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不沉将香囊收进怀中:“赫连公子倒是懂得惜爱之人,想来或许也曾有女子送过你香囊,所以才会懂得这些吧?”
赫连为冷漠地瞧着他:“未曾。”
宁汐却是听得一愣:连南宫音也不曾送过他香囊吗?
裴不沉又是微微一笑,转而冲旁边因为知道自己失言而惴惴不安的两个弟子道:“我一路奔波,确实疏于打理仪表,还有失礼之处,还请勿要介意。”
两个弟子连忙摆手,惭愧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哪知他话还没说完:“不过临行前我师妹赠了我一盒九阴祛痕生肌膏,说是能消散眼下青
黑,以后多涂一些,想来就好了。”
昆仑丘弟子:……谁问你了?
赫连为终于忍无可忍,装也懒得装了,直接起身送客:“我有伤在身,就不远送了,茱萸,过来送客人去厢房。”
一个长相清秀的女修连忙走过来,朝两人行礼。
裴不沉施施然起身,一副打了胜仗的模样:“那赫连公子还要保重身体。”
“我们来的半路也遇到了雷烈雁妖,险些受伤,昆仑丘内近来屡生事端,听说赫连公子不日将继任家主,裴某惯爱操心,不得不提醒一句,还是将家里的脏东西打扫干净才好迎客啊。”
赫连为脸色阴沉如水,恶狠狠的视线仿佛要从他脸上活活剜下一块肉来。
裴不沉视若不见,一手牵起宁汐,跟着茱萸出门。
赫连为的视线就落在两人交握的双手上,刚等人影消失,就一脚踹翻了桌案。
*
听见乒铃乓啷的杯碟破碎之声,宁汐下意识扭头想看,身旁却伸过来两只手,将她的脑袋夹住了,缓慢柔和而不失力道地往回旋。
“师妹不许看别人。”裴不沉对着她微笑。
她木木地“哦”了一声,反正也不是很在意赫连为的死活。
裴不沉这才松开她的手,背着手径自往前。
昆仑丘的风土人情与白玉京大为不同,一路花木扶疏,鸟语花香,水洗过的青石小径上飘着薄薄的湿暖雾气,灯火温暖雅致,茱萸先将裴不沉送到了男客的房间。
“宁姑娘跟我来,您的房间在那边。”
顺着茱萸手指的方向,宁汐愕然发现两间房一东一西,距离十分遥远。
“这……”她为难地看看茱萸,又看一看裴不沉。
茱萸看出他们有话要说,便识眼色地退后几步,转过身。
因为十步镯的存在,还有先前与赫连为的一番试探对话,她本以为大师兄会叫自己同他继续住一间房。
但成想他对分开住这件事似乎毫不在意的样子,甚至施法摘下了十步镯。
宁汐看着空空如也的手腕,不可置信:这么轻松就摆脱了?她还以为一辈子都要被那么束缚着。
她将这疑惑小声嘀咕给裴不沉听,他只淡淡地勾唇:“师妹愿意一辈子待在我身边?”
宁汐道:“这不是没办法嘛,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惩戒司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原来是被迫的啊。”裴不沉轻轻感叹了一句,面上难辨喜怒。
“现在不是在白玉京,惩戒司长老不会知道的,我替你解了十步镯,你可以自由活动了。”
宁汐还想在说什么,但裴不沉只是微微一笑,歉然道:“我累了,想休息。”然后就当着她的面关上了门。
门一关,玉简幽幽亮起,
是察觉到十步镯被解开的惩戒堂长老裴苍琩。
裴苍琩估计已经气急败坏了,居然连发十多条密音质问。
“不沉你疯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这等同于放虎归山,难不成你还想让白玉京再遭一次妖祸不成?!若放了妖物出去伤人,又该由谁负责?!”
裴不沉面色淡漠:“一切皆由我负责。”
随后他无视了赵长老暴跳如雷的追问,径直将玉简关闭。
*
门外,忽然吃了闭门羹的宁汐挠了挠脑袋,思索片刻,觉得兴许放他一个人待着会更好,于是转身去找茱萸。
茱萸将她带到了最西边的厢房,回身望去,几乎都看不见大师兄住的房间窗子了。
她忍不住询问:“这是谁给我们安排的房间位置?”明明知道他们二人同行,还一东一西的隔这么老远。
茱萸恭敬道:“是赫连公子安排的。”
果然。
茱萸将她送到门口,便行礼离开了。
宁汐进了房,刚刚坐下,便有人叩门。
她还以为是茱萸去而复返,一边喊着“来了”,一边去开门,不成想一开门就对上了赫连为那张怒气冲冲的脸。
她吓得一激灵,连忙要关门,后者一把掰住门板,恶狠狠地微笑:“一见我就躲,嗯?”
宁汐不胜其烦,一脚踹向他膝盖之上,吓得赫连为一跳,手上就松了力气,被她眼疾手快就要关门。
他还逞强不肯松手,结果自己手指就被门板死死夹了一下,惨叫一声。
宁汐没想到他会真的不放手,也愣住了。
反而是赫连为先气笑了,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也不管被夹的手指,另一手握拳重重砸向门板。
她手上一震,虎口发麻,赶紧后退,赫连为就得寸进尺地闯入了屋内。
他舌头抵着后槽牙,腮帮子鼓出一块,冷笑道:“我都要成亲了,你还以为我会对你做什么?”
“哦,你什么都不做。”宁汐面无表情,“那你现在过来干嘛?”
赫连为阴沉沉地看着她,半晌不语。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过来干什么!
真是被鬼迷了心窍了,被裴不沉那小子气得热血上涌,一时就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硬生生吃了一记门夹,还要热脸来贴她的冷屁股,可笑,自赫连含山死后他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赫连为冷冷道:“好歹我也算你的青梅竹马,就这么不欢迎我?”
宁汐比了个送客的手势:“好走不送。”
赫连为死死盯着她,突然出手如闪电,一把掀开了她的幕篱。
少女错愕的面容中,唇角殷红破损无比刺目。
他立刻暴跳如雷:“谁干的?!裴不沉那小子?!”
宁汐捂住耳朵,不甘示弱地回喊:“你吼那么大声干嘛?!”
赫连为的脸连着脖子根全是赤红,吭哧吭哧地喘了一会粗气,气笑了:“你说!是不是裴不沉?!”
宁汐只觉得莫名其妙:“这和大师兄有什么关系?”
“我是说你嘴上的……”
“什么嘴上的?”宁汐困惑地摸了摸嘴角,“哦,磕破皮了嘛。”
“什么磕破皮,那分明是——”赫连为突然住口。
等等,这傻子看起来不像在说谎,所以真的不是裴不沉干的?
不可能!他又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了,这种吻痕他从小到大见得还少吗?!绝对不会认错!
所以,她自己不知道?
那么,就是裴不沉做的那些事情,只能背着她……
赫连为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险些大笑出声:裴不沉啊裴不沉,看来你根本没有你自以为的胜券在握。
他仿佛重新找回了场子的猛兽,冷笑一声,将手里的物什一股脑塞进宁汐手里:“我下次再来看你。”
“不不不你别来了!”
赫连为根本不听,走时还心情颇好地替她关上了门。
而宁汐从头到尾只觉得莫名其妙:他要和南宫音成亲、还特地给白玉京发了请帖,不就是表明态度要同她桥归桥路归路吗,怎么现在又一副阴魂不散要缠着她了?!
她压根不想收赫连为的东西,直接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她再用脚尖踢卷,仔细辨认,才发现是一只糖人。
久远被尘封的记忆席卷上心头,宁汐怔住。
身后突然传来粗粝的“嘎嘎”惨叫,一道黑影掠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起散落在地的糖块,振翅就逃。
无相鸦!
这鬼物居然又出现了!
她出手想夺,无相鸦却极为灵敏,爪子一抛,长喙一啄,糖块就尽数入了它的腹中。
漆黑一点很快消失在白茫茫雾色中,只剩下宁汐站在门前还回不过神。
无相鸦也喜欢吃糖?
不对,鬼物不可能只为了这等无关紧要的小事再次出现,背后一定有什么阴谋!
宁汐心中警觉,拎起裙角就朝东厢房跑去,得把这件事告诉大师兄。
东厢房内,无相鸦钻进半开的窗棂,低头蹭了蹭主人洁白如玉的指节,发出委屈的“嘎嘎”叫声。
裴不沉斜它一眼:“糖好吃吗?”
无相鸦悲愤地“嘎嘎”叫:它可是高贵的鬼族圣禽!居然叫它去吃那种脏东西,糖块掉在地上都沾得全是土了!
它气得满屋子乱飞,鸦羽都掉了好几根,裴不沉用两只捏起头顶上的羽毛,面露嫌恶。
无相鸦仿佛突然被人施了定身术一样,骤然一僵,随即化为一缕黑烟消失了。
裴不沉冷哼一声。
他在窗前坐了没一会,就听见了师妹哒哒哒的脚步声,然后是拍门:“大师兄!大师兄你睡了吗?我有事同你说!”
厌恶与冰冷瞬间从少年的脸上消失,他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
枉赫连为那小子费尽心机想将他们二人隔开,结果还不是做了无用功。
师妹也是,再如何迟钝木讷、摇摆不定,最后还不是要来找他?
算了,谁让他这么宽宏大量呢,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就算她心里有其他人,也只是因为她年纪小不懂事而已,只要她真心悔改,他也不是不能原谅她这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