头没钱,可因为一家三口都算勤劳,在码头上做工也足以糊口。
她很清楚,依傍着湘江,哪怕是没有田地的农民,也能通过做工赚取银钱买米。
陆珈是根本没有想过,就在距离繁华的沙湾码头几十里外的地方,竟然有人真的在饿肚子!
她不信:“为何买不到米?”
跪在地上的几个人眼泪汪汪:“沙湾米铺多如牛毛,可米都在人家手上囤着,他们就等着冬春之际,哄抬米价,从中赚上大笔的银子,又怎么可能随意卖出来?
“就算卖出来,连陈米的价格都比新粮刚出来的时候高出三四倍不止。一日三餐都要进食,我们做工的那点钱,哪里够糊口的?”
打开了话匣子,其余几个人也争先恐后附和起来。
陆珈抿紧双唇。
一旁谢谊道:“就算买不到米,你们也可以种点杂粮过活。我们沙湾产红薯,芋头,高粱也能种活,你们如何不种这些?”
几个人苦笑:“小哥儿哪知我们的苦处?要种杂粮,要么就是有地,要么只能去山头上开荒。可咱们要是有地,又何至于出去做工?
“若是开荒,咱们这片到处都是竹子,到了春天笋子见风就长,十天半月就窜的老高。而且地面以下竹根密密麻麻,根本就没法种庄稼,铲也铲不尽,铲完了到了来年也疯长。
“土坳里是能种些红署,芋头,终归种出来的也有限,冬春夏两三个季度,得多少红薯芋头才能填饱肚子啊!”
陆珈望着跪地抹泪的他们,忽然发现自己在沙湾码头住了十年之久,竟然并不了解这个地方。
都说潭州一带水土丰饶,除去旱涝天灾,不可能会有饥荒发生,而眼前的石潭镇,稻田里禾苗碧绿,蜿蜒数十里,也有力的说明了本地粮食供应力是十足的。
可是面前哭诉的人,不只是一个两个,而是一群,老天爷没给饥荒,这些唯利是图的粮商们,竟然也人为造出了一场饥荒来!
她问道:“这样的情形,持续多久了?”
“近年来年年如是。从前码头不如这般红火的时候还好些,虽说不富,却也不至于饿肚子。这七八年就渐渐地吃不上饭了。今年通货门的船只大部分来了沙湾,大伙都盼着会好些,谁知比起往年来还更不如!往年怎么说也要到暑夏之时才短缺,缺也不过两三个月。今年倒好,二三月时米价就疯涨了!”
陆珈只知通货门的船泊来沙湾,这对沙湾是个绝好的事情,没想到却反而带苦了百姓。
沈轻舟道:“你们谁带路,上你们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