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闭上眼,脑海里是她曾经金枝玉叶的模样,若有来生——
沈枝意想,倘若还有机会重来一次,她一定要叫背叛她的人全部都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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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的锣鼓声响彻公主府,红墙绿瓦内人声鼎沸。
三进三出的院落里挂满了红色绸带,明艳的灯火照亮天际,天色昏暗,但整个皇城中却无一处比这里更加热闹的。
前院人头攒动,正院的一间卧房里却寂静如斯。
卧房里火烛摇晃,照亮一片明艳的赤红,卧房外两个嬷嬷带着几个丫鬟静静守着,偶尔有锣鼓的声音从前院传来,传进卧房中人的耳朵里。
那声音陡然响起,又渐渐消散,沈枝意伸手,想将它抓住,可不论她如何使劲往前,都触碰不到半分。
“公主……”
听到有人在唤她,沈枝意猛地睁开眼,面前依旧一片漆黑,临死前满腹的恨意还在围绕着她,让她感到害怕又愤恨。
一道熟悉的女子声音入耳,关切地问她:“公主?公主您怎么了?”
“云锦?”
沈枝意嗓音颤抖,不可置信地唤着随身侍女的名字。云锦与灵犀随侍她十多年,她就算听错任何人的声音,都不会忘记她们的声音。
得到沈枝意的回答,云锦赶忙上前一步,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了握沈枝意的手:“我在,公主我在。”
温热的手指攥紧了她的手,使得沈枝意不禁有些安心。
在暗室里囚禁的那些时日,除了驸马,沈枝意再没见过其他任何人,身边总是冰凉的锁链叮铃作响,何曾再触碰过如此温暖的手掌。
可怎么会呢?
她明明记得,自己被囚禁暗室之后,云锦和灵犀因不服驸马管教,早早就被发卖了出去,不知生死了呀。
而她……也已经死了啊。
是啊,她已经死了,死在了驸马和别的女人大婚那日,就像是一场噩梦,她亲眼看着驸马八抬大轿迎娶了那个叫卫云瑶的舞姬,亲手将那人抱进本该是自己的公主府里。
然后,新帝一道圣旨将他们召进皇宫,他要大肆的封赏他们,为他们的新婚作贺礼。
她还看见了陆逍。
沈枝意几乎都要忘了,那个她曾经最害怕又最讨厌的陆大将军,她曾为了躲避他的求娶而选择林谢。
可就在她死的那一日,她曾经那么讨厌的大将军带着满身的军功和陆家兵权千里奔波赶回,只为求新帝放她一马。
恍惚间,沈枝意身形一晃,云锦眼疾手快的扶住她,稍稍掀起盖头的一角,问:“公主,您没事吧,怎么手抖得这样厉害?”
沈枝意摇摇头:“无碍,做了个噩梦罢了。”
她多希望那一切都是她的噩梦,梦醒了,一切都会回到原本的样子,她还是金枝玉叶的公主。
云锦不知她的意思,低头笑道:“公主大约是太劳累了,昨儿和皇后娘娘聊天到半夜,今儿一早又起床梳妆,没休息好罢。一会儿等驸马来揭了盖头,行了合衾礼,公主和驸马便可早些歇息了。”
娇俏的小丫鬟捂着嘴巴调笑,她知道沈枝意有多期待这一日。
若是以往,沈枝意一定会嗔她一句,说她没大没小,居然敢调侃自己。可如今,沈枝意听着这话却愣住了。
她居然又重回和驸马大婚的那天?
闻言,沈枝意一把将头顶的盖头掀开,映入眼帘的是云锦那张稚嫩的面容,正惊诧地接过她手里的盖头,“哎呦”一声,说她怎么自己揭开了,嬷嬷说盖头可是要留给驸马来揭的,那样意头才好。
沈枝意的视线在房中转了一圈,一片赤红的帷幔,火光艳艳的红烛,对面的隔间里还摆着她最喜欢的赤金凤凰屏风,那可是父皇赐给她的大婚贺礼。
屏风后的红木宽桌上,小山似的垒着一大堆礼品,也不知是何人所赠,她从未在意过。
眼前的摆设跟她前世同驸马大婚时的装饰一模一样。
是真的,她真的回来了。
沈枝意还来不及多想,房门忽然被打开,穿着暗红夹袄的嬷嬷轻手轻脚地进来,本想说些什么,一抬眼看见沈枝意的盖头拿在云锦手里,她赶忙上前,一把夺了过来,又重新给沈枝意盖上。
边盖还边说:“哎呦我的公主哎,您怎么能自己把盖头拿下来呢,那可是要留给驸马来揭的,以示龙凤呈祥,称心如意的好兆头。皇后娘娘可说了……”
沈枝意打眼瞧她,怔了神。
这是皇后赐给她的陪嫁嬷嬷,在宫中就十分熟悉的。上辈子金嬷嬷对她很好,她被父皇责罚,囚禁公主府后,嬷嬷还为她向皇后求情,奈何皇后见她不受宠了,根本不愿出手相救。
后来沈明睿继位,驸马成了丞相,她被驸马困在暗房里折磨,嬷嬷还想救她出来,结果被驸马发现,了结了她的性命。
如今,最亲近的人都还在身边。至于盖头,谁揭都无所谓,反正不管再重来多少回,她和驸马之间都不可能善终的。
血海深仇,她必定要找林谢讨回来!
沈枝意想着,一时竟忘记了反驳金嬷嬷的话,任由她将红绸重新盖上。
外面忽然热闹了起来,七嘴八舌的说话声,簇拥着一身大红婚服的林谢进门。
“驸马来了。”
金嬷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嗓音带着上扬的尾调,听起来似乎很高兴。她欢欢喜喜的引着驸马走了章程,接下来就是到揭盖头的时候了。
“请驸马掀盖头,玉如意,金秤杆,示意着龙凤呈祥,称心如意,公主和驸马珠联璧合,白首永偕!”
金嬷嬷的喜话融进了一片欢笑中,林谢满面春光的看向床榻边坐着的沈枝意,他紧张的攥了攥手,接过金嬷嬷递来的金秤杆。
大婚礼成,他与公主便是夫妻了,往后人人都要尊他一声驸马爷,他再不是任人使唤的寒门书生。
盖头缓缓揭开。
紧接着“啪”得一声响,盖头落了地,所有人的欢笑都在这一刻凝滞,连带着林谢的满腹期望,戛然而止。
沈枝意起身,一身大红嫁衣耀眼夺目,赤金的凤冠轻摆,她便立在床榻边,目光冷冷的凝着林谢。
“放肆,谁准你在本公主面前站着伺候?”
被沈枝意一双冷眸凝视,林谢愣怔片刻,他迟疑地向前一步,一时间竟手足无措起来。
“公主……”
林谢刚要开口,沈枝意抬手又是一个巴掌狠狠甩过去。
“跪下,没听见吗?”
第2章
沈枝意是公主,满朝上下无人不知她最受皇帝宠爱,以至于连她的婚姻大事都可以自己做主,选自己想嫁的人。
其他公主,哪怕是皇子都要等皇帝赐婚,名为婚嫁,实为联姻,更甚者还有外邦求娶和亲。
公主以其身换取国家安定,她们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格。
但沈枝意不一样,她可以拒绝那位大庆最年少有为的大将军的求娶,转头选一个刚刚中了探花的寒门书生。皇帝也只能笑着摇头,说一句小女儿家不懂事,让大将军莫怪。
就是这样的一个金枝玉叶,在选了探花郎为驸马后,居然还遭到了背叛。驸马为了迎娶心爱的女子进门,不惜设计陷害她,将她囚禁至死。
想到这儿,沈枝意眼眸里的愤恨又多了一分。
清亮的巴掌声在寂静的房间中显得异常刺耳,所有人都立在原地,被吓到了似的,无人敢开口说话。
林谢满面春光的笑意僵在嘴角,沈枝意用了十分力,此刻他两边的脸颊已经泛红,清晰的巴掌印深深地刻在他的尊严上。
但对上沈枝意愤恨的眼神,林谢也只能撩开衣袍,忍辱负重的弯下膝盖,将尊严碾在地上。
他不得不跪。
金嬷嬷见状大惊失色,忙上前开口劝道:“哎呦我的公主啊,今儿可是大喜的日子,您怎么能让驸马爷跪着伺候呢。”
“能伺候本公主是他的荣幸,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为何不能跪?”
沈枝意不以为意,也撩着衣袍往榻上一坐。
她抬手看着泛红的掌心,方才那两巴掌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也不足以泄她上辈子被林谢折磨至死的愤怒。
此时她看着林谢的脸,往事历历在目,沈枝意恨不能现在就掐死他。
她可是千金之躯的公主,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
既然上天感念她的遭遇,让她能有机会再重来一次,沈枝意想,这一次她一定要叫那些背叛欺辱她的人都付出应有的代价!
金嬷嬷还在劝:“可驸马爷毕竟是您的夫君啊,拜过天地,敬过祖宗的,您今儿让他跪着伺候,明日这事传了出去,可叫驸马爷的脸面往哪搁呢。”
喜房中都是皇后派过来伺候的小丫鬟,专为她大婚所赐,除了沈枝意身边的云锦和灵犀,也就金嬷嬷算是说得上话的。
其他人都低着头噤声不敢言语,唯有金嬷嬷硬着头皮劝慰几句。沈枝意看在上辈子的情分上,也不同她计较,只是冷冷看着林谢笑。
“既是伺候公主,那必定要全心全意,赐婚那日掌事公公应该教过,驸马同意大婚,想必是早就做好了准备。”
沈枝意稍稍俯下身来,鬓边金线流苏轻轻地晃,她弯起眉眼,笑得柔和。
“本公主说的对吗,驸马?”
沈枝意如今方才过了十七岁生辰,正是青春年华的好日子,且她出落得十分漂亮,少女面容姣好,如天上星,人间月,这也是皇帝宠爱她的其中原因之一。如今凤冠霞帔加身,着了粉黛,更是将她衬得无人能及。
她垂首浅盈盈地笑着,眼弯似月牙,嗓音清亮,似在随口说一件极平淡的小事,又像是在同旁人闲谈撒娇。
可听着她的声音,林谢仿佛被一盆凉水淋头浇下。
皇权在前,由不得他说一句反驳的话。
他更不能得罪公主。
他寒窗苦读多年,好不容易考中探花,又迎娶了公主,可谓权势美人双丰收。若是他今日得罪了公主,那他努力这么久得到的一切就都付之东流了。
林谢咬了咬牙,垂落一旁的拳头攥紧,他不敢对上沈枝意的眼,只能低着头,沉沉地应一声:“是,公主。”
沈枝意冷哼一声,瞧瞧,这就是她瞎了眼看上的好驸马。
前世她掏心掏肺的对驸马好,不仅屡次为他向父皇求官,让他得以光耀门楣,还给足了他面子和尊荣,不许任何人说驸马一句不好。就是这样,驸马还是不知死活的背叛了她。
既如此,她便也无需给他留面子,反正都是羞辱,也该让驸马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羞辱。
金嬷嬷张嘴还要说些什么,沈枝意抬手制止了她:“还有什么流程要进行吗?”
“没……”金嬷嬷一下没反应过来,刚要说没有,转而又想到还有合衾酒没喝,这大礼就不算圆满,于是她软声道,“公主,合衾酒还没喝呢。”
沈枝意拂了拂袖子:“酒就算了,本公主不胜酒力,今日不想喝。若是没别的事,还要劳烦驸马来伺候本公主歇息。”
她看向林谢,稍稍抬起一只脚,示意对方过来。
林谢明白她的意思,可双腿像是粘在地上似的,一步也迈不出去。他低着头,视线偏向身后站着的一群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