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枝意亮起双眸:“明熙!”
记忆中明亮的少年与眼前人重叠,长发与衣摆飞扬,这样的场景,沈枝意在那暗无天日的狭室中,不知梦过多少回。
她抬起步伐迎上前,在沈明熙踏上台阶的一瞬,沈枝意便直接扑进他的怀里,将人紧紧抱住。
沈明熙登时愣了,看着怀中将自己紧紧抱住的沈枝意,也伸出手拍拍她的后背。
“姐姐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像多年不见我似的?”
看着沈枝意突如其来的拥抱,沈明熙忽而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沈枝意和沈明熙是一母双生,虽是同一天出生,但沈枝意先他一步出来,就被叫了声“姐姐”。后来他们的生母早逝,二人便被接到皇后宫中养着,算是记在皇后名下了。
沈枝意是公主,又得陛下喜爱,养在皇后身边便能常常在宫中行走。但沈明熙不同,皇子们到了一定年岁就不便在后宫与女眷们一同居住了,所以沈明熙自十岁起就和其他皇子一道住进了清风殿。
皇子们课业繁重,又有太傅时时督促,除了年节和每月固定时间给皇后请安,沈枝意很少能见到沈明熙。
渐渐地,二人关系便也不再同少时那般亲密,只是像寻常皇子公主那样,偶尔闲谈两句。
沈明熙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跟沈枝意这么亲近的说话了,上一次大约还是他刚去清风殿,沈枝意提着一大堆零嘴去看他,哭着抱着他说想他和娘亲了。
怀抱着温热的身体,想起前世她没能护住明熙,沈枝意禁不住湿了眼眶。
她抽着鼻子,悄悄擦去眼泪,只是一脸委屈的说:“我如今搬到宫外,不能常常与你见面,自然想念的紧。”
“姐姐不是昨日才大婚嘛,咱们昨日还在母后宫中见过的啊。”
先前没有常常见面,倒也没见姐姐这般模样,怎么如今成了亲,反而开始感性起来了呢?
沈明熙想不明白,也不敢问,只能无奈朝沈枝意一笑,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抚。
沈枝意噎了一口,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便暂时不打算提起这事。她稍稍往后撤一步,沈明熙这才抽出空来跟陆逍招呼。
陆逍随他颔首,也不开口。
沈枝意想起什么,忽然问:“你这时不该在书院中听课吗,怎么有空到这儿来了,父皇唤你的吗?”
沈明熙说:“姐姐大婚,父皇准我休息一日,说可以让我去宫外看姐姐。但我不敢耽搁学业,所以想着先来跟父皇报备了课程再出宫去。”
沈明熙一向勤勉,早也用功,晚也用功,太傅布置的课业总是第一个完成,且完成得最好,太傅总在父皇面前夸奖他,说他堪当大用。正因如此,他才会被沈明睿视为眼中钉,看做是对皇位最有威胁的人。
且沈明熙不仅自身优秀,还有一个更得父皇偏宠的姐姐。
都说枕边风最管用,皇帝的偏爱也不亚于此。父皇如此疼爱沈枝意,倘若她有夺位的心思,只要同父皇开一句口,父皇无论如何都会考虑沈明熙的。
这也是前世沈明睿一定要借此陷害沈枝意的原因。
沈枝意斟酌片刻,还是开口道:“我知你素来勤勉,又有上进心,想讨父皇欢心,但也不必如此刻苦,偶尔让自己休息休息,别累坏了身子才是。”
“姐姐放心,我有分寸的。”
沈枝意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她又怕说错话让沈明熙多想,便摇摇头作罢了。
反正她既然要跟沈明睿斗,就一定会将这条路铺平,哪怕沈明熙再出风头也无所谓,她一定会将所有阻他路的人全部处理干净。
既然沈明睿要陷害她谋权篡位,那她就篡位给他看看!
毕竟,这天下从来也不是哪一个人的天下。
第7章
两人正说着话,高公公恰好从殿内通禀完出来,看见沈明熙也在,他朝对方弯身敬了一拜。
随即又转向沈枝意,说:“五公主,让您久等了,陛下请您进去。”
“多谢高公公。”
沈枝意颔首,拉着沈明熙就往里面走。方走出两步,忽然想起陆逍还在,她偏头看向身后的人,就见高公公提着拂尘又走近陆逍,冲他和善一笑。
“正巧,大将军还没走,陛下方才还让奴才去大将军府上送圣旨呢,陛下说,大将军的请旨他准许了。”
说着,高公公从袖口中抽出那一卷明黄的圣旨,双手向前,恭敬地递给陆逍,“大将军若是无事,便去向陛下谢恩吧。”
看见高公公双手递来的圣旨,陆逍眉头一凛,迟疑片刻才伸手接下。
他再抬眼,正对上沈枝意的目光,陆逍忽然有些心虚,于是立即偏开眼,朝高公公道:“有劳高公公了。”
太极殿里,栩栩如生的双龙戏珠香炉正袅袅地冒着青烟,浑厚的檀香萦绕周身,沈枝意许久没闻到这熟悉的味道,竟还有些想念。
她轻轻嗅了两下,是前世父皇身上常有的味道,她以前不怎么喜欢,总觉得太过厚重刺鼻,不似花香果香清淡,沁人心脾。可如今再闻起来,比起公主府暗室里铁锈般的血腥味要好闻许多。
“父皇。”沈枝意恭敬地俯身一拜,“儿臣向父皇请安,父皇万安。”
“起来吧。”
听见沈枝意的声音,宏德帝才终于从一大堆奏折中抬起头来,看她一眼,又看了看她身侧的沈明熙,问,“怎么就你一人,驸马没来?”
沈枝意面不改色的说:“驸马昨夜劳累,身体不适,儿臣便让他先回去了。”
磨了一夜的杏仁,又是重达几十斤的石磨,驸马那柔弱书生的体质,属实算得上是劳累了。
但宏德帝听着,却以为是小夫妻俩的私房事,这么点小事就劳累到身体不适了,看来也不是个长命的。
他说:“驸马体质竟这般虚弱?改日让太医去府上瞧瞧,开个药方好好补补,总不能刚大婚就委屈了你。”
要是刚大婚没多久就丧了夫,那传出去名声可太不好听了。
想了想,宏德帝又说:“实在不行就送进军营吧,锻炼锻炼,总归能多活些时日。”
“父皇说什么呢,儿臣还不至于现在就丧夫吧。”听明白他的意思,沈枝意无奈一笑。
丧夫肯定是要丧的,但肯定不能是现在啊。
“他这般体弱,难说能不能陪你长久,也不知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
说起这事,宏德帝还是有些遗憾,但他总归是拗不过沈枝意的,便也只能纵着她。
说到沈枝意大婚,宏德帝的目光禁不住瞟向站在最后的陆逍。
他不知为何也跟着进来了,只是默默地站在最后,朝殿前之人行了个礼,便再没开过口。听两人说到驸马,陆逍偶尔抬眼看向沈枝意,眼神暗了暗,但面色如常,并无任何波澜。
“大将军也来了。”宏德帝偏眸看向他。
陆逍拱了拱手:“是,方才在殿外碰巧遇上五公主,闲谈了几句,恰好高公公来传旨,微臣就随着一道进来了。”
“哦?那寡人可要听听,大将军跟小五都聊些什么?”
这两人能聊起来,是出乎宏德帝意料的,他分明记得沈枝意怕陆逍怕得要死,连见他的面都不敢,又怎么可能有话要跟他聊。
所以他更加好奇了。
听宏德帝这么一问,沈枝意身形微微一滞,心虚的小眼神禁不住飘向一旁的陆逍。
她怎么能说自己是因为知道陆逍要离开皇城,所以特意赶来阻拦的呢,要是这么说,父皇肯定要责备她不懂事的。
见陆逍要张嘴说话,沈枝意立即先他一步开了口:“儿臣方才在跟明熙说,想去法云寺为母妃上香,告诉母妃儿臣大婚的消息,所以特意问陆将军愿不愿意亲自护送。”
“给你母妃上香?”
“是啊,父皇忘了吗,儿臣上一次孤身去法云寺,路遇山匪劫道,险些受伤,是陆将军及时出现救了儿臣。”她上前,走到宏德帝身边,轻轻挽着他的手臂,“经那一次,儿臣至今心有戚戚,所以便也不敢一个人去了。”
法云寺在皇城之外,但却是皇家专属的祈福之处,沈枝意的生母荣贞夫人便是葬在此处。
上一次沈枝意一个人偷跑出宫,借口要去给母妃上香,实则是想避进法云寺,远离陆逍。但她没想到,这条素来平静的山道上,居然还有山匪会劫道,着实把她吓坏了。
“寡人想起来了。”宏德帝说,“那次你偷跑出宫,竟一个侍卫也不带,幸好遇到陆逍回城,出手救了你。”
沈枝意连连点头,就是这件事。
但宏德帝想了想,又说:“不过……寡人可是记得,那时你被陆逍出手杀了山匪的行为吓得慌忙逃窜,回来后还抱着寡人说他真可怕呢,哭着喊着说,他一定脾气不好,以后不止会打你,还会杀了你呢。”
陆逍杀人不眨眼这话,就是从沈枝意这里传出来的。
不过那也怪不得沈枝意,她是深宫里娇养出来的公主,备受宠爱,平日里连点血腥都没见过。一双青葱玉指不小心被划破了,皇后都得叫太医来看看,再责罚了害她受伤的宫人,这事才能算完。
往日里和善的面容见得多了,哪里见过杀人流血的事,所以陡然看见一群面目可憎的山匪死在了陆逍手上,鲜血流了一地,她当然怕得不行。
可陆逍不一样,边关七年,他日日都在过刀尖舔血的生活,不是他杀别人,就是别人杀了他,早已经麻木了。
所以陆逍并不知,沈枝意那时是因此才惧怕他的。
听见皇帝的话,陆逍稍稍抬眼,深浓的瞳孔看向沈枝意。可在对上沈枝意眼神的一瞬,他又陡然垂下。
不敢看她。
沈枝意面色一凝,想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毕竟父皇说的都是事实,那时她就是这么害怕陆逍的。
可看着陆逍失落的眼神,沈枝意又不禁心下一揪。
“父皇……”她伸手推了推宏德帝的胳膊,撒娇似的说,“父皇这话,倒是怪我不懂事了。”
宏德帝宠溺地笑:“何人敢怪寡人的五公主?”
他疼爱都来不及,哪能说怪罪的话。
沈枝意道:“父皇莫要笑话儿臣,儿臣如今知错了,知道大将军为人最是和善,今日儿臣特在父皇面前,郑重地向大将军告谢救命之恩。”
她说着,随即朝陆逍福了福身。
“大将军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跟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儿家计较呀。”
再抬头,沈枝意歪了歪脑袋,朝陆逍弯眉一笑。
笑意入眼,陆逍愣怔一瞬,随即低下头,拱手道:“公主抬举,臣愧不敢当。”
“既不敢当……”沈枝意负手走向他,“那大将军要不要考虑一下本公主的建议,亲自护送一次?”
“臣遵旨。”
陆逍几乎是没有考虑,就应和出声的。
话音一出,连宏德帝都惊诧了一下,他最是了解陆逍桀骜的性子,边关多年,更是磨炼得几乎不近人情,连他都不敢随意指挥陆逍,只能商议再商议,连陆逍要请旨离开皇城,他都劝不得,不想现在竟被一个小女儿家拿捏了。
宏德帝见状,无奈挥挥手:“既如此,你们便去吧,早去早回。”
“父皇。”
方才一出欢庆热闹的合家欢,宏德帝满心满眼都在沈枝意和陆逍的事上,丝毫没注意沈明熙还在旁边站着。
“哦,明熙也在啊。”他说。
宏德帝没看他,又重新回到坐榻上:“寡人记得今日跟太傅说,准你一日假,让你去宫外找小五叙叙家常的,怎么突然到寡人这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