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枝意垂下眼,如果不是崔庸,那这条线索怕是到这里就又要断了。
她沉了口气,还是不肯放弃:“如今军营中,可还有当年认识崔庸的人?”
陆逍应声:“有,还有很多当年的将士依旧在军中。”
“那你能帮我把他们叫来吗,我想挨个问问。”沈枝意问。
陆逍想都没想,直接点头应下:“好,公主在这儿稍候片刻。”
只要沈枝意开口,他就绝对不会拒绝,她想做的,不论是什么事,陆逍都会竭尽全力的帮她完成。
陆逍的命令吩咐下去,元青很快将人都带来了,当年留下的将士不少,元青特意选了其中几个与崔庸相熟的,带到沈枝意面前。
沈枝意抬头,挨个跟他们问话,问完话还不忘拿笔记下来。陆逍就坐在她身侧,替她研墨,为她铺平宣纸。
大家虽然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有陆逍坐在身边,大家也就放心地回答问题。
只是时间过去太久,有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只能依稀记得一些模糊的大概,将士们嘴上说,沈枝意就猛猛低头记。
好不容易全都问完了,抬起头,看着面前记得密密麻麻的宣纸,沈枝意拧拧眉头。
果然,人还是应该学习的啊,起码……练练字呢。
沈枝意看着自己写的东西,莫名有种想将其揉碎了丢掉的冲动,可想了想,还是作罢了,好歹是她辛辛苦苦写的。
庞蒙……应该能看得懂吧?
第63章
问完所有问题,沈枝意将写好的东西收进袖子中。
她起身,陆逍也紧跟着起身,见他亦步亦趋的跟着自己,沈枝意凝眉道:“做什么,本宫主要回去了。”
“那我送公主回城。”
沈枝意摆摆手:“不必,我带了侍从来,不会有危险的。”
说着,她揽好袖子准备往外走,但陆逍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沉了口气,道:“公主记着答应别人的事,却不记得答应微臣的?”
沈枝意看向他的神色一滞,显然是没明白他说的意思。
陆逍无奈,又提醒一句:“今日是北戎使臣与和亲队伍离开的日子。”
“是啊。”沈枝意呆呆地应了一声,随即猛然想起些什么,恍然道,“是哦,今日和亲队伍离开皇城,母后说让我带明熙去凤朝宫用晚膳的,我差点忘了,多谢你提醒啊。”
陆逍:“?”
见他眉头紧锁,脸面因迟疑而紧绷,面色更加黑沉许多,沈枝意忽而笑了起来,杏眼微微弯起。
“本公主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忘记的。放心吧,我明日就会去找父皇提这事的,必定不会叫你等太久。”
闻言,陆逍才松开她的手:“那微臣就在这儿等着公主的好消息了。”
……
从陆逍的军营回城后,天色已经不早了,沈枝意让人将她写好的东西送到大理寺,交给庞蒙,自己则直接进了宫。
自秦贵妃被禁足后,皇后明显高兴许多,往日里她总是待在凤朝宫里不出门,如今倒也会时常带着小厨房里做好的点心去太极殿送给宏德帝。
沈枝意和沈明熙到凤朝宫的时候,皇后恰好刚从太极殿回来,听说他们今晚要在凤朝宫用晚膳,宏德帝也表示感兴趣,还说一会儿处理完政务就会过来。
皇后说起这话时,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眼神中欣喜的羞涩都快溢出来了。
她已经不知道有多久,陛下没留在凤朝宫里用晚膳了。
大约自沈枝意出嫁后,陛下就不常来了,每次来也只是坐坐就走,或者顺路瞧上一眼,连门都不进。
想着陛下要来,皇后特意嘱咐了小厨房多准备些陛下喜欢的,未免厨房不上心,她还特意去厨房盯着,只留下沈枝意和沈明熙二人在殿内等候。
沈枝意拿起皇后摆在桌上的茶点,咬了一口,问:“近来朝中政务处理得如何,还顺手吗?”
沈明熙点头应声:“一切都好,姐姐放心,有谢天锡帮忙,倒是省了我不少麻烦。”
自从沈明熙接待了北戎使臣后,宏德帝也瞧着他做事不错,所以便将朝中事务交了一小部分给他来处理。虽然都是很小的事,也并不算太过棘手,但有了谢天锡相助,确实让沈明熙省心许多。
“他是个很厉害的人,你好好跟他学着,往后处理起这些麻烦的事就会顺手许多。”
沈枝意也对谢天锡的表现很满意,不枉她费了些力气,三顾茅庐,才将这人送到明熙身边。
谢天锡也是读书人,清高是他的骨气,但再过清高的人,也架不住权势的利诱。
虽然沈枝意清楚,谢天锡会答应帮她,并非只是为了她所应允的权势,但他苦读多年,费劲力气考上状元,能有机会走进朝堂,并不单单只是想做一个寂寂无名的翰林院小官吧。
他有能力,有野心,恰好沈枝意也需要他的帮助。
沈明熙道:“我明白姐姐的意思,只是……姐姐真的觉得,我可以吗?”
经过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尽管沈枝意从不在他面前提起,但沈明熙多少能猜到一点,姐姐像是在筹谋布局些什么,为他,争一争那原不该属于他的位置。
想到这里,沈明熙心里就有些没底。
在宫中这些年,他已经过惯了不被人重视的日子,连父皇都不曾多看他一眼。他一直觉得是自己不够优秀,所以他拼命地努力,想要在父皇面前证明自己,他想让父皇以他为骄傲。
可凡事往往事与愿违,他再怎么努力也做不到让父皇喜爱他,他永远比不上沈明睿在父皇心中的地位。
但就在沈明熙认清了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他发现他的姐姐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正在偷偷地为他筹谋。那个他永远也不敢想的位置,他的姐姐在拼命地为他争取。
于是,沈明熙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沈枝意抬头看他,眉眼弯起,笑了笑:“你不相信自己吗?”
“我……”
沈明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沈枝意又继续说道:“我记忆中的明熙,是个极聪明和善的孩子,行宫里养着的那些动物,都是他亲手救下的,他有一颗仁慈的心。他也很聪明,连太傅那个老顽固都对他声声称赞,他是极少被太傅视为骄傲的学生。”
太傅那个老顽固啊,一旦吹胡子瞪眼起来,可是连父皇都会害怕的,但他却能对明熙一直和颜悦色,这就是明熙的优秀。
“明熙,在姐姐眼里,你永远都是那个聪明绝顶的明熙。既然旁人都可以,那为什么你就不可以呢?”
她知道沈明熙在犹豫什么,可父皇的偏爱,从来不是作为一个君主该有的条件。
古往今来,有多少太子继位是因皇帝一手扶持的?少之又少,就连父皇自己,都不是皇祖父最疼爱的那个儿子。可他却能凭着自己的能力,将这个位置抢下来,还稳坐朝堂十几年,这才是作为君王该有的本事。
她也清楚明熙在害怕,担心父皇不爱他,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会付之东流,最终他们会成为被钉在耻辱柱上的谋逆者。
可沈枝意却心知,不论他们争不争,他们都会成为最后的谋逆者。因为无论如何沈明睿都不会放过他们,就算她不争,他们也逃不开这场争斗的。
想了想,沈明熙说:“我担心……我会让姐姐的努力白费。”
“不会的。”沈枝意摇摇头,宽慰他,“你要知道,姐姐不论做什么,都一定是在为我们的以后考虑。就算你不做,姐姐也不会怪你,但我要保证,我的明熙一定是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生活下去,哪怕是在父皇离开之后,我们也要好好的活着。”
听见沈枝意这话,沈明熙的眼神忽而一滞,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姐姐是在担心,倘若以后三皇兄真的继位了,我们的处境……”
历史上,新帝登基后诛杀兄弟的不在少数,他们是兄弟,可也不是亲兄弟。
对沈明睿来说,他是个随时都会夺位的威胁,只要留着他,沈明睿就会一直担心害怕,怕有朝一日他重整旗鼓,再来夺位。
他把沈明睿当皇兄,当亲人,可皇宫里,哪来的什么亲情。
尤其他的姐姐如此受父皇偏爱,已然成为了沈明睿的眼中钉了,想躲也躲不过的。树大招风的道理,沈明熙很清楚。
沈枝意垂了垂眼,默然片刻:“姐姐也不想让你为难,如果你不愿意,我也有法子能保护你,你无需强求自己。”
“不……”
深吸一口气,沈明熙郑重说道,“我没有强求自己,只要姐姐觉得我可以,我会去努力的。”
“明熙……”
沈枝意覆手抓着他的手腕,面色心疼。若不是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没法再回头,她也不想让明熙卷进这场漩涡中。
沈明熙笑了笑,道:“我也……想保护姐姐。”
他答应过母亲,不论什么时候,不论发生什么样的事,他都要保护姐姐,第一时间保护姐姐。
两人说着话,殿外响起一阵异动,沈枝意站起身来往窗外看,便见一群人乌泱泱地朝里面来。
高公公熟悉的嗓音喊着:“陛下到。”
听着声音,皇后也从厨房出来,她特意打扮了一下,换上往日不曾穿的亮色衣衫,眉眼妆点,显得气色好了不少。
见皇后迎上前去,沈枝意朝沈明熙递了个眼神,示意他也上前去。
随即,沈明熙起身迎出去,拱手道:“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安。”
“明熙啊。”宏德帝一眼瞧见他,神色略带了一丝诧异,“明熙今日不是该在太傅那处学习吗,怎的也有空到皇后这儿来吃饭了?”
沈明熙道:“回父皇,儿臣听说今日母后设宴款待,便央着姐姐带我一起来,太傅那处儿臣已经告了假,明日再回去将课业完成,保证不会耽误的。”
沈明熙话音落下,沈枝意便闻声出来,娇俏的嗓音嚷嚷着:“父皇别听明熙胡说,明明是母后知道他这次办事得力,得了父皇的嘉奖,所以特意准备了一桌子的菜来犒劳他的。”
说着,沈枝意走上前,一把挽上了宏德帝的手腕,撒娇似的皱了皱鼻子。
“儿臣才是那个被顺便带上的呢,儿臣是沾了明熙的光。”
看着沈枝意故作告状的样子,宏德帝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瞧瞧你说这话,你平日里在皇后这里吃的喝的还少吗?你若是想要,皇后又岂会不满足你?”
沈枝意撇着嘴,不说话,一双杏眼却微微地笑。
“明熙不比你,他何曾有时间来吃一顿热乎饭啊。”他伸出手指戳着沈枝意的额头,轻轻点了点,“你啊,可不要太贪心了。”
“父皇……”
宏德帝也笑着看向沈明熙:“不过明熙这几次的事情都办得很漂亮,让寡人刮目相看,寡人每次嘉奖你,你总是为手下的人求恩赐,难道你自己就没什么想要的吗?”
沈明熙颔首:“儿臣能有机会为父皇分忧,已经是十分满足了,不敢妄想恩赐。可儿臣手下的人都是为主子办事的,他们做得好,理当得到嘉奖。若是父皇觉得给儿臣的赏赐不够,那就再多多嘉奖儿臣身边的人就好,如此便是嘉奖儿臣了。”
“嗯。”宏德帝满意地瞧着他,点点头,“你有这份心,寡人心中甚慰。”
他看了眼沈枝意期待的眼神,又瞧了瞧面前乖巧的沈明熙,想了想,对高公公嘱咐一声:
“去告知太傅一声,从明日起六皇子要上早朝,就不去书院读早课了。”
“是,奴才遵旨。”高公公立即躬身接旨。
闻言,沈枝意面色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她偏眸看了眼身旁的沈明熙,但见他一动不动,沈枝意便抬手戳了戳他,示意他赶紧接旨谢恩啊。
父皇可是准许他去上朝了哎,满后宫的皇子里,原本只有三皇子沈明睿才有这个待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