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这些事以先,沈枝意是不信的,她从不觉得这世上真有神佛一说,已经逝去的人也不会知道在世之人有没有替他们祝祷。
就像她的母亲,传闻中父皇最爱的荣贞夫人。
她若当真是父皇极其偏爱之人,以父皇天下之主的身份地位,母亲又怎会被安置在这里,她应该在皇陵里,享万世安泰。
可母亲早已逝去,她并不知道如今正在发生的事,只能任由留下的人随意解说。
身旁的人许久未曾言语,沈枝意低头无奈笑了一下,以为陆逍是当她在信口胡言,不知该作何回答。
谁道,陆逍微微朝殿中的佛像颔首,抬眼,语气郑重地回答:
“我信。”
沈枝意蓦地抬眼看他,恰好陆逍偏过头来,两人目光相对,静默无声。
长桌上的油灯轻轻摇晃,映在两人的瞳孔里,沈枝意看着他,从他深邃的眼眸里看见自己的身影与烛光相伴。
他的瞳孔极黑,衬得她越发明亮。
那一瞬,沈枝意陡然觉得心口在擂鼓,很轻很轻,敲得她浑身发麻,那种细细密密的感觉,她从未感受过。
于是她偏过眼,不再看他,只是笑着说:“大将军不觉得我是在说笑?”
“自古以来,世人都在探寻前世今生的事,可见不是空穴来风,如今我们身在这神佛之处,讲的就是这么个礼法,由不得我不信。”
他若不信,就不会跟着一起进来了。
沈枝意道:“我以为大将军历经沙场,只靠一双手厮杀,只信自己,不信神佛呢。”
“世间诸事繁多,并不是所有事,所有人,都能有这样的机缘。”他说,“我信,是因为我也曾求告过。”
“哦?”沈枝意忽然来了兴致,“那本公主可否问一句,大将军求的什么?官职爵位还是……战事胜利?”
陆逍是武将,又是替父出征,他能求的无非就这两样,沈枝意想不到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是能让只靠自己征战的大将军乖乖踏进寺庙,像无数信徒一样虔诚地求告。
闻言,陆逍只是看了她一眼,便没再回答。
沈明熙难得有闲暇,能在寺内各处逛一逛,他转了一圈回来,见沈枝意和陆逍还在大殿里,忙招手唤两人。
“姐姐,前院一真大师在解签,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这位一真大师是法云寺中出了名的活佛,父皇素来信任他,每次皇家祭祀,父皇总是会让他亲自主持典仪。
听到一真大师的名号,沈枝意也不免好奇起来,暂时放过了不想回答的陆逍,转而跟沈明熙出去了。
陆逍不言语,只是紧随其后。
大师只是笑着摇摇头:“六皇子既已准备周全,自然是不怕的,又何须来算?”
沈明熙挠了挠头:“我只是好奇嘛,要不今晚总得想着,越想越睡不着。”
沈枝意听着,白他一眼,笑他没出息,被太傅就吓死了。
两人说话间,一真大师看向沈枝意:“五公主可要算上一卦?”
沈枝意点头,从一真大师的盒中抽出一根签来,看了一眼,递过去说:“我想问,我今世所求能否如愿?”
一真看着签,神色泰然地说道:“五公主是大富大贵之相,福泽深厚,必享永世荣华。只是……”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沈枝意心里已经清楚了。
走出法云寺时,沈明熙禁不住问沈枝意:“姐姐,你方才求的什么呀?”
“秘密。”
沈枝意推搡着,让沈明熙赶紧上马车。都多大的人了,还在外面丢人现眼。
“姐姐小气。”
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沈明熙只能悻悻地坐上马车。
陆逍跟在沈枝意身后,只等她坐上马车就准备出发的,他低着头,走出几步,忽然前面明艳的身影转过来,一动不动的看着他,问:
“陆逍,本公主送你的绒花可还在吗?”
“公主?”
他没想到,沈枝意居然还记得!
沈枝意说:“那可是本公主亲手所赠,你要是敢丢了,本公主便要治你的罪,明白吗?”
眼前人与回忆重叠,这话仿佛夜夜在耳边回响,陆逍死寂的心又禁不住泛起一丝波澜。他原以为沈枝意早就忘记了,所以他从不敢提。
如今,纵然公主已成婚……
陆逍想,倘若公主之心回转,哪怕已有驸马,他也定会设法将公主夺回,必不为他人之妻!
第9章
从法云寺回来后,沈枝意又陪沈明熙随处逛了逛,直到傍晚才回。
她方梳洗完,脱了外袍准备休息,灵犀忽然来报,说:“公主,驸马来了,在门口等着呢。”
“他来做什么?”沈枝意眉头一凛。
傍晚回府时,沈枝意问过丫鬟了,说林谢午时回来便一直在书房里没出来,他如今虽已考中探花,但还是日日用功读书,一日不曾落下。
沈枝意想,他现在既不主动来招惹自己,那就暂时先维持这样的关系,倒也不必一开始就把人往死路上逼。
俗话说,捉奸要捉双,她既然要拿到林谢的把柄,将他彻底毁掉,那自然要等到他遇上自己的真爱,这样无论她做什么都师出有名,名正言顺。
但她没想到,林谢居然还有胆子上赶着来找骂?
灵犀说道:“驸马说,天色已晚,该是歇息的时候了,他身为驸马,自是要伺候公主歇息的。”
灵犀说起这话,面色也有些为难。
她就是再迟钝,也看得出来公主如今是不太喜欢这位新驸马的,她虽不知公主为何这么快就变心了,但她知道,公主不喜欢的,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接近自己半步。
可偏生,一向聪明,学识渊博的驸马却看不出来。
沈枝意拧着眉:“我不是让你将他的东西都安置在厢房了吗?”
“奴婢已经安置好了,也……跟驸马说了公主的意思,可驸马就是执意要候在门口,说有话要同公主讲。”
他们能有什么话讲,怕不是担心攀不上自己这根高枝吧。
沈枝意以前一直觉得,林谢是书生,自命清高的那种书生,看自己的尊严和面子比性命还重要,但如今她才发觉自己错了。
林谢骨子里从不在意尊严和面子,他只要能攀附权贵,能平步青云,哪怕是让他跪地求饶他都心甘情愿。
“去告诉他,就说本公主已经歇息了,让他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沈枝意摆摆手,示意灵犀赶紧出去打发了,她今天高兴,可不想看见林谢脏了眼。
“是,公主。”
灵犀应声,转身出去,房门打开又关上,不过片刻,门外林谢的声音便消失了,看来是被灵犀三言两语就打发走了。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天色渐沉,窗外圆圆的月色透过缝隙洒进来,沈枝意握着陆逍送的那柄匕首,顺手放在了枕头下。
安稳地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沈枝意从房中出来,就看见林谢一身常服候在门口,他静静地等着,看见沈枝意开门出来,他赶忙上前:
“公主,公主昨夜可休息好了?”
沈枝意先是诧异了一下,再打量起他憔悴的神色,试探着问:“驸马昨夜该不是一直在门口候着吧?”
林谢垂下眼睑:“是,我怕公主随时需要我,我却不能及时赶到,所以就一直候在门外。”
沈枝意眉头微皱,“啧”了一身,略带心疼地说:“那可真是辛苦驸马了。”
她以前怎么不知道,她的驸马居然这么善解人意且不辞辛劳呢,居然肯为她在门外苦等一夜。
果然啊,男人就是贱骨头,她捧着疼着的时候,林谢不知感恩,如今她不当回事了,人家反倒上赶着献殷勤来了。
可笑。
“不辛苦。”林谢说,“能为公主付出,是林谢之幸,只要能讨公主欢心,我做什么都可以的。”
沈枝意瞧着他的脸色,禁不住啧啧称叹,瞧瞧,瞧他这一脸情深的样子,不知情的人还真以为他是什么情深似海又专一的好男人呢。
难怪上辈子能将她忽悠的团团转,这深情的模样,再配上这张憔悴苍白且俊俏的脸,任是谁看了都得心疼加心动吧。
本以为沈枝意瞧见他这番模样,必定感动得一塌糊涂,此刻应该说出些什么柔情似水的话来。
谁道沈枝意笑了一下,道:“驸马其实不必如此,公主府里丫鬟侍卫无数,想伺候本公主的都排着队呢,哪里需要驸马如此辛劳。驸马若有这闲心,不如再去给本公主磨些杏仁酪来。”
她理了理袖口,抬手招一旁候着的丫鬟去给她准备早餐。
“对了,驸马今日不是要去宫中授职吗?可别误了时辰。”
经沈枝意提醒,林谢才想起这事。
是了,今日要授官的,他可不能迟到。
前些日子因着宫中政务繁忙,未曾来得及安排,于是所有中了进士的考生今日都要一道去领旨授官的。往常圣旨都是直接送到府上,今日要去宫中接旨,难免重视些。
但林谢却十分期待。因为他心里清楚,这一次入宫门再出来,他就直接官至四品了,比新科状元的官职还要高。
文采好又怎样,状元又怎样,还不是要屈居他之下,无人能越过他去。
林谢欢欢喜喜地朝沈枝意一拱手:“公主稍后,林谢去去便回。”
“驸马慢走。”
沈枝意含笑着目送林谢出门,眼看着他内心雀跃,步伐轻快,整个人几乎都要飘上天了,沈枝意却比他的笑意还要更加明显。
因为她心知,林谢此行必不能如愿。
她也不会让林谢如愿!
—
林谢出了公主府,坐上马车往皇宫的方向去,他不是沈枝意,不能擅自坐御赐的马车,只能让侍从随意套了一匹马车坐上。
林谢到宫门口时,已经有不少人到了,他们在传旨公公的带领下从偏门而入,各自带到该上任的地方。
带着林谢的是其中为首的管事,他亲自为林谢引路,这样的待遇非比寻常,自是引来不少人窃窃私语。
到底是攀上了五公主的高枝,连管事的公公都得巴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