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的事情太多,大师兄又赖在净室内不出来,昨天她居然睡着了,一醒过来就记起有关字迹的事情,心里沉甸甸的不是滋味。
翻身下床,没看见大师兄的身影。但是有十步镯在,他也不可能走远。
大师兄的被褥很厚实,可能是怕她踢被子,还把她裹得密不透风,睡一觉起来她的脑门上都是汗,浑身也黏腻得不舒服,不过正好净室内空无一人,她可以洗个澡。
痛痛快快地洗完澡,拿起大师兄昨夜给她准备好的干净衣裳,穿上之后十分合身,不过宁汐这回没闲心再感叹他的细致,心事重重地走出净室。
屋外隐约响起嗖嗖的破空之声,她推开房门,就见漫天白樱如雪,碧空如洗,晴光正好。
一人月白衣袖翻飞如云,身姿轻盈如鹤,剑出时仙气飘飘,收剑时如皎月流光。
裴不沉练完最后一式剑招,才看向她,莞尔一笑:“师妹睡醒了?”
宁汐站在屋檐下,捏着裙摆,安静了好一会,忽然道:“卫书是不是你杀的?”
风吹起少年漆黑如鸦羽的细发,他稳稳当当地站在原地,面上有些迷茫:“卫书?谁?”
宁汐还认真地和他解释,帮他回忆:“就是之前外门峰的管事,和林鹤凝是同乡,喜欢涂红红的蔻丹,还被你砍断了半条胳膊的那个。”
裴不沉思索了片刻,才漫不经心地道:“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他死了?”
这下宁汐摸不准了,看大师兄这幅模样,好像对卫书发生了什么压根不知情,那会不会是她自己弄错了?
“之前他想杀我来着——”话没说完,裴不沉冷沉的目光就朝她射来。
她被那眼眸中燃起的冰冷怒气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但是我没事,反倒是他自己后来不知道怎么出了事,说是被妖物咬死了。”
裴不沉这才微微一笑,如同出现时一样突兀,那股怒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恶人有恶报,这不是挺好的么?”
宁汐又仔细端详他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潜台词来,只好打开天窗说亮话:“大师兄觉得卫书是怎么死的?”
“你不都说了,他被妖物咬死了啊。”裴不沉就笑了,朝她走过来,“还是说,师妹觉得我和这件事有关系?”
他个子很高,即使宁汐站在走廊上,也需要微微抬脸才能看清他的表情。
少年落下的阴影将少女整个包裹住,犹如暗夜忽然来临。
“师妹居然怀疑我,我好伤心啊。”裴不沉道。
宁汐用力抿唇,她知道自己没有证据,说话的底气也不太足:“我就是觉得他死得蹊跷。”
“的确蹊跷。”裴不沉颔首,转而却道,“不过按你所说,这个叫卫书的素来飞扬跋扈,平日里应该也得罪了不少仇家,兴许那日是其他人下了手、顺手捞了你一把也未可知。”
卫书的仇家……宁汐一脸茫然,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对卫书了解不多,更不知晓他平日里与什么人有怨。
裴不沉一手反握剑,剑尖虚虚点地,另一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幽幽叹了一口气:“难道在师妹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滥杀的坏人吗?”
“大师兄当然不是坏人!”宁汐连忙摇头,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将曾经为了她哭泣的少年与坏这个字联系在一起。
可是……
“那这个玉简上的字迹,是你的吧?”她咬牙,掏出了之前录下的血字视频。
裴不沉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逐日剑尖触地,旋转半圈,划过青石板砖,溅出几颗火星。
他道:“是我做的。”
宁汐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就承认了,一时呆住。
“好怀念啊,小时候做来玩的东西居然现在还有人留着。”他的柳叶眼弯起来,星星点点的碎光洒在其中,双眸璀璨无比,“师妹在哪里发现的?”
宁汐:“……啊?”
带着一头雾水,她将自己的玉简疑似感染邪术、逼自己示爱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裴不沉听完,伸手摸索下巴,认真思索道:“这不是邪术,是我以前做来玩的机巧术。不过后来我爹娘觉得器修并非大道,让我专注学剑,所以就没捣鼓了。”
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展开,宁汐眨巴眼:“……所以,是大师兄的恶作剧吗?”
裴不沉表情轻松地捏她的肩:“不是啊。是被别人盗用了吧,这机巧术的原理不复杂,普通的器修弟子都会用。”
他拿起宁汐的玉简,将那几行字来回看了几遍,又“噗嗤”低笑:“还喊‘宝宝’……”
几乎是一瞬间,宁汐的耳朵就烫了起来。
看到文字是一回事,被大师兄当面嘲笑、喊宝宝又是另一回事了!
好羞耻!
她立刻蹦起来,一把夺回玉简,气咻咻地塞进怀里最深处:“不是大师兄就不是吧!”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好像我在故意抵赖似的。”裴不沉佯怒,二指拎起她的耳朵,弯腰凑近,“说起来,师妹今天很奇怪啊,又是怀疑我杀了人,又是说我动用邪术控制玉简。”
宁汐一手捂着耳朵,另一只手去掰他的手指:“大师兄才奇怪!”
裴不沉笑眯眯地耳语:“哪里奇怪?”
然后轻轻用嘴唇碰了一下粉白的耳垂:“这样奇怪?”
宁汐呆住,和他面面相觑。
……
裴不沉:……
耳朵被松开了,大师兄看起来有些悻悻的,揉着鼻子嘀咕:“真是个木头。”
她最讨厌别人骂自己木头了,闻言立刻怒目圆睁:“大师兄给我道歉!”
“好好好。”裴不沉举双手投降,“我道歉。还有杀人和玉简,都不是我做的,师妹信我?”
被他碰过的耳垂还有点痒,宁汐恶狠狠地挠了几下,没再追究。
然而等大师兄重新回去练剑时,她偷偷掏出玉简,给裴信长老发了个密音。
回复来得很多又很快:“你问不沉的机巧术啊,他以前是爱捣鼓这些小玩意来着,我们炼器峰的许多弟子还都向他请教过呢。控制玉简什么的都是小把戏了,之前甚至还流行过什么‘不转发不是白玉京人’,结果一点开就是鬼图,哎哟险些把老夫这老头子一颗心脏都给吓蹦出来。”
大师兄说得是真的。宁汐不知该作何感想,是没猜中幕后黑手的失落,还是发现大师兄依旧是那个温良和善大师兄的喜悦?
她捏着玉简,迟疑半晌,那边难得有小友主动与自己聊天的裴信长老又传来了一大段话。
“说起来还挺唏嘘,不沉那孩子样样都好,尤其炼器天分高,难得他自己也喜欢,要不是掌门和掌门夫人砸了他做出来的东西,非逼着他做裴家剑法的传人,也许他现在会开心很多吧。”
宁汐一怔,下意识抬眼朝院中正在练剑的人望去。
婉若惊鸿,矫若游龙,剑风携着衣摆,卷着落花,翩翩然如仙鹤月下舞。
像做其他事一样,他练剑时十分专注,面上漠然自带三分肃杀之气,看不出喜怒哀乐,剑招干净利落又不拖泥带水,
大开大合之间却隐约泄露出狰狞血气。
宁汐看了一会,才低头给裴信长老回了一句“谢谢长老告诉我这些。”
对方的头像闪了闪,过了一会,才发过来一句:“今晚起老夫就开始闭关了,无法顾及到宗门事务。不沉平日里挺孤独的,也没几个交心的朋友,难得你们投缘,宁小友多照顾包涵他吧。”
这话若是被外人看到,估计会忍不住发笑——那可是整个白玉京的大师兄,八重樱下诛尽妖邪,一剑可平山海,哪里轮得到她来照顾包涵?
可是宁汐看完,小脸肃然,很是郑重地、像是做出了某个诺言似的回了一个“好”。
“在和谁聊天?”裴不沉的声音忽然在她头顶响起。
宁汐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他语气幽幽:“为什么还要去找别人聊天?为什么不来找我?难道和我一个人说话还不够吗?你知道我每天等着师妹主动来和我说话等得有多难受吗?”
宁汐:……
大师兄突然变得好烦人。
第66章 器修“师妹从来都不需要和我讲公平。……
好像从风月楼之后,他就开始缠人了,难道这就是话本子上说的“男人一旦相处久了就会暴露出真面目”?
见她一脸无语,裴不沉自己先绷不住笑了:“好啦,别这么看我。”
“刚刚是裴信长老啦。”宁汐还是乖乖解释,“他还让我多照顾你!”
裴不沉愣了一下,笑眼弯弯:“师妹一直把我照顾得很好。”
没错!靠谱的小少女宁汐骄傲地挺起胸脯。
“正好我有件东西寄在信长老那里,带你一块去取吧。”裴不沉又道,朝她伸出手。
宁汐被他牵着,一块往炼器峰御剑:“是要取上次你托他做的骨剑吗?”
“师妹真聪明,猜对了。而且是要送给你喔。”
虽然早有预感,但宁汐还是兴奋得涨红了脸:“好耶!”
“待会取了剑,顺便再教你剑招。你是妖身,寻常修炼的法子可能不太管用,拜师一事也暂缓吧。”
她一点即通:“我之前引气入海困难,是不是也有妖身的原因?”
“嗯。妖族修行方式与人族不同,但具体的差别在哪却是妖族的不传之秘,师妹今后的修行可能还需自己参悟,我们都帮不上忙,抱歉。”
宁汐摇头,也不失望:“师兄不必自责,修行之路本就要自己走,就算我是人族,我也没想过要靠别人的。”
“真有志气,我喜欢努力的乖孩子。”裴不沉笑道,“好了,到了。”
裴信似乎知道他们要来,一早就托弟子准备了骨剑方便他们取,不过自己却没现身。
听见裴不沉问自家师父的去向,那弟子就露出苦笑:“师父最近都在准备闭关呢。林师姐……林鹤凝叛宗之后他就一直郁郁寡欢,也不大爱见我们了。”
宁汐也知道裴信要闭关,却不知是为了这个缘由。
裴不沉托弟子转告裴信多保重自己,便带着宁汐离开。
想起裴信平时对自己的关照,宁汐有些沮丧:“看来裴信长老真的很看重林鹤凝。”
裴不沉颔首:“信长老入门得晚,属于大器晚成的修士,早年间郁郁不得志,到了该收徒的年纪,却一连五年的内门弟子大会上都无人选他为师,他一气之下,跑到我爹那里赌咒发誓再也不肯收徒。”
“直到后来林鹤凝拜入宗门。她虽然是三色杂灵根,但天性刻苦,很快就在一群新弟子中崭露头角,当时的内门弟子试炼大会亦是魁首。”
“所有人都觉得她会选一个同样耀眼的师尊,却没人想到她在接过属于魁首的白樱花枝后,会选择站在长老堆中的裴信。”
昔日宗门大比,一柄桀骜长剑挑落所有敌手的少女目下无尘,傲然独立于高台之上,手中那柄盛放的白樱花枝,却偏偏越过无数人,指向了台下和众人一齐仰望她的白发男子。
“有了她当开山大弟子,信长老似乎也被激励了,修炼也跟着月升日涨,突破了金丹期,成了我们白玉京有史以来最厉害的器修。”
宁汐忽然道:“不是。”
裴不沉一愣:“什么?”
“裴信长老不是最厉害的器修。”宁汐认真道,“本来应该是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