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日子一贯不准时,有的时候小半年都不来葵水,有的时候来了也只是一点见红,是以她都快忘了这件事,才在最开始的时候没有反应过来。
裴不沉见她还是一副云游天外的样子,又是无奈又是好气,屈指轻轻弹了她的脑门一下,想要责怪又舍不得,最后只叹了一口气:“肚子还疼吗?”
被他一问,宁汐的脸立刻皱成一团,苦哈哈地点头。
“大夫不用看了,先带你回去休息吧。”他也没什么照顾女孩的经验,只隐约知道好像不能受凉,于是将人背起来往家里走。
正午时分,忘忧乡人大多都去打盹了,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阳光亮堂堂的,拖出地上一双人影。
个子高的那个影子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扭过头,在背后影子的发顶轻轻吻了一下,地上一双影子也渐渐重叠成一个。
暖阳洒在宁汐的背上,没一会就让她舒服得像要融化一般,不知不觉就歪在裴不沉的肩膀上睡着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床上,身边的人正用手掌轻轻打圈,在替她暖肚子。
自己身上一片干爽,大概是裴不沉趁她睡着的时候帮她换过衣裳,换下来的脏衣物还堆在墙角的木盆里,其中还有一件是裴不沉用来替她遮挡血迹的外袍,也沾上了几团血痕。
宁汐认出来那是他在白玉京里惯常穿的制服道袍,月白色织锦,绣金线的八重樱,据说是用一匹万金的鲛人纱制成,如今却被揉成一团皱巴巴的,丢在角落,无人在意。
“感觉好些了吗?”裴不沉将她扶起来靠在床头,又拿了一碗温度刚好的红糖水喂给她喝。
一回家他就煮了红糖水,怕她醒来后随时要喝,就一直放在炉灶上炖着,又不能让锅烧干,只好没过一会就跑去厨房里加水加糖,如此来回折返,他倒也乐在其中。
宁汐咕咚喝了个底朝天,才想起来问这碗汤的来历:“你去哪里找的红糖?”
“你睡着的时候,我去街上买的,还问了开糖铺的大婶,她说这种红糖最好。”
宁汐眼前立刻浮现出他生疏地向大婶询问的样子,忍不住咧嘴笑起来:“好甜,很好喝。”
裴不沉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再休息会?”
等宁汐睡着了,他将碗洗干净,蹲在院子里开始尝试洗衣裳,一开始想用净水术,但被鬼气侵蚀过的经脉还没未完全恢复,术法用得乱七八糟的,最后只好蹲在院子里用手搓,弄了半盆皂角泡泡,好歹是将衣裳洗干净了,晒在院子里。
他又去数了钱袋,今日买了馄饨、红糖,钱袋又瘪下去不少,裴不沉想了想,抬腿出了宁家门。
等到天黑的时候,宁汐被一阵肉香味勾醒,一睁开眼就看见屋子里点了灯,裴不沉正在往桌子上摆碗筷。
一见她,他就笑了:“念念睡醒了?我煮了东坡肉,听说是空桑的名产,你尝尝味道正不正宗?”
宁汐几步小跑到桌边:“你哪来的钱买肉啊?”
裴不沉摸了摸她的脑袋:“我去打了一点零工。”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白樱香,宁汐知道这是他出过汗才会有的味道,一边吃一边纳闷到底是什么样的活需要他费这么大力气。
但裴不沉只说了这一句,就没再过多解释,只是不停地往她碗里夹肉:“我问过大夫了,你葵水失常,大概是早年没养好身体的缘故,现在得多吃点肉奶蛋之类的补一补,可惜乡间条件有限,只能暂时委屈你一下。”
不得不说,裴不沉的厨艺还是没得挑,肉烧得色泽红润,肥而不腻,吃完唇齿留香。饱餐过一顿,宁汐都有种“人生如此,夫复何求”的幸福感,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不愿动弹。
裴不沉洗碗归来,一见她这幅模样就笑,又凑过来亲了亲她的嘴,才将人抱起来放回床上。
宁汐白天睡多了,晚上就有些失眠,等裴不沉吹了蜡烛上床后,就爬过去挨着他:“子昭哥哥,你困吗?”
她两眼炯炯有神:“我不困。要不我们说说话吧。”
“好,都依你。”
“子昭哥哥平日里喜欢做什么,除了修炼之外!”
“嗯……都是你知道的那些,绣活,做饭,以前在白玉京还炼过法器。念念呢,喜欢做什么?”
宁汐一怔。
好像还真没有什么喜欢的事情。
她一副被问倒了的悻悻表情:“我喜欢子昭哥哥,这算吗?”
裴不沉含笑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宁汐硬着头皮道:“我以前没想过这些,没有特别喜欢的,也没有特别讨厌的,就是觉得什么都可以,都不是很在乎。”
“无妨,来日方长,以后我陪你一道寻觅爱好便是。”裴不沉在被窝底下找到了她不安蜷曲起来的手指,轻轻摩挲,“就像今日,你喜欢吃那块东坡肉,或许品尝珍馐就能当做你的一个喜好呢。”
她立刻又开心起来:“你说的对!而且有你陪着我的话,肯定能找到的。”
宁汐缠着他说了好一会话,到后来自己都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睡梦中一开始觉得双脚冰冷,兴许是来了葵水、血气有亏的缘故 ,一直翻来覆去睡不好,后来又忽然暖和了起来,脚下触感又硬又软,像是踩着了什么,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恍惚看见昏暗中裴不沉敞着衣袍,将她的双脚揣在自己肚子上暖着。
这还是正月呢,他不冷吗?
宁汐迷迷糊糊地想要把脚抽回来,却被他攥住脚腕。
紧接着脚尖上就落下一个微微湿润的吻。
宁汐被弄得痒痒,下意识就要蹬腿,却隐约听见他哼笑:“念念乖,我给你唱摇篮曲?”
他真的开始哼唱了,吐字含混,听不清字,但是音调柔婉绵软,缱绻悠长。
……
她又睡着了。
第二天醒过来,身下的床单织纹从含苞荷换成了缠枝梅,门外有哗啦啦的水洗声。
天刚萌萌亮,时辰还早,身边的空着的被窝却已经凉了,她跳下床,推开门,看见裴不沉正蹲在院子里,一边打哈欠,一边搓洗染了血的床单。
宁汐的脸一下子热起来:肯定是她昨晚睡觉不老实,乱动的时候葵水弄脏了床单,连累他凌晨就要爬起来清洗。
裴不沉看起来困得不行,好几次头都垂下去,人快要栽进洗衣盆里了,在悬之又悬的一刻又直起腰板,继续搓洗。
宁汐拎着裙子小跑过去,有些不好意思地喊了一声子昭哥哥。
裴不沉强撑着一副睡眼,温声道:“怎么这么早就醒了?今日无事,再回去睡一会吧。”
宁汐摇头,有心帮忙,却被他隔开了:“无碍,只剩一点,很快就洗完了。”
她只好站在一边:“那我等你一块回去。”
重新一尘不染的被单被挂在麻绳上,随着晨风轻轻飞扬。
少女单薄的剪影透过光,映在床单上,裴不沉抚平了床单的褶皱,手指又沿着她轮廓勾勒一遍,忍不住翘起嘴角,将她的影子摸了又摸,偷偷亲了一口,才笑道:“走吧。”
重新躺回温暖被窝,宁汐抱着他的腰,又睡了一个香甜的回笼觉。
然而一醒来,就看见一道出门的背影。
他是要去哪里?
第130章 日常过得日夜颠倒,十分堕落……
裴不沉这么早就起了,是要去哪?
忘忧乡虽然不大,可他一个外乡人人不生地不熟的。
宁汐想了想,跳下床,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一路走到了乡里的码头,看见他轻车熟路地和一个包工头模样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脱掉长袍,换了一身短打,撸起袖子就跳进河水中,开始拉纤绳。
乡里的河水是一乡人生活所需,上游洗衣做饭,下游洗碗倒秽,绝对算不上干净,他却连眉毛都没皱一下,仿佛之前那个一尘不染的天之骄子已经换了一个人。
初春的河水已经化冻,但是乍暖还寒,人在里面待久了也还是不好受,他才从鬼气中恢复,没拉一会,脸色就变得有些苍白。
做工期间时常有人来回巡视,不允许船工偷懒休息,时不时还会粗声叱骂,污言秽语听得宁汐脸都涨红了,几次三番想要撸起袖子冲出去,裴不沉却仿佛没听见一般,脸上始终挂着和煦的笑容。
不知怎的,宁汐看着他的笑,怒气就一点一点散了。
等到日上三竿,裴不沉才结束这漫长的活计。包工头十分粗鲁地丢给他两串油腻腻的铜钱,他将铜钱认真在水里洗干净,才返身往回走。
宁汐差点和他撞了个正着,连忙闪身躲在墙后面。
他性子好强,大概并不愿意让她看到自己现在这幅模样。
只是,宁汐从不觉得为生计奔波有什么值得羞耻的地方。
裴不沉没有瞧见她,步伐轻快,径自去了一家糖铺,不一会就拎着一袋熟悉的红糖包出来。
宁汐眼见着他买了菜又买了米,最后一串铜钱眨眼又花了个精光,剩下最后几十个的时候,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因为浸在水中过久而有些起皮裂开。
“自家做的蛇油,润肤防皲裂,五十文一盒,童叟无欺啊!”
裴不沉瞥了一眼,又指着蛇油旁边一盒已经掉了外漆的劣质口脂:“这个,多少钱?”
“一百六十文钱一支。”
他皱眉:“怎的比蛇油还贵?”
“哎呀小郎君你不知道的啦,这方圆几里都没多少人卖这些姑娘家的玩意,也就只有我这才有,平时只能跑上几十里地去镇上卖,当然贵一点咯。你要还是不要?”
裴不沉微微抿唇:“还有别的吗?”
小贩瞧了他一眼,又找出一盒蒙了灰的檀木盒,用袖子擦干净:“喏,这可是京城天香坊做的好货,没有哪家姑娘用了不喜欢的。不过,五百文一盒,要吗?”
裴不沉默了默,转身进了当铺,不一会拎着几串铜钱出来,仔细数了五百文,交给他:“口脂我要了。”
裴不沉前脚刚走,宁汐后脚就蹿进了当铺:“店家,刚刚那位公子来当了什么啊?”
“一块玉牌。怎么,你要赎啊?”
“能先给我看看吗?”
宁汐踮起脚尖,扒拉在柜台上,眼巴巴地看着当铺老板取出了一枚十分眼熟的玉佩。
玉色生光,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翻到正面,上书“白玉京掌门”五个字,和她前世看见裴不沉扔给街边乞女的一模一样。
忘忧乡没多少人读过书,当铺老板也只当这是个普通的传家宝:“小姑娘看够了吧?”
说着就要收回去,宁汐立刻急了:“你能不能别卖掉它,我来赎。”
“行啊,八百八十八文,你有钱吗?”
乡下人不识货,估计以为裴不沉的令牌是西贝货,打算贱价就卖给她。
宁汐想了又想,在储物兜里翻翻找找,居然真的找出一枚牡丹耳坠,是之前捉天梵幻梦蝶时遇到的一小群狐狸精送给自己的。
这耳坠金贵华美,与她素来简朴的打扮不甚匹配,她一直收起来没有用,现下倒是能拿来解燃眉之急。
当铺掌柜收了耳坠,不仅把裴不沉的少掌门令还给了她,还很良心地多贴了一串铜钱。
宁汐转身撒腿就跑,赶在小商贩收摊前买下了那盒蛇油。
怀里揣着东西,她又往家里跑,想要赶在裴不沉回家之前先到,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半路上就遇到了行色匆匆的裴不沉。
他正从宁家的方向出来,面色狰狞,一瞧见她,便大步上前,死死地抱住了她:“你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