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说他们是要“卖”了陆珈?是因为张家要给她说媒这事儿,从头到尾他们也没跟张氏这个当母亲的通过气。
而那李二是什么东西?
这混账仗着家里几个铺子,日日花天酒地,斗鸡走狗,不是撩这家戏社的姑娘,就是堵那家绣坊娘子的路。
三日前陆珈摇着小船在沙湾码头上卖针线活,她那个好舅舅便让人把李二带了过去,那混帐为了看她,竟然把她的船给挑翻了!
这大冷的寒春里,陆珈猛喝了几口江水,然后陷入昏迷,一病不起。
直到此时张家夫妇的险恶用心才暴露出来。
前世张氏也是像这样找上门去理论,可张旗夫妇不承认,后来又美其名曰为了陆珈着想,是瞅着张氏带着他们姐弟过活不容易,当舅舅舅母的看不过去,这才给她指门不愁吃不愁穿的好亲事!
张氏气得,据说当场就扯着何氏的头发把她打了。当然张家那么多下人,何氏也不能落下风,把张氏也给弄伤了腿,养了半个多月才好。
之所以是“据说”,那是因为前世这个时候陆珈还在昏迷之中,那会儿她足足昏睡了四日,也就是说,直到明日下晌才苏醒过来。
这一世陆珈竟然赶在这个时候醒了,那可不能眼看着张氏吃亏。
她看了看逐渐亮起来的天色,立刻招呼谢谊:“走,我们去接阿娘回来。”
刚抬脚,她眼前就冒出团黑云,咚一下跌坐到了椅子上。
谢谊忙扶着她坐稳:“你就消停吧,这几天没进食,去了能干什么呀?我去就行了!”
他也正要去告诉张氏,陆珈醒来的这个好消息,说完便沏了杯茶在陆珈床边,又捣鼓着桌案上两个瓷罐,翻出来几块碎饼塞给她,这才飞快走了。
出大门绕到了隔壁,谢谊看张家大门虚掩着,直接就进了宅子里。
张家宅子是张家祖屋,外祖父张洪的曾祖父所建,前后共五进。
下人们虽然大多是帮着主家的,可他们都是穷苦老百姓出身,张家不做人,那总有人心里过不去的。
洒扫的婆子暗暗给谢谊指了指正院,谢谊会意,拔腿就奔了过去。
还没到门下,何氏的怒骂声就传出来了:“……张家养你们这么多年,你竟然还敢跑到张家来撒泼!你这个克夫克子的扫把星,谢家都让你败完了,如今还想克张家不成?来人!给我压住她,往死里打!”
谢谊心都炸了,抓起手边一条门栓,不由分说冲进去:“敢动手小爷跟你们拼了!”
院子里,何氏的发髻散了,几枝金簪子掉的掉地上,挂的挂在鬓角上,左脸上一道巴掌印,别提多好看了。
此时她一面叫嚷着,一面握着张氏的胳膊发狠,另一面又指挥着婆子们来打张氏的腿。
张氏的手背上早已经落了两道血痕,好在谢谊眼疾手快,架住了何氏高高扬起的右手,梆地一声过后,张氏安然无恙,而何氏就甩着右手团团尖叫起来!
谢谊赶紧把张氏扶到旁侧。
张氏急道:“你怎么来了?你姐呢?”
谢谊还没顾上答话,何氏已扯着他大骂起来:“你个混帐东西,你敢打我?我是你舅母,你倒反天罡!”
谢谊冷笑:“当初外祖父落葬之后,此后两家无事不联系这种话可是你亲口说的!这会儿倒知道自己是舅母,那外祖父前脚死了,后脚你就把门给堵了?
“还有,暗地里勾搭李家那个混帐来害我姐姐,这也是你们做的出来的?
“你是什么舅母?你是豺狼!”
何氏竟然骂不过他!
她转而逮着张氏撒泼:“谁家闺女满十五了还不说亲?她没爹了我这当舅母的给她着想不是应该?
“那李家可是响当当的富户,开着四五家油铺,她嫁过门就当少奶奶,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不比在娘家强?
“到时你们娘俩隔三差五上门打打秋风,都够你们享福了!
“我这可是为你们好,你们还把好心当成驴肝肺!”
张氏气得咒骂:“无耻的东西!这么享福的事儿你不让你闺女去?”
何氏尖叫:“我们茹姐儿是张家的正经小姐,你们珈姐儿哪能跟她比?!”
“歹竹焉能出好笋!你这不要脸的能教出正经小姐?真是笑掉了人的大牙!”
何氏脸色灰青,尖叫一声冲上前:“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问你,珈姐儿真是你和谢彰生的女儿?”
张氏朝她脸上啐去:“放你娘的狗屁!她不是我生的还是你生的?我告诉你,我女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让你们全家给赔葬!”
何氏咬牙:“张秋娘,你倒别把我当傻子!
“那丫头长得跟你们夫妻谁都不像,咱爹让你们回沙湾之前,你们也半个字儿没提过生过个女儿!
“而回来之后,身边就莫名其妙多了个五岁的她!
“当初你们在京城生活,我们相隔千里,只有书信往来是不假,可你们生下长女,这么重要的事情也不跟我们说,你凭什么说她是你们生?”
谢谊听到这儿,张着嘴看向他娘。
张氏面肌抽动:“你少在这儿顾左右而言他,打量就这么糊弄我么?没门!
“你勾结李二害得我女儿昏迷不醒,今儿你要是不给个说法,我就上县衙去击鼓去!”
说完她就要往外走。
何氏三步并俩冲上前扯住她,并猛地从袖子里抽出张纸来展开:“到底是谁想顾左右而言他?
“你张大眼睛仔细看看,这是我日前清理老爷子遗物时翻出来的!
“上面是说的是给珈姐儿去沙湾县衙上籍所花费的三百两银。
“我且问你,什么原因上籍得三百两银子?如果她是你们亲生的,又什么原因需要到沙湾来上籍?
“如果她真是你们生的,你们为何没在京城给她上籍?不上籍,那你们又是怎么带她出城来的?
“这可是老爷子的亲笔,上面还有他的指印,这三百两银子还是张家出的,你可别想赖账!”
张氏望着字据上的字迹,不知是因为气怒还是因为别的,眼眶瞬间红了。
张洪年轻时把张氏这个长女当小姐培养,请了族长给她起了大名叫秋娘,还请先生回家教她读书。
所以字据上的字她不但认识,而且还一眼认出确实是张洪在县衙立字据时留下的存根!……
“阿娘,这怎么回事?”谢谊看懵了。
“傻冒!”何氏望着他冷笑,“你爹娘把那个野种当宝贝,把你这亲生的独子倒当成了草,你还蒙在鼓里,把不明来历的丫头当菩萨侍候呢!”
谢谊瞪她:“没跟你说话!”
张秋娘冲上去撕她的嘴:“我家珈姐儿才不是什么不明来历!”
“那你倒是把她的来历说出来!”
何氏一把推开她:“连李家的这样富户子弟都看不上,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了不起的出身?!”
第3章 想看戏了!
张秋娘踉跄了几步,直到谢谊顶住她身子才站稳。
她双眼喷火,一串话冲到了嘴边,临到头时却又在双齿后停住了。
“她什么出身,都不关你的事!她是不是我生的,你们都不该打他的主意!”
秋娘说完这句话,甩袖往外走去。
“怎么不关我的事?她可是花张家的钱长大的!”
何氏追上来挡住她去路:“一个不明来历的丫头,吃我们张家的,穿我们张家的,我们张家让你们给算计当了多少年冤大头?
“从她五岁起开始养她,一直养到十二三岁!当千金小姐似的待她,锦衣玉食地供她,该给的月例银子我们茹姐儿有的她也有!
“不说多了,一年几百两银子的花费,八年下来也得几千两了!
“她一个外人凭什么花我们张家的钱?张家养你们谢家人还不够,难道还要帮着你们养外人?!”
“呸!”张秋娘回头:“不管养谁那也是我爹请我们回来的,花再多也是老爷子当家,跟你们有什么相干?!”
“那这三百两呢?!”何氏啪啪地拍打着字据,“这可是给珈姐儿上籍的花费,这可不是嚼用的钱,这你不能算上吧?
“你若不给,那我也上县衙里讨说法去!县衙必定还有当年的文书,她到底是谢家人还是野种,县太爷定会有个说法!
“只要她不是我们张家的外甥,那这笔钱就是张家代她出的,她得还给我们!”
秋娘气得颤抖:“做梦去吧你!她是不是我生的,都是我张秋娘的女儿!你要敢动她,我就跟你拼了!”
“能由你说了算吗?”何氏冷笑着,步步紧逼上去:“要是她三天之内还不上这三百两,那你就把宅子抵过来!
“你要是不抵宅子,那她就给我老老实实嫁到李家去!”
何氏说这话时一个磕巴都没有,也不知她背地里盘算了多少遍。
张秋娘待要再上前理论,谢谊看着团团围在何氏身边的婆子们,连忙半抱半拉地把秋娘给带出大门来了。
可张秋娘气不过,还在一步三回头地指着张家大骂。
直到进了自个儿家门,谢谊才放开手,喘气抹汗地问道:“娘!她说的是真的吗?我姐她,她真的——”
“你闭嘴!”秋娘瞪着他,“什么狗嘴里吐出来的话你也信?要是敢在你姐面前乱说,看我不打死你!”
……
陆珈把水和饼都吃了,又再躺了会儿,力气逐渐恢复回来。
没想到她选择与蒋氏同归于尽之后,魂魄竟然又回到了这具十五岁的身体里!
决定出逃的两个月前,陆珈得到了阿娘和谢谊在潭州潦倒死去的噩耗。在那之前明明她去过信,说过最迟清明之前她一定能逃出严家,回到潭州和他们团聚,没想到她还是没来得及。
陆珈五岁时被遗弃,要是没有这双养父母,陆珈早就死在荒山野岭里。也是后来在谢家的十年,她拥有了不论贫富都无比幸福的一段时光。
作为受恩于谢家的养女,得知噩耗之后她岂能还在京城呆下去?
陆珈作为明媒正娶的孙少奶奶本不该在严家灵堂里缺席,可这场丧事却是她最能够好的出逃的机会。
所以她故意惹怒了严渠那个禽兽,被他喝令去后院里禁足。
虽然挨了番毒打,可只要能如愿,她不在乎多这一次。
逃离严家,也不仅仅是因为阿娘和谊哥儿的死。
陆珈前世所承受的所有不公,严渠和严家是刽子手,而蒋氏却是罪魁祸首。
从被嫁入严家那天起她就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离开,她要积蓄力量,要安顿好一切之后再回京,一笔笔地跟蒋氏算账,向她讨债!
刀剑刺穿胸腹的疼痛仿佛还在,从走投无路的绝境回到阿娘和弟弟皆安然健在的如今,竟然也只有闭眼睁眼的一瞬间,早知如此,死之前她也不必念念不忘那个包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