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谢耳中听着他们的话,面色虽如常,但心下早已雀跃不已,他只微微昂首,跟在掌事公公身后,任凭他为自己引路。
要是他们知道自己如今官居何位,那便不是羡慕二字可言的。
出了偏门,林谢在掌事公公的牵引下一路往东走,一开始林谢还没注意到,可接连入了两道宫门,他才察觉不对劲。
于是他问:“公公,咱们是否走错了路?”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户部是在西边的,而不是东边。
掌事公公笑着说:“没错的,驸马爷,翰林院是在这边的。”
“翰林院?”林谢温和的笑意僵在嘴角,他不可置信的问,“怎么会是翰林院,不该是户部吗?”
沈枝意亲自告诉他的,她向陛下为他求的,可是四品的户部侍郎啊,怎么可能是翰林院呢?
掌事公公道:“驸马爷的官职是陛下亲自定的,我等只是前来宣旨,这圣旨上写的何处,就是何处,必不会有错的。”
掌事公公如此说,林谢便不好再继续追问,旁人也是奉旨办事,他总不能质疑陛下的决定。
又绕了个弯,翰林院的大门就近在眼前了,掌事公公领着林谢进门,当着翰林院内各位同僚的面,将手中捧着的圣旨递到林谢面前。
“驸马爷,请接旨吧。”
林谢忐忑地从掌事公公手里接过圣旨,然后又在对方示意的目光下打开看。
陛下亲自盖章的圣旨,由翰林院亲自拟写,加封。林谢一目十行地扫过,直到最后一句,他的目光戛然停止。
“翰林院……侍读?”
怎么会,怎么会是翰林院侍读呢?
他明明应该是四品大员的,怎么突然……那么突然就变成了六品?
掌事公公依旧满面笑意:“驸马爷,该谢恩啦。”
林谢陡然抬眼看向对方,掌事公公此时满眼的笑意在他看来,就是充满嘲讽的哂笑,他想,这人一定早就知道,他们都在看自己的笑话!
可那是陛下的圣旨,他不能抗旨。
于是林谢弯身一拜:“微臣,叩谢陛下圣恩。”
掌事公公宣完旨,就打算回去交差了,他还要去监督其他几位有没有出现差错。林谢亲自将人送出去,面上勉强挤出笑来,直等到送走掌事公公,一张脸才终于垮下来。
等他再回到翰林院内,其他人都回到各自的位置上,谁也没多看他一眼。
他只是隐隐听见有人在说:“还以为攀上了五公主的高枝,就能被陛下重用呢,也不过是个区区侍读,摆什么驸马爷的谱。”
“真是丢了读书人的脸面。”
翰林院内皆是通过科考进来的书生,经过层层挑选才能留下的,不止文采斐然,满腹诗书,更是自负一身傲骨,清高得不得了,哪里能看得惯林谢攀高枝的行为,简直就是坏了读书人的风骨。
要是林谢真被陛下重用,那他们倒还能高看他一眼,可如今瞧来,也不过是被五公主捏在掌心把玩的玩物罢了,随便给点小恩小惠就打发了。
连沈枝意都不把他放在眼里,旁人自然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
—
这边林谢在翰林院里坐立不安,公主府里,沈枝意刚刚从忻王府的宴席上回来。
一进门,灵犀便迎上前来,说道:“公主,您安排的事,高公公已经办好了。”
“是吗?”沈枝意脱下披风,“那……驸马态度如何?”
灵犀说:“高公公说,他特意派了他身边最亲近的公公去的,驸马一接到圣旨脸色都变了,但他也没说什么,那毕竟是圣旨,他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了。”
“那就好。”
沈枝意满意的笑了,端起云锦递上前的茶水慢慢品味。
今天这一出可是她早早就安排好的,就是为了看林谢的表演,所以她特意求父皇在宫中授职,而非寻常将圣旨送到各自居所。
若是单单送到家门口,她又怎么能看见驸马忍气吞声的这一出好戏呢。
眼下这时候,驸马一定在翰林院里坐立不安,饱受同僚们不善的眼神。
那群自命清高的书生们,平素里最看不惯驸马这种攀炎附势的人,尤其在知道驸马只是被她戏耍的玩物时,他们就更加看不起驸马了。
想来这段时日,他们一定会替她好好的“照顾”驸马。
“对了。”沈枝意放下茶盏,“去找大理寺少卿庞蒙,告诉他,本公主要他帮忙查一个人。”
“何人?”
“卫云瑶。”
第10章
晚膳时,林谢才从翰林院回来,今天第一天上任,他就被安排了不少任务,直到天色渐沉才完成。
林谢回来的时候,沈枝意已经用完晚膳,准备洗漱回房间休息了。
见神态自若的坐在庭前喝茶,身旁一群丫鬟利落的收拾着她已经吃完的晚餐,林谢沉了口气走上前,问:“公主,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了?”
“驸马为何这样说?”沈枝意放下茶盏,抬头,一脸不解地问。
她微微扬起小脸,庭前明亮的烛光映照在面容上,衬得她娇俏又无辜,任是谁见了,都无法狠下心去质问她。
林谢攥了攥手,深吸一口气:“公主曾答应我,要向陛下请求授我户部侍郎的位置,为何今日突然变了?”
他先前分明记得,沈枝意许诺他,要为他向陛下求官,她的驸马最少也得是四品的户部侍郎,可今日圣旨下来,却只是个六品的侍读。
这么说,他也只是跟状元平起平坐而已,那他努力这么久,费尽心思讨好沈枝意是为了什么?
闻言,沈枝意才恍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假意上前安抚:“原来驸马说的是这个啊。”
她说:“按常理说,驸马为探花,本该被予以翰林院编修一职,我向父皇请旨封你为侍读,已然是品高一阶了,驸马应当知足才是。”
“可是……”
“况且。”她顿了顿,打断了林谢的话,“官员授封乃前朝之事,皆由父皇一手评断,连母后都不能随意插手过问,我不过是个嫁出去的公主,哪能左右得了朝堂的事?”
就算她能,她也不会为林谢去求父皇。
户部如此重要的位置,她才不会给驸马,上辈子要不是她求了户部侍郎的位置给驸马,驸马也不会轻易爬得那么快,还有机会跟沈明睿一起联手陷害她。
“驸马也不希望,我因为此事而得罪父皇,遭前朝弹劾吧?”
任谁都知道,沈枝意能有今日的富贵尊荣,皆因她在皇帝面前受宠,无人能及。
倘若她当真有朝一日得罪了皇帝,没了掌权者的偏宠,她也不过是跟那些不受宠的公主一样。不需要时,无名无姓,连人都记不起来,需要时,也不过是当成个礼物送出去,拉拢人心的手段罢了。
林谢对此更是清楚得不得了。
毕竟,他也是为此才讨好沈枝意的。
林谢被噎了一句,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才是,他只能咬着牙,攥紧了拳头,将今日遭受的一切都咽下去,装作无事发生。
沈枝意拿起没用过的杯盏,又倒了杯茶,杯壁冰凉,壶中的茶水也早就凉了,轻轻一嗅,只能闻到一股沉闷的味道。
她将杯盏放在林谢面前的桌上,笑了笑,道:“驸马别想那么多了,以你的才能,总有一日会被父皇看见并且提拔的。时间不早,驸马该回去歇息了。”
林谢低头看了眼茶水,意识到沈枝意是在赶他离开,于是他问:“公主今夜……还是让我睡厢房吗?”
“驸马不愿意?”
林谢道:“公主,我们才刚刚成亲,现下就分房而睡,是否于理不合?”
“理?”沈枝意笑了一下,眼尾一扬,似是轻蔑,“驸马可知这是何处?”
“公主府?”林谢没明白,只能小心地回答。
沈枝意道:“是啊,这公主府是本公主的地盘,我的话就是理,我要做什么,谁敢随意置喙?”
“可是公主……”
沈枝意一抬手,云锦便上前来扶着她,动作利落,带着前庭中的火烛轻轻摇晃,险些晃了林谢的眼。
沈枝意往外走出两步:“本公主近来身子不适,不便让旁人伺候,驸马无事,便也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还要早起去上任呢。”
说完,她在云锦的搀扶下穿过回廊,走进自己的院子里。
沈枝意远远的站在院前看着,看见林谢立在原地,许久未曾离开。
深夜,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有庭前几盏烛火点亮,落寞的背影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他白天在翰林院受了一天的气,晚上回来还得饿着肚子,连喝水都只能是凉透的茶水,任是谁都会心里不平的。
但沈枝意却在想,她到现在还没对林谢动手,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毕竟上辈子她被林谢囚禁的时候,林谢可是连一口水,一口饭都没给过她,就这么硬生生的把她渴死,饿死。沈枝意死的时候,整个人都枯瘦得不成人样了,终日见不得光,脸色惨白泛青。
想她堂堂公主,却遭受如此折磨,让她如何能不恨!
如今,她也只能算是将她所受过的屈辱,一点一点地再还回去而已。
沈枝意抚着手腕,那里似乎还存留着被锁链磨破的血痕,冰冷刺骨,又仿佛有无数的蛊虫在啃噬她的骨头,一点一点的将她吞噬。
门前凉风拂过,沈枝意紧了紧外袍的领口,顿觉身有寒意。
云锦上前来,替她披上披风,说:“公主,天凉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嗯。”沈枝意点点头,再抬眼,庭前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空留一盏摇晃将熄的烛火。
林谢,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本公主有的是时间陪你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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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俗礼,新婚三日要回门,但沈枝意明面上是嫁出去的公主,实际上却是林谢入赘于她。
与皇家结亲,凡人都能一步登仙,又遑论是受宠的公主,嫁娶之说不过是过个明面罢了。
于是,第三日一早,林谢便在沈枝意梳洗完后前来求见,说想让她随着一道回家去看看。
回谁的家,那自然是“嫁”进门的驸马家。
沈枝意想想,她确实应该陪同一道回去看看,林谢要是不提这事,她还差点忘了,林谢家中还有个一手将他拉扯大的老母亲。
最要紧的是,这位老母亲也不是个善茬。
公主府的马车行驶在皇城大道上,两边摇晃的流苏铃铛发出清脆声响,林谢随着沈枝意坐在马车里,手中还提着点心盒。
他略略紧张地看向端坐正中的沈枝意,说:“公主,我没想到你居然愿意陪我回去看望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