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白粥为什么偏偏是她呢?
宁汐嫣红的菱唇开了又合,像是干旱缺了水的活鱼,在案板上蹦跶。
而捉鱼的人时不时会好心帮她渡一口茶,手却一直没松。
等她第三次喊不行不行停下来求求你的时候,裴不沉带着自己湿淋淋的手掌,系好围裙,穿上鞋又出去了。
宁汐依旧喘了好半天才喘匀气,等了一会,却没等到裴不沉回来,心里就有点打鼓,该不会是自己太不禁折腾让他败兴、直接抛下她走了吧?
于是她赶紧穿衣下榻,撑着两条发软的腿就往外跑,一到门口就闻到了一股炖肉的香味。
顺着香味找过去,发现裴不沉果然在厨房里,为了方便他没穿外袍,只着下半身一条雪白中裤,上半身裸系围裙,正在往碗里舀粥。
宁汐用手背贴贴自己发烫的脸颊,觉得不那么烫、腿也没那么哆嗦了,这才支支吾吾地挪过去:“子昭哥哥。”
裴不沉斜眼瞥她一眼,似笑非笑:“喊了那么久很费体力,饿了吧?”
宁汐悻悻地点头,双手接过碗来一看,雪白的粥米上飘着几颗碧绿的葱花,鸡丝金黄,火腿丁粉红,勾起她馋虫大动,马上拿起勺子开吃。
“煮粥很麻烦的吧,你什么时候做的?”明明她去敲他房间门的时候厨房还没有烧灶。
“你第一次喊停要休息的时候,我过来把米淘好上锅蒸了。你第二次休息的时候,我切了配菜烧好了柴。你第三次休息的时候,粥下了锅,煮好了。”
宁汐一时无言,只好埋头干饭。
等一口气吃完一碗鸡丝小米粥,她才小声道:“那你身体很好了。”反正是比她这个天天在外门干杂活的人好多了。
裴不沉笑得肩膀都在抖。
等吃完以后,他顺手接过碗去洗,宁汐靠在门边,纠结半晌,还是不放心地小声确认:“我们这算圆房了吗?”
“没有。下次吧。”裴不沉将一切收拾妥当,跟她一起回房,“折腾了一晚,早点睡。”
宁汐瞥了一眼他,见他神色淡定,不像是不高兴的样子,才松了一口气。
其实她还真的有点怕,万一他真的像瀛洲秘境内做梦那次,因为亲近失败了而突然抓狂就糟了。
幸好他最近看起来心情不错,很好说话。
两人重新回到房间,裴不沉换好了床单,拉着她重新躺下。
因为折腾了大半夜实在很累,宁汐几乎是头一沾枕头就睡了。
反倒是她身边的裴不沉,两眼灼灼地盯着虚空发了一会呆,实在受不了,干脆偷偷起身。
方才那几回不过是隔靴搔痒,反而把馋虫勾了出来,更憋得难受。但是又不能强来,就她那副常年营养不良的小身板,他真怕弄到一半人就昏过去。
他冲了冷水,又打坐默念了半个时辰的静心咒,杂念太多还差点念到自己走火入魔,只能去院子里吹凉风,吹着吹着,神智反而更清醒了。
他睡不着时习惯看点东西来打发时间,宁汐也说过可以让他随意走动,于是他便去了书房,想找本书来读。
一进门,就看见一张画卷掉在了地上,大概是人走时太匆忙,窗户没关好,被风吹掉了。
裴不沉想起来这是宁汐她阿爹的画像,便弯腰捡了起来,随手想要展开,然而指尖刚刚碰到这幅画卷,便觉得有些不对。
之前只是粗粗没细看,现在才发觉这幅画卷背后还夹着一道符箓。
裴不沉皱起眉,施法检查出是红尘符后松了一口气。
红尘符是个十分稀松平常的小法术,许多修为不高的修士在手头没有留影珠的时候,都会用它来记录自己的经历,与留影珠不同的是,红尘符所记下的东西随机不可控,并且只能以佩戴符箓之人的主视角观看。
宁汐说过她阿爹阿娘都是散修,会红尘符也不奇怪。裴不沉很好奇这符箓中的记忆会是谁的视角,打算等她醒过来就去问她一块看。
他这么想着,漫不经心将画卷翻了过来,然后和画中人的柳叶眼对了正着。
那是尉迟煦的脸。
裴不沉的耳边寂静一瞬。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是月色昏暗、自己看错了,可闭上了眼再睁开,月光依旧明亮无情,图像上男子含笑的面容依旧是刻骨铭心的熟悉。
裴不沉呆若木鸡地站了一会,猛地拔腿往外冲。
隔壁的圆娘睡到半夜三更,忽然家门被重重砸响,来人似乎发了狂一般,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门板砸破。
“来了来了,深更半夜的是有什么事啊?”忘忧乡民风淳朴,夜不闭户,圆娘也没因为这深夜的不速之客害怕,揉着惺忪睡眼就去开门,一看见门外的人便大吃一惊,“裴公子,你这是?”
“劳驾您看看,认不认得这画上之人?”
圆娘见了鬼似的盯着他,慢半拍才去接那幅画,借着月色一瞧:“哦,这不是宁家伯伯吗,我记得的啊,小时候他还给过我糖吃呢。怎么突然问这个——”
她说着,抬头去看面前的人,却见对方一脸如遭雷击的表情,也吓了一跳:“裴公子?”
裴不沉两只眼空洞洞的,好半晌才回过神,茫然的目光一寸寸挪回来,落到她身上,又想起什么,突然挤出一个笑来。
只是那笑容十分僵硬,倒更像是肌肉在痉挛和抽搐。
“您认识宁汐她爹,能不能将他的事情说给我听?”
圆娘愣了一下,才道好。
……
裴不沉神魂落魄地回到宁家。
月夜依旧寂静,久无人住的院子里还没来得及整扫干净,经年累月的落花残叶铺了一地,层层叠叠,明亮月光下还能清晰看见虫蚁在缝隙之中窸窣爬动。
裴不沉抬脚碾过几只来不及逃跑的蚂蚁,坐在满是枯叶的石凳上。
他坐在半枯老树下,滞涩望着满院森绿、花红如血,过了好半晌,才从袖子里掏出画卷和红尘符。
本来想要等着念念一起来看的,但现在他改主意了。
从圆娘的口中,他终于知道了那素未谋面生父当初的去向。尉迟今禾找了他几十年,却没想到自己的兄长情郎还活着,只是在战中受伤失忆,流落到此处,遇到了一名天性淳朴的农户之女。两人成了婚,琴瑟和鸣,先是有了一个儿子,但早夭了,过了一年又生下一个女儿,小名叫念念,是为了纪念那个死去的大儿子。
虽然出生时也遇到了风寒,高烧送去一条小命,但好在有惊无险,女儿平安无事长大了,长得很好,好到……他想将一整颗心都挖出来送给她。
裴不沉呆呆坐在原地。
为什么偏偏是她呢?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尉迟煦在忘忧乡生活时始终没有恢复记忆,众人都以为他是只是那个普通的宁家散修,连宁汐应该也不知道她阿爹的另一重身份。
画卷和红尘符一齐摆在桌上,在暗夜中仿佛幻化成吃人的鬼魅,随时要将他吞吃殆尽。
裴不沉抖着手,拿起了红尘符,注入灵力解符,他眼前一黑,换了一个世界。
*
红尘符的视角从宁汐睁开眼开始。
她从床上爬起来,伸了个懒腰,清晨清
爽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她一闻就知道是阿娘又在给阿爹熬药。
阿爹身体一直不好,当初阿娘遇到他的时候他似乎正在被仇家追杀,浑身是血地倒在河滩上,被阿娘捡了回去,因为被冲上岸的时候脑袋撞到了河底的石头,所以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了。
阿娘只好让他跟着自己姓宁,因为是捡到他的那天正是初九,所以就叫宁初九。
为了帮阿爹治好脑疾,家里每天都会炖药,不过今天的家里的药味格外浓郁,浓得几乎发苦,宁汐去了一趟厨房,药都快烧干了,阿娘却不在。
她赶紧灭了火,提起襦裙跑去找阿娘,刚刚走到父母居住的后院,就听见里头传来一声暴喝:“但是我现在想起来了!我根本不是什么宁初九,我生是尉迟家的人死是尉迟家的鬼!我妹妹还在太华山等我,我必须要回去——”
“初九,你真的要抛下我们娘俩吗?就算不想想我,那宁汐呢,她是你亲生女儿,难道你就这么狠心——”
宁鱼的话说到一半,因为看见门前惶惶然站着的宁汐而戛然而止。
屋子里站着的宁初九也僵了一下,下意识把手边离家出走的包裹往身后藏了藏。
宁汐讷讷喊了一句“阿娘。”
宁鱼脸上泪痕未干,看起来心烦意乱,朝她摆手:“念念乖,你今天先自己玩。”
宁汐怯生生地看了两人一眼,转头跑了。
记忆里他们家一直幸福和谐,从来没有红过脸吵过嘴,这是第一次阿爹阿娘吵得这么厉害。
她溜出门去找玩伴,途中碰到了右邻居家的陈娘子。
陈娘子刚过豆蔻年华,很喜欢他们这些小孩,每次宁汐路过她家的时候都会被塞上一掌心饴糖。
“念念长得这么漂亮,以后肯定是个大美人。”陈娘子笑呵呵地掐她小脸。
宁汐嚼着糖,早就没心没肺地把今天看到的一点不愉快忘光了,一边口齿不清地反问:“大美人是什么,我娘算大美人吗?”
“宁娘子当然也算。不过你和她长得倒不是很像呢,除了你们头发都挺卷的。”
宁汐似懂非懂,也不是很在意,从小到大,类似的话她听得多了,经常有人说她和阿娘阿爹长得不甚肖似,偏偏卷发之类的特征又十分明显。
反倒是宁鱼很不喜欢听见这类说法,每次都要在背后埋怨一通,又安慰宁汐说是她还没张开的缘故。
宁汐正要张嘴向陈娘子这么解释,圆娘这时候跑过来找她了,叫她去掏兔子窝,她一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和陈娘子喊了一句谢谢姐姐的糖,撒腿就跑。
晚上了就回家睡觉,到了后半夜还听见后院里有动静,似乎是有人在激烈地争吵。宁汐抱着阿娘亲手缝的娃娃睁着眼过了一宿,天一亮就跑去后院,进门就瞧见地上一摊血。
宁鱼披头散发,衣服也乱七八糟,正两眼发直跪在地上擦血。
宁汐东张西望,没看见宁初九:“阿爹呢?”
宁鱼打了个哆嗦,僵在原地,好半晌,才讷讷解释昨晚两人吵起来,她意外把宁初九刺伤了,因为怕他生气,就在他失血太多昏过去的时候又给他下了迷药、割断了脚筋,现在就关在后院。
“都是因为他,事他非要回去找他那什么太华山的亲妹妹……太可笑了,他说他真心爱的只有他妹妹,和我在一起是他失忆后犯下的错误……”
“可是我不能没有他啊,我爱他啊……念念,你能理解的吧?”
宁汐眨了眨眼睛:“啊……”
第135章 情孽那不如就斩断感情的源头…………
对于阿娘犯的错,阿爹没有生气,却变得很危险。
一开始是宁汐喂养的流浪猫误闯后院,隔天被剥皮砍头放在盒子里,午饭的时候,阿爹特地请她们过来看。阿娘一看见就吐了。宁汐只好默默地把装着小猫尸体的盒子收好,找邻居陈娘子借了铁锹,在枇杷树下挖坑把猫尸埋了。
还铁锹的时候陈娘子担忧地看着她:“你们家最近没事吧?我总是半夜听见有人吵架。”
宁汐的手指上还有泥巴,她默默把泥蹭在衣角,心里突然想起小猫喵喵叫舔舐自己手指的湿润触感,涌起一阵无边无际的内疚。
她摇了摇头,转身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