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娘子听着,忽然坐起身,“你说,我要不提笔写话本子?”
“啊?”饶是南枝脑子转得再如何快,也没跟上王娘子这个逻辑。
怎的扯到这里了?
王娘子却是没注意一左一右两人的神情,自顾自地说道:“我想了很久,如何赚银子,听你讲了这些,我突然想到,为何不写话本子呢?左右我见过不少事,写那些后宅的事,甚么夫人与老夫人不睦,老爷养外室的事,外头市井最喜欢这些事了。”
“这可以,只要藏着身份,别教人发现你是李通判府上的丫鬟,旁的问题不大。”南枝也觉得可行。
“家里笔墨不多,我明日给你捎来。”林安说。
倒是没预料到家人们都支持,王娘子拨弄头发,略微羞涩地说道:“我就试试,还不定怎么样呢。”只她心里却不是这般想,必定要作出一番成绩!
*
第二日,南枝早早回了青竹轩,院门才开,与牛稳婆约定的时间还没到,她先回了一趟厢房取东西。
可巧正碰见往外走的满月,她一见南枝,便迫不及待地与她八卦道:“你可知,春杏被留在正院了。”
“发生了甚么事?”昨儿七姑娘回来就没见春杏跟着,也不知到底怎么了。
“昨儿七姑娘在正院,与夫人好一顿诉苦,说这两个丫鬟着实难教,她年轻,便求夫人留春杏,教春杏在正院学一番规矩,至于茯苓,则是带回来,由她管教。”满月解释,“姑娘可真是心善,要换了旁人,指不定如何罚春杏呢,她还让春杏在正院学规矩。”
心善吗?南枝不这么认为,她总觉得,七姑娘这个举动像是在酝酿着甚么计谋。
这事,翠平应当清楚,可她也不至于透底给她。
青竹轩的丫鬟里,聪明人不少,也不是个个都与她交好,譬如翠平,与她只算是共事一场。
南枝因着要学医术,忙起来便顾不上其他事情,待二十八这日,她问牛稳婆,“婆婆不家去过年?”
“在这也挺好。”牛稳婆丢下一句话,便自己忙活收拾药材,也不理一旁的南枝。
从后罩房出来,南枝遇上了新来的小丫头,她一口一个“南枝姐姐”,叫得可甜。
“姐姐,牛稳婆不回去过年麽?”
南枝摇摇头,“我没问呢,你若是想知道,可以去问她。”说罢,她反客为主,打听起来,“你与牛稳婆都是住后罩房,应当聊过几句?”
那小丫头嘴一撇,摇头说道:“没呢,她孤僻得很,我们去寻她一齐嗑瓜子,可她只拒绝,自个做自个的事,也不理咱们。”
都传开了,新来的牛稳婆怪人一个。她又不是顶顶火旺的热灶,谁愿意热脸贴冷屁股?
“不说了,姑娘寻我。”找了一个借口,南枝便想走了。
奈何那个小丫头实在热情,“诶,南枝姐姐且慢,我有事与你说呢,我嫂嫂生了一个女儿,要办几桌,邀你一起凑个热闹,便在明天,你可有空?”
她有些怕翠平,不仅是因为翠平年纪比她大几岁,更是因着翠平很有一套规矩,谁的脸面都不给,她也就不敢去邀。
倒是南枝,虽然也是大丫鬟,可平日里和气得很,说话都是笑着,从没有重话,自然,她也就带了几分亲近,邀她也不害怕。
“哟,原是这样,我正好得空,你回去告诉你家人,我必带着礼去。”南枝笑着说完,她向来不躲避社交。
明日早上,她与王娘子外出采买年货,顺便买份礼物。
七姑娘房中的事并不多,过年要用的衣裳首饰、给长辈弟妹准备的年礼、赴宴要备的各色打赏等等,都由翠平与南枝提前料理好了。
念着南枝还小,翠平便求了七姑娘,过年这几日,让南枝家去,她则伺候七姑娘。
甭管翠平出发点是甚么,也算好意,南枝受了,家来准备过年。
二十九这日,正与王娘子上街采买,聊到牛稳婆,王娘子便说,“你怎么不邀她一齐过年?左右我们家人少,也热闹。再说,她教你一场,有半师之谊。”
“我倒是想邀,可问她话,她也不搭理,我也不知她会不会外出见友人。”
“也罢。”不再讨论牛稳婆,两姊妹把心放在各色吃食上,这条长街一眼望不到头,有甚么煎炸的面果子,水煮的馄饨饺子,又或是烤制的肉食,应有尽有。
林安在一旁护着两人,今日人多,难保有拐子或者是盗贼。
她们早上没吃早饭,空着肚子从这头吃到那头,待肚子滚圆,这才收手。
南枝如今当差,有银钱,故而也大方,给姐姐与姐夫各买了两身衣裳,并香包挂坠各几样,都是出门能用得上的装饰物。
王娘子也是一样,只觉得这布料也好,那汗巾也不错,也不纠结,一窝蜂买了,“我给你买回去放好,要用了,只管告诉我。”
除了这些,她们三人还去了一趟书肆,买了上好的笔墨纸砚,王娘子写话本子,预备“大发光彩”。
一切妥当,他们又去看了一场杂戏,看见喷火的人时,围着的人都下意识地发出惊叹,并后退几步。
看罢戏法,三人家来,南枝提着礼去了参加宴席。
充实的一日过后,便到了大年三十,夫妻俩正在家里洗菜,晚上要杀鸡祭祀,比不得府上的隆重,他们小人物,却也有自个的做法——一只鸡,一块烧肉,并各色瓜果糕饼,再有亲手做的饺子,一壶好酒,一罐好茶,便是能见列祖列宗面天地鬼神的“好礼”了。
南枝睡了一个懒觉,窝在被窝里听着外头的小孩烧炮仗,不时就“砰”一声,过后就是妇人的叫骂,“去去去,别处玩去,烧到了衣角,有你好的。”
赖了一会儿,起床,用温水洗脸漱口,吃着给她留的早饭,南枝还注意外面串门的娘子婆子的聊天。
她们讲着讲着,讲到了赖家。
“赖家今年只有赖老爹一个人,也不知何等落魄,赖家那个混小子也不知哪里去了,过年都不回来。”
“不是说有亲戚病了,要赖小子去一趟?”
“你信这些个,从前没提过甚么亲戚长辈,怎的忽然就冒出来?”那婆子吊着眼,颇为不满地嘀咕,“我好心给他解释一个婆娘,他居然拿扫帚赶我,真是不知好歹。”
南枝嘴角抽抽,这刘说嘴真不怕被人打,马娘子去了还没多久,就给人介绍。想当初,给她介绍的亲事也不是甚么好亲事。
日头很快消沉,待夜了,三人一齐吃年夜饭,响彻云霄的钟声敲打三下,城里百姓均听闻。
南枝与姐姐、姐夫对视一眼,皆举杯庆贺,“新年快乐!”
按虚岁来说,今年南枝十岁了。
吃罢酒,就是烧香拜神,各色纸钱烧了一堆,再拜三拜,全乎了礼数也就是了。
“长大一岁,今年平平安安,身体康健。”王娘子给了南枝压岁钱,“拿着,买糖吃。”
“这是我的。”林安把红封递来,等南枝接了,他就笑了笑。
烟花炮竹响了一夜,烧
纸、烧香的味道萦绕在鼻尖,望着姐姐、姐夫,南枝抬着头说了一串吉祥话。
新年,便开始了。
第31章 雪香冰片过罢了……
年,福寿堂里就静下来,各房的人陆续散了,李通判留下了二房的老爷,在老夫人跟前说了话。
“他缺个填房,我瞧,四姑娘年岁正合适,不若许她嫁了就是。”李通判抚须说,虽是商议的语气,可话里话外都定了。
二老爷心里苦闷,四姑娘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尚未及笄,如何能给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当填房?
“母亲,二弟,你们觉得怎样?”
老夫人瞥了眼二老爷,转动着佛珠手串说,“我老了,这等婚姻大事,你们决定就好。”端的是慈祥和善。
“单凭大哥做主。”二老爷起身,弓腰朝着李通判行礼,他有选择的余地麽?
如此说定后,见李通判与老夫人还有事要说,二老爷便先退下。
待回到偏僻的院子后,与二夫人一说,她登时哭起来,“造孽啊,四姑娘才多大?她自个又不是没有女儿,怎的不教他的女儿嫁?三姑与四姑娘年岁差不离,怎的不教她嫁?”
“夫人,你小点声。”二老爷愁眉苦脸,“三姑娘早定亲了,过不了几个月就要出嫁。况且,哪怕三姑娘还没定,大哥也不会让她作填房的。那孔大人是他上司的上司,正管着升迁,他想要那位子,又不想恁直白,教人觉得他攀附,这才使我们的女儿去。”
“好处都他们得去了,我们还能有甚么?得一个坏名声?”二夫人忿忿不平,“旁人都说咱们是李通判府上的人,可府里富贵与我们无关,出去一走,人家也不把咱们当回事,要我说,倒不如就此分家,往后各家过各家的,省得干净。”
她是气话,可二老爷却愣了,回过神来,琢磨着这事,“倒也可行,这回是要咱们送一个女儿出去,下回指不定是甚么。”
“可老夫人尚在,分家……”二夫人又犹豫起来,她夫君没个官身,若是分家,除了几间营收不行的铺子,其余一概没有,往外边一走,便是商户。
“若你能捐个官做,就好了。”
这般,夫妻俩各自思索,分家的念头不曾消。
*
“啊——”
“快把她拉下来,拉下来,来个人去告诉翠平姐姐。”
青竹轩里微微骚乱,翠平呵斥慌慌张张的丫鬟,“姑娘在这里,你跑甚么?万一冲撞了可怎么是好?”
“姑娘,姑娘。”那丫头气都喘不匀,瞪着眼睛,一副恐惧的模样,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是,是茯苓,她,她上吊了!”
“哦?”七姑娘眼里终于有了反应,抬脚便往后罩房走去,“我看看。”
待来到后罩房,就见茯苓躺在炕上,只着里衣,脖子上一道狰狞可怖的勒痕,青黑混杂,看得人心里瘆得慌。牛稳婆给她把脉医治,瞧脸色,想必茯苓还能救。
“见过姑娘。”几个丫鬟行了礼后,退到一边,斜着眼看炕,想了解又害怕。
“如何?”七姑娘询问牛稳婆,“要甚么药材你只管说,我教南枝开了库房拿就是。”
“还有一口气,问题不大,不过这淤青难消,得好好涂药。”牛稳婆说罢,使了银针,一番眼花缭乱,几根银针已经扎在茯苓头上,不消多久,床上的人就发出了动静。
“醒了。”牛稳婆收针,自觉退开。
茯苓头晕目眩,脖子生疼,还以为自个到了阎罗殿,睁眼看见七姑娘,忽的失声痛哭,沙哑着嗓音宣泄,倒教人以为她疯了。
“七姑娘,七姑娘,求您给我一个痛快,求求您了。”茯苓披散头发,活似个恶鬼,“奴婢在这儿,生不如死啊,求您饶了我。”
她被磋磨了几个月,倒是一下子看明白,七姑娘压根儿不打算放过她,甚么“看在以往的情面上留她当差”“出了府里,我可不放心”这些话,都是哄外人,要她在青竹轩痛苦一辈子才是真的。
“七姑娘,姑娘,奴婢不是个好东西,从前仗着您的信任,偷偷昧下给各处的赏钱,还有那拿回来的菜式,我都尝过才教人给您上,还有打着您的名义每日让花房送花,那花瓣都是教我拿来泡澡……”数着自个过往犯的错误,茯苓显然已经癫狂,没发现周围的丫鬟们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天爷,茯苓也太大胆子了吧?
七姑娘嘴角那抹笑一直不变,只是很淡很淡,看不出她心里所想。
“原来你也知道,这是何等过分的举动?”她慢悠悠问了一句,见茯苓还在喃喃自语,便看向翠平,“去禀告大伯娘,我这里有个丫鬟疯了,念在一场情分上,我不忍心让她孤苦无依,便把她送去广佛寺,每年添些香油钱,教大师们好生度化她。”
翠平应道:“是,奴婢这就去办。”广佛寺,正住着慧能法师,也是正院冤了七姑娘那次,他与七姑娘才见了一面。
把茯苓送过去……谋划便准备开始。
“你做的很好,来人,赏牛稳婆五两。”待茯苓被拖走,七姑娘也离开了。
只剩下丫头们凑在牛稳婆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初三这日,南枝才到青竹轩,她与翠平换了差事,这几日由她贴身服侍七姑娘,翠平则出府家去。
“终于舍得回来了?”七姑娘打趣了一句,她站在书桌前,正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