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白珠光亮起,如同记忆中一样阴森诡异的字迹再次浮现,虽然有些刻意的扭曲,但温和但内藏锋芒的笔锋走势、收笔时微微上挑的特征都与书册上的别无二致。
宁汐的大脑“嗡”的一下空了。
视线
反复在玉简和书册之间游移,宁汐不可置信地看了又看,直到眼前几乎出了重影。
内心心乱如麻,宁汐紧紧捏着玉简,掌心都沁出了热汗。
为什么大师兄的笔迹会和来骚扰她的诡异血字一样?
是巧合吗,还是……
对了,之前她去炼器峰的时候,器修弟子也说大师兄特别擅长炼器。
一旦抽出了怀疑的线头,所有曾经被有意无意忽略的不对劲雪崩似的朝她滚落。
她的玉简从未有人碰过,除了在野葫芦庙里大师兄借她的玉简发出了求救讯息。
难道是那时就被动了手脚……
不不不,接触的时间那么短,他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在她的玉简里设下法术。
而且大师兄这样光风霁月的人,怎么可能做这种无聊的恶作剧……
可若不是,这一模一样的字迹又怎么解释?
……
其实,真的不可能吗?
宁汐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大师兄真的那么无懈可击吗?
她真的认识真正的大师兄吗?
风月楼内那样残酷镇杀厉鬼的手法,对待林鹤凝和奎木狼时的冷漠态度,还有毫不犹豫折断卫书的手指……
说起卫书,宁汐猛地一抖。
那一次她被卫书设计陷害后又离奇得救,次日卫书便死在了妖兽余孽的爪下,她到现在也没有弄清楚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后来她也私下找过其他弟子询问,但都没人知道只以为卫书是遇到了流窜的妖物,连尸身不完整。以至于宁汐都以为那次绑架是自己做的一场梦了,尤其在得知自己是妖身之后,她还怀疑过是不是当时自己狂性大发、直接杀了卫书而不自知,毕竟她有过类似经历。
可,如果不是呢?
谁还能与卫书有这样的仇怨、又能时时刻刻牵挂她的安危?
答案呼之欲出。
宁汐却遍体生寒,不愿细想。
夜风透过半开的窗棂吹进来,携带着淡淡的白樱香气,从前令她无比熟悉安心的气息此刻却变得像身死之人腐烂的臭味,犹如阴魂不散的厉鬼一般将她紧紧包裹。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的季节,宁汐的后背却已经被热汗浸湿了。
她一动不动地坐了好半晌,直到又一阵风吹过,她突然被冻得一阵哆嗦,打了个喷嚏。
声音惊动了还在净室内的人,哗啦水声停了一瞬,大师兄一贯如春风和煦的声音传来:“师妹怎么了?”
宁汐的思绪被打断了,虽然他看不见,但是她立刻做贼心虚地将玉简收紧怀里,讷讷道:“开窗冻着了。”
裴不沉轻笑一声:“那赶紧把窗子关上吧。”
宁汐“嗯”了一声,关上窗,心里突突地发跳,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走到了净室前。
大师兄的屋子布置得很符合他的气质,整洁规矩,雅致清净,仿佛佛家人修行的雪洞一般,挑不出丝毫错处。
连净室的纸门都用墨笔绘着一副海上生明月图,此刻透过静室内暖暖的浅黄烛光,水波荡漾,像是那汪深海真的流动了起来。
透过薄薄的纸门,能看见大师兄半个身体的轮廓,他似乎正坐在浴桶之内,手探进热汤之中,缓缓地搅动着什么。
她的影子也映在了纸门之上,里面的水声停了一瞬,随即她听见大师兄克制不住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水声响得更剧烈了,水花飞出浴桶,好几滴甚至溅到了纸门之上,星星点点的濡湿。
宁汐心烦意乱,来不及分辨大师兄究竟在净室里做什么,只想把满腔的纠结问个清楚明白:“大师兄,我……”
里面的裴不沉又倒抽了一口气,过了一会才开口,声音听起来有点奇怪的沙哑:“嗯?”
宁汐反倒愣了一瞬。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他此刻听起来有点不对劲。
那声音又低又哑,仿佛实在粗砂地里滚过一遍,尾音还带了一把微微上扬的小钩子,在这寂寥肃杀的冬夜里无端蛊惑人心。
宁汐打好的满腔腹稿就被他打乱了,再想问什么就想不起来了,张口结舌半天一字没出声,反倒是里面的裴不沉又开口了:“师妹……再,再叫我一声……”
她吓了一跳,手按上纸门:“大师兄你在难受吗?怎么了?”
“别进来。”
宁汐拉门的动作顿住了。
里面水声越发激烈,让她都要怀疑怕不是半个浴桶的热水都要被摇出来了,渐渐的,克制不住的喘息从门缝里溢出来,宁汐瞬间想起风月楼内他与女鬼对峙后竭力的粗喘,心里一下子绷紧了:“大师兄!你遇到危险了吗?”
裴不沉好一会没有回她。
宁汐看着纸门上他的脊背影子越来越弯,宛如一张被蓄力拉满的长弓,随时都要崩断射出。
也顾不上许多了,她再次握住纸门就要拉开。
“师妹……喊我的名字。”
“啊?”宁汐被这没头没脑的要求问得怔了。
“师妹……师妹,师妹、师妹师妹……”
一股莫名其妙的热意涌上了脸颊,宁汐吞了口唾沫,一时不知道该进还是退。
“……你在干什么啊大师兄。”
裴不沉轻轻地哼笑一声:“喊一句‘不沉哥哥’,待会我给你糖吃。”
虽然是语带笑意,但他气息不稳,应该是真的难受得急。
见她没应,他的声音里又染上了几分如泣的渴求:“乖。”
宁汐沉默了好半晌,才鬼使神差地开口:“……不沉哥哥。”
里头如释重负地轻笑一声,拉紧的弓弦骤然一绷,重重地松懈下来。
……
裴不沉坐在热汤之内,双臂敞开搭在浴桶边缘,懒洋洋地后靠,脑袋向后扬起,没管湿漉漉的发尾,水珠从他微微眯起的眼尾淌下,无声地润湿眼下的青黑、瘦削的脸颊、锋利的下颌,最后沿着玉白修长的脖颈,滴入水中。
澄澈平静的水面上,漂浮着几团棉絮似的乳白,随着水波轻轻荡漾。
裴不沉的胸膛缓缓起伏,被热气蒸腾得嫣红的唇舌间慢慢吐出热气。
此刻的他看起来很像一只刚刚发泄过嗜血杀欲的餍足野兽。
屋外师妹的声音还在响:“大师兄?大师兄你怎么了?说句话呀!”
那样天真懵懂,幼稚纯洁,还真以为他遇到了什么危险。根本不会怀疑他在做什么,还一门心思地替他这个肮脏又下贱的东西担心焦急……
他真该死啊,师妹听起来不安得都快哭了,他居然还能捂着脸笑出来。
好快乐,好开心,简直幸福到快要流泪,她还顾及他大师兄的身份颜面不敢冒然闯进来,只好如同被困的小兽一样扒拉着薄薄的纸门呜呜咽咽,被他骗了还不自知,真是可怜,真的好可爱……
“大师兄!”
“我没事。”赶在师妹真的破门而入之前,他优游不迫地应了一声,“再等一会就出来。”
门外安静了一会,才响起她有点不满的闷声:“那你快点,我待会有事问你。”
“好。”
第65章 质问大师兄突然变得好烦人。
裴不沉又在浴汤内平复了好一会呼吸,才站起来收拾干净。
打开窗户,凉风吹走最后一丝带着膻腥的水汽,他穿好月白的寝衣,玉冠束发,又是一副斯文清正的模样了。
任谁也不会看出他方才做了什么。
不过起身时,他特地留意了一下指甲内的黑线。
那日风月楼的厉鬼也不是毫无本事,虽然被他镇杀,可也给他留下了祸患。
人之邪念一但生起,便如野火烧不尽的春草,他如今已被鬼气沾染,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等到鬼气完全在他体内孕育壮大,他怕是也要沦为和那女鬼同样的下场……
啧,真丑。
裴不沉沉吟片刻,施了个障眼法,将微微发黑的指甲遮住,再三确认看不出异样了,才抬步往外走。
跳跃的烛火微光下,少女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这段时间膳食堂的人不敢怠慢她,送来的吃食都十分精致美味,正餐过了之后还有五花八门的小点心投喂,硬生生把她的小脸都养圆了一圈,现下枕着胳膊趴睡,一边脸颊都嘟了出来。
裴不沉在她身边坐下,一手支着脑袋,笑吟吟地看了一会,又用另一手轻轻拨弄微微张开的粉唇。
少女睡梦被打搅,不满地嘟囔了什么,转头把脸埋进臂弯。
他脸上笑意更深,顺手又轻轻抚摸她的发顶。
食补有效,原本营养不良的焦黄发色也稍微转黑了,
不再那么干枯分叉,在烛光下泛出莹润的光泽,发稍还是卷卷的。
他合拢手掌,让发卷在掌心弹跳几分,才像放生小鸽子一样再松开。
他又爱不释手地把玩了好几次,才站起来,双手探进她腋下,把人整个夹抱起来,拎回床上。
*
日上三竿,宁汐才被照到脸上明晃晃的阳光晒醒。
眼前陌生的精致床帐还让她晃了一下神,随即想起自己受了十步镯的控制,如今是在大师兄房里。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