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私下问过表哥,居然连后者也一无所知。
他表哥相信宁汐,尊重她的意愿,自然不会多问,但裴从周是个有了秘密就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好奇害死猫的性子,实在好奇得紧。
然而今日见裴信一张嘴闭得死紧,他也只好暂时放下了询问的念头,又关心了几句,准备离开。
下次再来,一定要问个清楚,裴从周心想。
第78章 炫耀小孩子才做选择
宁汐第二天就知道裴尚被送回去的事情了。
这次前往昆仑丘参加婚宴,对于许多弟子而言都是可以与外门弟子交流切磋的机会,千载难逢,裴尚却硬生生错过,宁汐都替他觉得惋惜。
没成想他人走了,过了半日还不忘从昏迷中挣扎着醒来,托人转交给她一封书信,大意是说他听说了自己神志不清时是她救了自己,十分感激,可惜自己现下被迫返回白玉京不能及时报答,希望日后有机会她能赏脸同他吃饭、令他做东以全恩情云云。
宁汐坐在鹤车里,一目十行地看完,出于礼貌,也回一封客套信。
刚刚贴上封口,车厢外便传来清脆的鹤鸣——是要落地的讯号。
她撩开帘子,果然遥遥看见地面上亭台楼阁,人影穿梭,昆仑丘到了。
准备下车前,她在铜镜中瞥见了自己的模样,犹豫片刻,拿出了幕篱戴好。
刚刚过去的除夕夜仿佛镜花水月,令她难以分辨真实还是幻境,她只记得自己喝多了屠苏酒,然后就睡过去了,再醒来以后就剩自己躺在车厢里腰酸背痛,嘴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磕破了一个口子,一吸气就刺刺的疼。
她有心想找大师兄问个明白,对方却很忙的样子,几次三番
御剑从她车窗前经过都没停下分给她一个眼神。
但看他与其他弟子交谈时如常模样,宁汐就觉得应该除夕夜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便很快将之抛在脑后了。
似乎半途设伏之人决心潜伏起来伺机而动,剩下的旅途风平浪静,白玉京一行人平安落在了昆仑丘的山门前。
下车时仙鹤没有停稳,宁汐一个踉跄,身旁及时伸出一双手,牢牢将她扶稳。
她感激地朝大师兄露出笑容,正准备开口搭话,对方却立刻松开了手,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了。
宁汐只好拎着裙摆,一头雾水地跟上去。
赫连清羽早先一步到达,正在山门前迎接。
裴不沉作为白玉京的少掌门,自然要先与赫连清羽一同前去拜见代家主,宁汐装成普通的侍女,跟在他身后。
赫连清羽一眼便认出了这少女是先前见过的,见她头上戴着幕篱,有些诧异:“这是?”
裴不沉替她回答了:“路上遇到鬼物,脸上受了伤,不好用伤面示人,以免惊扰了贵人。”
宁汐低下脑袋,破了的唇瓣连吞口水都疼,干脆就省了开口打招呼。
赫连清羽没再多说,只是视线依旧有些困惑地扫了她几眼,不知为何,他一见这姑娘便心生亲近,仿佛那死去的宁家女儿又重活过来了一般。
赫连为告诉他宁家女儿已死的消息时,他震痛不已,可也在意料之中,生逢乱世,双亲去世,凭她一个小女儿家如何能存活下来,虽然与她相交不多,但爱屋及乌,赫连清羽早已将她视作亲生女儿。
他沉吟再三,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忍不住开口询问:“不知这位小友姓甚名谁?”
白玉京出了一只妖物,事关重大,旁人不知内情,是以他到现下也没弄清这姑娘的名字。
裴不沉道:“叫宁念念。”
宁汐蓦地看向他。
赫连清野一开始听见“宁”字时心跳猛地加快了,等听清后面两个字,又如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自嘲地露出一个苦笑。
也对,是他痴心妄想了,人死不能复生,他总不能见一个年纪相仿的,都觉得是宁汐。
他摇头叹了口气:“裴公子随我进来吧,代家主正等在在议事堂。”
趁着进堂前无人注意的一瞬间,宁汐快步上前,抓紧时间小声道:“大师兄怎么知道我叫‘念念’?”
她确实有个小名叫做念念,是阿爹阿娘在世的时候给她取的,除了至亲之人绝不知道。
自爹娘死后就再也没有人喊过这个名字了,今日却这么猝不及防被大师兄喊了出来,她连回忆父母亲情都忘了,满脑子只剩下困惑和惊讶。
说起来,这还是除夕夜后她与大师兄第一次说话,他只是微微扬眉,神色如常:“我不知道,随口说的而已。”
宁汐:“啊?”
她觉得大师兄是在敷衍自己。
“所以,师妹小字真的叫‘念念’?”
见她点头,他又轻声重复了一遍:“念念。”
少年吐气如兰,声如叩玉碎冰,压低了嗓子沙沙地磨着她的耳朵,似笑非笑,只是今日那笑里不知为何染了点凉薄和轻蔑。
宁汐对上那令人如芒在背的古怪神情,只能讷讷地点头。
反而是大师兄似乎有些失望,好像抛出了鱼饵鱼却没有上钩,收了笑,跨进门槛。
宁汐还有心想要再问,可眼下却不是好时机了。
议事堂内满满当当皆是赫连家的长老,上首坐的正是是赫连亭川。
出乎意料的是,她的左手边居然是赫连为。
裴不沉的视线与赫连为相触,两人一个笑得春风满面,一个皎若明月,对视片刻便移开视线,又不约而同地看向宁汐。
少女的脸藏在幕篱下,看不清表情,亦步亦趋地跟着裴不沉落座。
赫连亭川说了些欢迎的客套话,便以事务繁忙、还需招待其他客人为由先离开了。
裴不沉端着白瓷茶杯啜饮一口,看着赫连清羽陪着赫连亭川慢慢走出殿门。
同上次见面相比,赫连亭川几乎有了断崖式的衰老,往日威风凛凛的巾帼英雄如今腰背佝偻,需要拄拐杖才能行走。
“真没想到裴公子会来。”
随着赫连为的靠近,一阵香风袭来。
今日他着一身重工刺绣的胭脂色牡丹缠枝纹袍,走动时,腰间环佩叮当作响,衣裳的布料和款式都偏女气,可配上他那双貌若好女的浓艳面容,却生出一种奇异的和谐。
少年唇红齿白,眼下那两颗血滴一样的泪痣在烛火下熠熠生辉,他笑盈盈地朝裴不沉行了一礼。
裴不沉轻轻地扫了他一眼:“赫连公子受伤了?”
赫连为右手上突兀地缠着雪白的绷带,同他一身华贵妆束极不相称,很难说是不是故意为为之。
他仿佛完全没听出裴不沉的试探一般,假笑道:“啊,对,前几天下山捉妖的时候不小心被妖物击伤了。”
“哦?何地的妖物,能厉害到伤了赫连公子。”
赫连为微微眯起眼:“一只离家出走、忘恩负义的小野猫。”
他说这话时,视线看的却是宁汐。
宁汐默默往裴不沉的背后站了一点,后者不知有意无意,也侧身挡住了她的身体。
赫连为立刻就有些脸色不虞,仿佛这时候才发现宁汐一样,故意道:“宁姑娘也来了?”
裴不沉淡淡:“她如今叫念念。”
赫连为立刻拉下脸,半晌,阴阳怪气道:“连小字都告诉人家了啊。”
宁汐默默翻白眼。
裴不沉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赫连为冷笑道:“不知两位一路来昆仑丘可还顺利?”
“托赫连公子的福,一路平安。”
“这话可真是折煞人。只是我先前听说白玉京出了叛徒,二位下山捉拿门人时又撞见厉鬼,我着实替二位担心。”
他这样说着,目光却只落在宁汐身上。
宁汐被他看得浑身不适,干脆也回瞪过去,只可惜隔着幕篱,视线的杀伤力被减弱了,看起来反而像她也在一动不动地与他对视。
赫连为今日一身华服,鬓角梳得纹丝不乱,仔细一看,脸上竟还细细描了妆容,黛眉粉面,艳光四射。
可能这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明日便是他与南宫音的大婚,这人看起来极为愉悦。
反而是裴不沉风尘仆仆地赶到白玉京,为了轻车简行上路而衣着朴素,虽然少年依旧温雅俊美,但连日劳累与病态催折下还是露出了一些疲态,站在赫连为身边一时落了下风。
前来端茶递水的昆仑丘弟子难得见到二姝并立,纷纷侧目。
“那就是白玉京的裴不沉?看起来还没有我们公子好看呢!”
“你懂什么,公子昳丽,裴公子清雅,各有千秋。”
“小孩子才做选择,我全都要。”
虽然小声交谈,但在场的修士全都耳聪目明,又有谁会听不到听到的。
裴不沉自从听见说他颜色不如赫连为时便垂下眼睫。
宁汐见他犹如静花照水,一副微微落寞的模样,顿时起了一丝怜惜之情,刚想开口回怼那几个弟子,裴不沉却转脸向人,率先开口了:“你们身上可是熏了香?”
小弟子没想到传闻中的白玉京八重樱会主动同自己开口,一怔后才赶紧称是。
昆仑丘是百花之乡,盛产花露,门人素喜用花泥酿膏熏衣涂抹,香味与别处不同。
裴不沉温文尔雅地颔首:“嗯,味道不如师妹为我做的安神香囊。”
弟子们没想到他的话题跳得这么快,一时接不上茬。
他又抬起手自斟茶水,不经意间从袖口掉出了一只香囊,险些打翻茶杯。
他懊恼地“啊”一声,解释道:“这可是师妹送给我的,可不能弄脏了。”
话虽然如此说,去拿香囊的动作却慢悠悠的,足够令其他人看清那只香囊上绣的明月与乌龟。
赫连为的养气功夫果然还不到家,脸色难看得不行,死死地盯着那只香囊,看起来很想把它一把夺过来撕成碎片。
裴不沉又饮一口茶汤,唇角微微翘起。
第79章 疏远他可以慢慢教她
“既然是这么珍贵的东西,裴公子还不赶紧收好,我这里茶水卑劣,免得溅湿了贵宝物。”赫连为冷冷地哼了一声,“布料洇水,污痕难除,届时恐怕只能弃之如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