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林谢不过是仗着沈明睿才敢踩着她往上爬,有沈明睿撑腰,就是一块朽木也有飞升的机会。可如今沈明睿离开皇城,就算他想拉林谢一把,也鞭长莫及,有心无力了。
沈枝意拂了拂袖子,被林谢手指擦过的衣角仿佛染了灰尘,他趴在栏杆上,若不是牢门锁着,他恨不能冲出来跟沈枝意同归于尽。
如今,她断了他所有的活路。
沈枝意理着衣衫,忽而又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对了,还有一事忘了告诉你,你知道锦绣为什么背叛你吗?”
听她提起锦绣,林谢陡然又掀起眼皮,恼怒的眼神里瞬间收回了些许理智。
纵然锦绣背叛了他,林谢想,她也一定是有原因的。
当时在场的人那么多,又是陛下亲口质问,她害怕了,她是被威胁的,她一向性子柔弱,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所以她指认自己是理所应当。
林谢问道:“是你威胁她?”
眼下林谢只能想到这个原因,沈枝意连伪造的信件都能送进去,还让羽林卫亲自搜出来了,顺带威胁一下锦绣,对她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沈枝意却摆摆手,缓缓说道,“那是我与她做了交易,就在长乐坊那晚,她愿意用你的性命来换来我手中的权利。”
“你说什么?”
林谢面上带着犹疑,是不可置信。
他忽然想起沈枝意到长乐坊的那天,她将所有人都赶出去,只留下锦绣一人,他并不知沈枝意那时与锦绣说了些什么,眼下看来,她果真是在那时威胁了锦绣!
见他心思开始摇晃,沈枝意打算一次帮他解开所有疑惑。
她说:“林谢,你知道你爱上的是谁吗?”
林谢静默不言,任由沈枝意娓娓道来。
“她原不叫锦绣,她叫卫云瑶,七年前被满门流放的罪臣卫苓之女。她之所以接近你,就是为了利用你,帮她的父亲平反,还她卫家一门清白。但我告诉她,我可以帮她,所以她就抛弃了你,将你的性命交在我的手上了。”
“不可能!不可能!我不相信!”
林谢怒目瞪眼,抓住栏杆的手都泛起青筋。
“沈枝意,你到底要做什么,你想要我的命,你就尽管来拿,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不想听,我不想听!”
林谢撕心裂肺地吼出声,许是耗尽了体力,他疲惫地瘫软在地,往脏污的石板地上一躺,整个人像是被抽离了魂魄似的,空空如也。
他原以为自己是找到了一生挚爱,为了她,他宁愿抛弃到手的荣华富贵,连金枝玉叶的公主他都可以不要。为了给她一个名分,他甘愿做三皇子的走狗,将身家性命和九族都赔上。
可现在,沈枝意却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他以为的缘分,不过是旁人利用他的机会。
眼角似乎留下泪来,林谢呆呆地睁着眼,望向牢房灰扑扑的天,他沙哑着嗓音,问一句:“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
明明,明明他可以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的离去。
这样起码他心里还能存留一个美好的念想。
可他不知,沈枝意的本意就是要摧毁他所有的一切,他的生路,和他的信念,一丝一毫都不会给他留下。
看着林谢如今的表现,沈枝意心满意足的从牢房出来,临走前,她嘱咐一句:
“从现在开始,不准给林谢任何吃的喝的,给他准备笔墨纸砚,每半个时辰就让他写一首诗词出来,若是写不出来,就用凉水给他清醒清醒,直到他写出来为止。”
他不是喜欢写词吗,他不是跟心上人有说不完的话吗,那就让他在大牢里写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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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枝意的目的达到了,自然也记着她答应卫云瑶的事。
于是她在送走了沈明熙,确认他安稳地出了城门后,就转身亲自去了大理寺一趟。
马车停在大理寺门前,沈枝意一下车就看见大理寺门口,那两只巨大的石狮子稳稳地立着,不知立了多久,风吹雨打始终屹立不倒,就如同大理寺断案一般,坚韧不拔。
沈枝意走进去时,大理寺少卿庞蒙正在堂上断案,听说五公主亲自来了,评事直接将人领了进去。
并嘱咐说:“不知五公主驾临,少卿大人此刻正有案子要忙,公主殿下在此处稍后片刻,待大人处理好案子,定会第一时间来问候殿下的。”
沈枝意摆摆手:“不急,断案更要紧,不知庞少卿在何处断案,本公主可否去看一眼?”
“自是可以的。”
说着,评事将沈枝意领到旁边的殿内,一间三面环绕的公堂上,两侧侍卫静候,沈枝意这处以一扇屏风遮挡,面前还隔着一道镂空雕花帷幔的窗子,她坐在位置上,能听见看见堂上人在说话,可堂上之人却看不见她。
评事说:“殿下可在此等候,只是殿下身份尊贵,切记万不可让堂前之人看见殿下。”
能被送到大理寺里,在这堂前断案的,或为名为利,或为银财亲眷,但身上多数都得背负着几条性命,一旦被判案,那是必死无疑。
倘若被他们知晓这殿中还坐着位高权重之人,他们为了搏一线生机,或许会剑走偏锋,当场在堂上挟持贵人,来换取活命的机会。
沈枝意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又无武功傍身,若是将她挟持,想来他们大理寺上下怕是都会有麻烦。
“知道了。”沈枝意应声。
评事在门口安排了侍卫随侍,才从殿中出去,沈枝意静坐在屏风后,听着堂前断案的声音。
庞蒙此人年轻有为,刚入大理寺时还被成为最年轻的“天才判官”,寺中多少重大的案件都由他经手,无一不完美结案的。
沈枝意认识他时,他不过是刚刚进大理寺的一个小小司直,只能参与一些疑难案件的评议。他那时年少轻狂,第一次接手一个贪官案子时,险些被人摆一道,误入歧途,是沈枝意出现,碰巧救了他一命,这才有他今日的前途。
所以自此,沈枝意不论有什么事,只要她一句话,庞蒙必定全力以赴。
堂前,庞蒙铿锵有力的声音响起,殿中下跪之人意图狡辩,他接连反问几句,将人问得哑口无言。之后便是人证物证俱在,惊堂木一拍,就定下了结果。
沈枝意听着,余光瞥见门外的长廊上,似乎有一道熟悉的身影走过。
她定睛又看一眼,居然是陆逍。
陆逍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枝意起身,刚想出声喊他,忽然想起方才评事说的话,她便立时噤了声,走到门口。
陆逍正环胸站在公堂外,外面围栏隔着一众看断案的百姓,他在围栏内,身影并不显眼。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像围观的群众一般,不知是因何而来。
沈枝意无声地走向他,正打算开口,这时堂前已经断完了案子,犯人被押解出来,围栏外一阵欢呼的鼓掌声响起,犯人被押着从沈枝意面前不远处的大路出去。
这时,他抬头看了沈枝意一眼。
沈枝意样貌姣好,衣衫华丽,绫罗绸缎加身,又簪着华贵的发钗,一眼便能看出是个尊贵的人。
且离她不远处还有两个侍卫看守,那人一打眼,就知她的身份不一般。
围观人群的声音还在响,那犯人身旁仅有两个狱守押着,眼见走到了离沈枝意最近的灌木丛边,那人一弯身,竟从狱守的铁链下缩了出去!
沈枝意目光并未瞧他,反倒是一直看着堂前的陆逍,只一瞬间,她便觉眼前一黑,随即立时被人用手扣住了喉咙。
“殿下!”
陆逍这才注意到沈枝意的方向,他拧起眉头看向沈枝意,面色肃穆,一双眼几欲将那犯人给穿透!
沈枝意被扼住喉咙,出不了声,她只能皱起一张小脸,眼神看向陆逍。
那犯人瞧到了陆逍的神色,听他出声唤“殿下”,便立时知道了沈枝意的身份,于是笑道:“看来我的运气不错,竟然还挟持了个矜贵人。”
沈枝意稍稍偏头,也不惊慌,只是喉咙难受,让她控制不住的想往后瞧。可那人的手指紧紧扣住她的喉咙,只给她留一寸可喘息的空间。
她出声问:“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那人说,“自然是求一线生机。”
眼前一众侍卫都开始慌张起来,连庞蒙都闻风来看,一见是沈枝意,他铁面一般的脸色陡然生了变化。
沈枝意却身形未动,瞥了庞蒙一眼,说道:“你若是无罪,庞少卿自然会还你清白,无需你在此求生机。”
“庞少卿?你说的是那个不近人情的铁面判官?”那人忽的笑了起来,“他不过是朝廷的走狗,权贵的利器,只要有权有势,就能让他颠倒黑白,他何曾在乎过真正贫苦人的死活!”
他说得激动,扣在沈枝意喉间的手也紧了几分,捏得沈枝意面色痛苦起来。
但沈枝意只是闭了闭眼,眉头微微皱起,说:“看来……你有冤情?”
“冤不冤的,我已经无所谓了,我如今就是死路一条。但你不一样,你身份尊贵,若是不甚死在我这种人的手里,实在可惜。”
他说着话,眼神却是瞧着不远处一左一右的陆逍和庞蒙,他看着这两人的脸色,就知道他手里挟持的人有多重要了。
起码,对他们二人而言,比性命还重要。
他说:“瞧瞧,陆大将军那双眼睛恨不能现在就杀了我,看来你对他真的很重要。”
沈枝意也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只见陆逍只身一人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他手中并无任何武器,却紧攥着手,面色凛然,时刻准备着,仿佛下一秒就能冲到他们面前来。
“所以,你想做什么?拿我跟他谈条件?”
那人应声:“我想他现在一定非常愿意跟我谈条件,我说什么他都会照做的,对不对?”
他垂下脑袋,侧脸贴近沈枝意的发髻,嘴角开始上扬,从微微的笑意逐渐变得张扬。
他渐渐收紧了手上的动作,面带挑衅地看向陆逍。
第45章
“放了她。”
看着那囚犯手上的动作,陆逍心下由不得一阵紧张。
征战沙场多年,他自认见惯了流血牺牲,还从未有一日像现在这般恐惧,有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
那人手上控制着沈枝意,却咧开嘴朝陆逍笑:“大将军,别来无恙啊。”
陆逍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凝视他,沈枝意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打转,从他方才提起陆逍唤“陆大将军”开始,沈枝意就知道他一定认识陆逍。
或许,陆逍也是因他而来的。
见陆逍冷面不答,那人又继续说:“大将军要我放了她也可以,我有一个条件,不知道将军能不能满足。”
“你如今……还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听陆逍如此说,那人不怒反笑:“我自知今日不能全身而退,便也没打算活着离开,将军若觉得我没有资格,那不知我手上的这个姑娘有没有资格?”
他说着话,手指微微收紧,迫使沈枝意不得已仰起头,白皙纤细的脖子被他捏出一道红印。
庞蒙瞥了陆逍一眼,见他没搭话,心下焦急。
他并不知这位陆大将军与五公主是否相熟,眼前这人已是亡命之徒,为了活命不择手段了,若是陆逍不答应,五公主或许会有生命之忧。
“陆将军……”
庞蒙不禁唤出声,面上满是担忧之色。
陆逍凝着沈枝意的脸色,面上依旧镇定,却无人知晓他长袖下隐藏的双手已经捏出了汗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