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汐这才察觉到被林鹤凝剑气划出的伤口还在刺痛。
然而她不敢继续和裴不沉告状了,看他这并不稳定的精神状态,若是知道了,十有八九又要去找林鹤凝算账。
倒不是宁汐天生白莲圣体、能以德报怨毫无怨言,只是她不想为了自己的事情,让裴不沉惹上麻烦。
唉,她默默叹口气,早知道裴不沉对她受伤的反应这么大,就不叫他来了。
算了,后续她自己想办法吧。
“大概,摔到地上的时候不小心擦伤了吧。”她含糊其辞,打算敷衍过去,“我自己会回去上药的。”
裴不沉不置可否,将手抽出来,食指轻轻碰了一下她的伤口。
宁汐被刺激到,吸了一口凉气。
“抱歉。”他说,但语气依旧很平静,听不出来歉意。
他递给宁汐一张帕子:“擦一擦。”
宁汐悻悻地用手帕抹脸,没一会上头就算是脏兮兮的土灰。
她刚刚就是顶着这张脸见大师兄的?
宁汐的脸烧起来了。
裴不沉却像没有看见,拉着宁汐站起来,环视一片狼藉的弟子居,沉吟后道:“你暂时住在怀照峰,我同那里的峰主交好,有间空余洞府可以借你暂住。”
宁汐答应。她也不想继续呆在这地方,免得卫书醒来又要纠缠不清。
裴不沉唤出逐日剑,亲自送她到了怀照峰。
等宁汐同自己挥手作别以后,他又在原地站了一会。
碰到她的伤口时,食指碾碎了一颗细小的血珠。
直到现在,指腹上还沾着半干涸的血,黏腻而潮湿。
他抬起食指,注视良久,轻轻将指尖含进了嘴里。
*
次日宁汐起了个大早,她没有认床的毛病,所以在哪都能睡得很香,休息好了人精神头也足,她盘腿坐在床上,舒展地伸了一个懒腰。
罗汉床上床幔轻摇,宁汐穿鞋下床,打算参观一下自己的新居。
这间屋子布置得十分清雅,有点像释门中人的修行雪洞。
窗下一张缠红枝小桌,摆着的茶具细瓷透光,笔架上搁着蘸了墨半干的狼毫笔,榻上几只散乱的麻布蒲团,中央还有坐过的微微凹陷……裴不沉说这件屋子是空着的,但宁汐逛了一圈,却处处能见曾经主人生活的痕迹。
她踱步到博物架前,踮起脚尖,瞅见了一排有点眼熟的晴天娃娃。
宁汐和娃娃大眼瞪小眼。
……好像,大师兄的佩剑上也挂着这东西来着。
她伸手取下娃娃,果然,简洁到只有三条线段的五官,透着一股古怪的丑萌,和裴不沉佩
剑上挂着的一模一样,只不过绣工精致很多。
这里是大师兄的屋子。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连手中的晴天娃娃都好像烫手起来,宁汐忙不迭将娃娃塞回原处,又跑回罗汉床边,刚要坐下,突然又想起裴不沉可能以前也在上头睡过,她就仿佛屁股底下装了弹簧似的跳起来。
心神不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宁汐试图用散步让自己宽心,但举目所及,万事万物,那支笔,可能是他握在手心里的,那服架,可能挂过他解下的玉带,那宽口茶杯,可能碰过他的唇……
宁汐猛地一甩脑袋,将奇奇怪怪的幻想画面从脑袋中扔出去。
倒不是她对大师兄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突然置身于男子的房间,还是这么私密的卧房,她有点不适应。
仙门不像凡人那样刻意讲究男女有别,但基本的伦理大防还在,宁汐坐立不安,决定不在这屋子里继续待着。
不然还是找个机会同大师兄说要搬回去,宁汐想,卫书被大师兄弄断了一条胳膊一条腿,胆子再大也不敢来找她麻烦了吧。
出门时日光正盛,宁汐盘算了一下日子,今日没有轮到她洒扫值事,便心安理得地摸鱼了。
她决定去藏书阁里借几本修炼的书籍来看。
上次走到藏书阁门口就被从周师兄拦下了,这次应该不会再有人打扰。
不得不说,不愧是大师兄居住的洞府,连地理位置都比外门弟子峰好上不少,风景秀美不说,交通还十分便利,宁汐下了峰头,随便溜达几步,就瞧见了藏书阁巍峨的尖顶。
四周仙鹤振翅,祥云环绕,但为免打扰弟子温书,全都清净无声,宁汐通过自动核查相貌的关卡,步入藏书阁,不禁被这庄严肃穆的学习氛围感染,表情都变得凝重起来。
几个弟子抱着厚厚一叠、几乎高过头顶的书册,从她身边匆匆而过,宁汐依稀还听见他们在嘀咕着什么:“学医好啊,以后师弟师妹来了我都要劝他们修医!”
是可怜的医修,宁汐向他们增光发亮的头顶投以尊敬的目光。
幸好之前妖祸没有殃及此处,藏书阁内的书籍都还完好无损。宁汐按照纵横字号的排列顺序,找到了教人练气入体的书架,可架子上却没有她要的那本《练气入门》。
她只好去找藏书阁的管事。
管事穿着一身黑白格子袍,鼻梁上架着厚厚的琉璃镜,听见宁汐对书架编码错误的反馈,立刻施法化出自己的法器。
那法器长得像个印刷格盘,他在上头敲敲打打,十分困惑:“竟然不能运行,为什么呢?”
宁汐:……我也想知道。
折腾半天,不知道又按到了哪个键,法器上突然跳出一行光标:您所查询的书籍,正在辰字捌号架。
查到了。宁汐道了声谢,转身离开时却又听见那管事在小声嘀咕:
“奇怪,居然运行成功了,为什么呢?”
宁汐:……
折腾一番,宁汐终于找到了那本《练气入门》,又找了个空位坐下,定神后翻开书页。
任督打开,奇经贯通,真气循流不息,则可以为此法……*
沉浸在书海之中,不知不觉,日落月生,直到晚钟响起,宁汐才发觉自己已经在藏书阁读了一整日。
她生性好静,读书于她而言并不困难。只可惜似乎在修道一事上缺少天分,道理她懂得多,实践起来却总觉束手束脚。
合上书页,揉了揉发干酸涩的眼睛,宁汐转动僵硬的脖颈,打算明日再来。
嗯……还得抽空把学到的引气入体的法子实践一下。
在心里给自己安排了满满当当的任务,一股从未有过的踏实和满足涌上心头。
接下来几天她都是这样度过的。白日温书,晚上倒头就睡。
这一天也是这样,深夜回程路上,虽然读了一整日的书,但她却精神百倍,回怀照峰的路上还不由自主哼起了歌。
今日月圆,光辉明亮,她一边哼着自创的小曲,一边踩自己的影子玩。
转过一道弯,她突然停了下来。
她脚下的影子,怎么看起来这么大?
有人在她身后?!
宁汐猛地回头,然而身后空空荡荡。
月光静静,天地如覆白霜,白樱树枝上的水滴、青草丛尖的夜露闪闪发亮。
如果真的有人夜半尾随,那会是谁呢?
宁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卫书。
那日争执之后,卫书就销声匿迹了,算起来已经过了三日,他的腿伤也差不多该好了,宁汐本以为他是被吓破了胆,放弃找她麻烦所以才不再出现。
但现在她又开始怀疑——以卫书那种眦睚必报的性格,会那么容易就退缩吗?
大师兄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跟在自己身边,卫书若是存心要报复,总能找到她落单的机会。
“有人吗?”
无人回应。
宁汐蹙眉,脚下的影子又变成了孤零零的一重,仿佛方才的怪异只是她的错觉。
她又等了一会,月光依旧明晃晃,天地仍然静悄悄。
宁汐揉了揉眼睛,心道十有八九是自己白天看字太久,眼花了吧。
她继续向前走。
而背后看不见的阴暗树影里,漆黑的无相鸦无声收翅,落在主人缀着八重樱的月白衣肩上。
第16章 午后撞鬼了?
虽然昨晚闹了一出被跟踪的乌龙,但宁汐素来心大,晚上回了怀照峰洞府,依旧倒头就睡,一夜好眠。
接连几日,她依旧维持着这样的作息:白日去藏书阁温书,直到半夜方回。
第一次晚上那种似乎有人跟随的感觉若有若无,偶尔她还是会觉得背后有一道森冷的视线正在注视着自己,可每次回头,身后都是空无一人。
渐渐的,宁汐也被磨出了耐性,不再多想,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只是去膳食峰里找相识的食修讨了一柄削水果的小刀,贴身揣在怀里。
有备无患嘛。
期间又轮到她洒扫,往常都会借机冲她颐指气使的卫书依然不见踪迹,不过虽然没人催,宁汐还是自觉去安排的地方将活计做完了。
屋前有几个刚刚练完剑回来的弟子在闲聊,揉着肩膀抱怨这几天简直快累得散架了,又是要练剑,又是要加派巡逻。
“姑且忍一忍吧。最近特殊时期,妖祸刚刚结束,还有些妖魔余孽潜藏在白玉京,安排我们巡逻也是为了避免它们寻机伤人。”
宁汐打扫的动作一顿,若有所思:所以,跟踪她的也有可能不是卫书,是躲在白玉京的妖魔余孽?
白玉京好好的一个仙门,怎么到处都是危险啊。
那弟子又道:“而且我们已经算好的啦,只需要每日辰时之后巡逻两个时辰,便有他人来替,不像大师兄,可没有人来换他的班。听随身服侍的小侍童说,大师兄最近忙得脚不沾地,这五六日来每日都睡不够两个时辰!”
虽然修士可以依靠打坐养神,但并不能完全戒掉睡眠,像裴不沉这样的作息,简直能称得上一句铁人。
宁汐攥紧了手中的扫把,那两个交谈的弟子渐渐远去了。
“大师兄总是这么忙,最近我都没见到他人影了。”
“是啊,估计除了清扫妖魔余孽之外,他还在联络其他仙门找药。而且我听说他过段时间要去昆仑丘帮忙查赫连家大公子的案子……”
宁汐默默听了一会,等到那两人的声音一丁点也听不见了,才闷头用手里的扫把在地上扒拉几下,慢吞吞地将落英扫成一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