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他是期待着沈枝意点头的,只要她应声,哪怕一个肯定的眼神,陆逍便会立即冲进大牢,先将那名义上的驸马除掉,然后带着陆家兵权进宫,向陛下求娶五公主。
他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也从不在意沈枝意是否婚嫁过,更不怕有人指点他杀了驸马上位,只要沈枝意答应,他就是做个续弦的驸马也无所谓。
沈枝意低头喝茶,企图掩饰眼底的心虚。
她突然有些后悔撩拨陆逍了,这人气势太强,尤其认真起来的时候,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沈枝意清了清嗓子:“本公主今日来,是有件事要跟大将军商量。”
“公主请说。”
听沈枝意说有事商讨,陆逍立马端正姿态,面色微敛,又变回往日一副严肃的模样。
沈枝意道:“我听父皇说,江南水患事关重大,他有意派一个皇子前去亲自处理,父皇下旨之前一定会先找你商讨,我要你向他举荐沈明睿。”
“为何?”陆逍不解,“我以为公主来,是要让臣向陛下举荐六皇子。”
江南水患一事关系重大,事关几十万百姓的身家性命,在陛下心中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
朝中皆知这件事的重要性,自然也知道陛下要派出去的,必然是他极其信任之人。此番若是哪个皇子能将这事办好,说不准就能让陛下大大嘉奖,在朝堂站稳脚跟。
朝堂中原本就有人在举荐皇子,人人都知道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只要将这事摆平,储君之位就能胜券在握。
所以当陆逍听沈枝意提起这事时,他便立时以为沈枝意要他帮六皇子争取机会,从上次围猎他便能看出来,沈枝意有意让六皇子加入太子之争。
她想要那个位置,陆逍就一定会帮她。哪怕是她要打破世俗亲自登基,陆逍也一定会排除万难,扶持她上位。
但他没想到,沈枝意居然要他举荐三皇子?
“公主应该知道,这件事对陛下来说有多重要,公主想要帮衬六皇子,这事就是最好的机会,不仅能在陛下面前露脸,还能收拢民心,一举两得。”
沈枝意道:“我知道,但明熙不适合。”
陆逍抬眼看她,似是不明白她的决定,但他又没问,像是无声地默认了。
沈枝意沉了口气,对上他的眼神,无奈解释一句:“在父皇面前露脸的机会有很多,不差这一次,明熙需要的不是一个人人争抢的机会。若是人人都知这是个极好的机会,你猜它还能不能落到旁人头上?”
她意有所指,陆逍明白,她说的是三皇子。
三皇子仗着母家秦贵妃的恩宠和忠义侯的权势,在朝堂上横行惯了,后宫里又一直是秦贵妃把持着,连皇后都只能在她面前装沉默。
倘若这机会被沈明睿看上,他就一定会想尽办法,不择手段的得到,甚至不惜伤害自己的亲兄弟。
六皇子如今权势地位都不如他,在陛下面前也没什么恩宠,自然是斗不过沈明睿的。
“微臣明白,公主请放心。”
“对了。”沈枝意说,“垣县那个书生被害一案不是刚刚才告到父皇面前吗,你举荐明熙去处理那个案件吧。父皇难得能想起他,不能一点机会也不给,这样下次父皇就不会再想到他了,正好也让他去锻炼锻炼。”
那个案子不算大,只是因为被压得时间太久,一直没能得到妥善的处置,才变得棘手起来。
所有人都不愿意去掺和这个事,怕出力不讨好,但沈枝意觉得,这或许对明熙来说是个很好的锻炼机会。
陆逍凝她一眼,听着,忽然笑了起来,说:“公主,臣是武将,不是内阁首辅,也不是辅政大臣,哪里是臣要哪个皇子去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放眼朝堂,恐怕只有虚设的摄政王才有这个权利。”
摄政王虚设,是因为并无这个职位,如今陛下一统朝堂,裁决果断,根本不需要旁人摄政。
而他不过区区一个从边关回来的将军,能有今日的地位,还是继承了父亲的官职,五公主倒真看得起他。
沈枝意抬手倒了杯茶,又伸手往陆逍面前推了推:“大将军怎知,自己日后坐不到那个位置呢?本公主不过是为了让大将军提前熟悉一下政务罢了,将军又何须妄自菲薄。”
说罢,她起身,将要抬步离开,又忽然停下,转过身去,看了陆逍一眼。
“明熙性子和善,怕是纠缠不了那些刁民,大将军记得向父皇提一句,翰林院修撰谢天锡德才兼备,独出手眼,或可派他与明熙同行辅助,事半功倍。”
“谢天锡?”陆逍把玩着沈枝意递过来的杯盏,“公主说的是那个状元郎?”
陆逍本对文官的事并不关心,只因着沈枝意非要嫁给那个探花,他才专门去了解了一下那年科举的前三甲。其中他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个状元郎,文采和人品皆为上选,只可惜时运不济,碰上探花要入赘公主,人人都盯着那个探花林谢,他惊人的才学反倒被淹没了。
沈枝意道:“不错,本公主瞧过了,那是个可用之才。”
陆逍一口饮尽茶水,也紧跟着起身,他大步走到沈枝意面前,俯身,垂了垂眼,道:“看来,公主当真更喜欢文人啊。”
沈枝意:“?”
这人……该不会以为她现在又看上谢天锡了吧?
-
午后,沈枝意正悠闲自在的在公主府上喝茶吃点心。
厨房新制的桃花羹,味道鲜美,香味扑鼻,沈枝意一高兴连喝了两碗。
偏院里,沈枝意让金嬷嬷带人把林谢的屋子收拾出来,她既然已经将人送进去,就绝对不会再让他有出来的机会,所以林谢的东西也就没必要留了。
金嬷嬷问她:“那驸马的东西要怎么处理?”
沈枝意摆摆手,示意她随意:“收拾收拾,当成垃圾丢掉就好了,一点也不要留。”
总之,她以后不想在自己的公主府里,看见任何一点跟林谢有关的东西。
沈枝意坐在庭前,府上的几个书生和侍卫刚被她遣出去,就见灵犀上前来禀报,说大牢里传了消息来,林谢在牢里大吵大闹,说是非要见五公主一面,有话要跟她解释。
牢里管事的原不想搭理他,但碍于他是五公主驸马的身份,也不得不替他传句话。
他们并不知五公主和驸马之间的事,毕竟曾是夫妻,谁知哪一日五公主就原谅了驸马,让人将他放出来了呢。
届时驸马还是驸马,大牢这几日不过就是他漫长人生中的一点小插曲,而他们或许会因为怠慢驸马而被责罚,那可得不偿失。
沈枝意本不想管,不过想想,还是决定去看一眼,看看林谢还有什么想跟她解释的。
她特意换了身鲜亮的衣衫,坐上公主府的马车,马车停在大狱的窄门前,有看守的侍卫前来迎接她。
这还是她第一次走进牢狱里,前世她被诬陷谋反,父皇将她囚禁公主府,明熙则被关押进天牢里,直到明熙被沈明睿赐死,沈枝意也没能再看他一眼。
沈枝意下了马车,侍卫在前面为她引路,牢狱中阴气沉沉,各处肉眼可见的灰暗气息,阴暗的角落里,还有她看不清的血迹斑斑。
沈枝意捂着鼻子,眉头微皱,林谢好歹还是皇亲国戚,他被关押的这处还算光明,周遭被打扫得很干净,只是牢中的石板床略带了些灰尘。
看见沈枝意来,林谢急忙从石板床上爬起来,他焦急地冲向围栏,一夜没见,他的眉眼间泛起了乌青,脸色也苍白许多,可想而知这一夜他受了多少委屈。
“公主……公主,我就知道,你不会将我一人丢在这里的。”
林谢一双手攥紧围栏,将脸面贴在木板的缝隙间,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紧跟着沈枝意,像是生怕她突然间又消失了似的。
他说:“公主,你听我解释啊,我真的没有,我没有要害你的意思,我怎么会害你呢?你可是公主啊,我是你的驸马,我若是要害你,岂不是要将自己也葬送了,我不可能这么做的!”
沈枝意没说话,只是朝身旁侍卫递了个眼神,他便点点头,转身出去。
阴森灰暗的大牢里如今就只剩沈枝意与林谢二人,一道狭窄的木门将两人隔绝,沈枝意只是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
“公主……你要相信我啊,我真的没有。”
沈枝意点点头,淡淡地应了一句:“我知道。”
闻言,林谢的眼睛登时睁大了,他满怀希望地看向沈枝意,问:“公主当真信我?”
“是,我知道那些信不是你写的。”沈枝意轻轻扯着嘴角,“因为那些信是我让人放在长乐坊的,也是我,让人伪造你了你的笔迹。”
而替她伪造林谢笔迹的,正是那一场科举的状元郎谢天锡。
第44章
谢天锡可是状元,陛下钦点的,他的文采和学识皆在林谢之上,想要仿造林谢的笔迹,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她冷眼旁观,看着林谢陡然变换的脸色,从先前的欣喜,一瞬转变成了不可置信的模样。
他不懂,沈枝意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害他!
“公主?”林谢攥紧栏杆,咬着牙问,“公主……是你害我的,你为什么要害我,我可是你的驸马啊,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我的性命?”
“无冤无仇?”沈枝意忽而笑了起来。
他们之间的仇可大了去了,这一辈子,不,加上上辈子,哪怕用林谢两世的命来偿还,沈枝意都还觉得不够!
她目光紧盯着林谢,一字一句说:“林谢,是你想要我的命。”
林谢面色一滞:“我没有……”
他心虚的神色陡然慌乱起来,他在回想,回想沈枝意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沈枝意冷哼一声:“林谢,你当真以为本公主不知道你做的事?”
“你与沈明睿是何时搭上的关系,他要你帮他做什么,还有溪山行宫里,我的香囊去哪了,我又为何会被饿狼盯上?这一桩桩一件件,还要我一字一句的都说出来给你听吗?”
“你自以为攀上了沈明睿,就能一帆风顺,爬上你的青云路吗?我告诉你,不可能,我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公主,那不是我的本意……是三皇子,都是三皇子逼迫我的,我不想的,可他拿我的母亲逼我,我不敢不从啊……”
林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往日总是挺直的背脊在沈枝意面前弯下,苍白的面色带着祈求,声声哭诉。
“公主……我与你夫妻情深,我又怎会真的要害你?”
沈枝意稍稍俯身,倾身凝视他一双渴求的眼:“夫妻情深?林谢,我们之间的夫妻情分是如何来的,这世上没人比你更清楚了吧?”
“法云寺外你是因何遇上我的,从我们成亲那一日开始,我就全都知道了,也是从那天起,我就知道你日后一定会害我。但我还是同你成了亲,与你相敬如宾,演一出恩爱夫妻的戏,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为什么?”林谢不知。
沈枝意笑了笑:“因为,我要亲手折磨你,亲眼看着你是如何在我面前一无所有的,我曾受过的屈辱,也要让你一点一点的偿还回来。”
林谢愣了神,他根本听不明白沈枝意的话,他不知道,除了香囊那件事外,他何曾害过她呀?
他怕她,敬她都来不及,若非是三皇子的意思,林谢根本不敢有丝毫害她的念头。
可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他辩解了,林谢双手攥紧围栏,强撑着腿软的感觉爬起身来,他稍稍扬起下巴,瞥着沈枝意。
“公主告诉我这些,难道就不怕我把话传出去,若是三皇子知晓,恐怕公主往后也没有好日子过。”
三皇子若是知晓沈枝意知道他的一切筹谋,知道沈枝意如今在防备他,一定会有所动作,绝不会让沈枝意继续下去。
到那时,不论是谁,都不能安稳的活下去。
可沈枝意听着,却淡淡地应一声:“哦?是吗?”
“你该不会还想等着沈明睿来救你吧?”沈枝意语气轻蔑,“你恐怕是等不到了,今日一早沈明睿就被父皇遣去江南治理水患了,眼下怕是已经到了郁州。”
林谢瞪圆了眼,一下扑到了沈枝意面前,龇牙咧嘴地问:“你算计好的?”
“当然。”
她既然想要林谢的命,又怎么会让他有再重新翻身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