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后一连五日,调查却陷入僵局,只因那货郎与道士早出了城,去向不明。
原来是南枝先前特意嘱咐,教林安与秋扇寻不日就离城的人办事,即便府里要查,也不容易,一番行事,就更教人生疑:恐怕那两人都是受人安排,收了金银后逃之夭夭。
第36章 话本子且不说府……
府里各房斗争,说说南枝家里头。
王娘子出声问道:“如何?可好不好?”她语气里含着一丝忐忑不安,妹妹正认真着,她虽着急却不好连连催促。
纸张翻动的声音并不大,可听在王娘子耳里,似勺敲击碗那般清晰。
“整体是挺好的,只不过,少了些趣味。”南枝把三张信纸一一摊开,指着开头说道:“你看这里,你写康家老爷有一外室,使了手段有了身孕,逼得康老爷接她入府,接下来
便是康夫人与这外室在后宅斗得你死我活的故事,能看下去,但是没有那种让人一瞧就上瘾的感觉。”
原是王娘子构思几日终于下笔,写了三张,教妹妹帮她看看作话本子可不可以。
闻言,王娘子有些沮丧,到底是第一回 做这个,本也不知成不成,如今教妹妹一说,心里鼓着的气散了些去。
“姐,不要这副苦瓜脸蛋,还是有好处的,瞧瞧,字写得多好。况且,这故事没问题,只需要细细改一改。”说着,在王娘子殷殷期盼下,南枝从一旁拿来几张新的信纸,提笔,笔走龙蛇,唰唰唰就写满了五张纸。
“喏,你这回再看,有没有好点?”
王娘子拿起来,一眼便陷进去了,不自禁瞧完了南枝改写的故事,待看到最后一个字,她猛地抬头,略略急切地询问道:“后边呢?”
“后边你自个想,我给你改前头,你顺着写下去就是了。而且,我只是多添了些身份,这话本子呀,还是你的杰作。”南枝安抚王娘子,“俗话说,难事难在第一步,走出来了,往后就顺遂很多。姐姐你初初写,待多练多写个一年半载,定能出名。”
能写出一个开头,已然不易。
王娘子别扭地理了理头上的簪子,说道:“哪儿有恁好,我也是占了便宜,先前在福寿堂,见识多,再则就是时时写字。”
“不过,我这故事只算普通,经你手一改,得了趣味。”王娘子复看,越看越喜欢。
只见纸上写着:那花娘外室一入门,日日去正院请安侍奉,连老爷都冷落了。夜晚老爷宿在她那,夫人头疾复发,外室却比老爷更紧张,不待老爷吩咐,先一步出门,赶去伺候夫人。
老爷气得狠了,自顾自去外院书房歇息,想着等那乖巧的娇娇人来放低身段哄,不曾想,倒没人理他。
他暗自恼怒时,外室正捧着药,着急地哄夫人,“您且喝上几口,喝了就不疼了,我喂您。”
“不需要你管。”夫人瞪她。
“怎么不要,我既然进府,就是夫人的人,夫人的事,便是我的事。”那花娘生的楚楚可怜,一番蹙眉,端的是教人心疼。
偏生夫人出身武家,最恨这等姿态的人,推了她一把,“出去!”
哪料,花娘反握着夫人的手,心疼地说道:“你要骂我认,别动手,仔细手疼。”
到这,故事戛然而止。
王娘子询问,“这花娘……”她瞧了瞧南枝的小脸,怕带坏她,又忍不住想知道后续,便支支吾吾地问道:“她喜欢她?”
南枝:?
“咳咳。”一口茶水从唇边溢出来,南枝赶忙用手帕擦了擦,反问道:“你怎么会这样想?自然不是。”
“我给花娘加了层身份,从前是边关士兵的女儿,遭拐子掳走,正在生死之间,被在边关长大的夫人救了。与家人团圆后,歌姬一直想要报恩。几年后,花娘父母陆续去世,她被黑心的叔父卖了,在南边花船上当花娘,可巧夫人也嫁来了这处,她一番处心积虑,接近康老爷,为的就是与夫人重逢,报答她。”
“而其中,康老爷是个浑人,家里早已没落,凭着父辈的父母之命才娶得康夫人,他心里狭隘,想害死夫人,谋财害命,被歌姬得知,告与夫人,随后两人联手,反过来对付老爷。”
算是一个相互救赎的故事。
“你觉得可成?”南枝想了想,又说道:“你要是认为不妥,咱们再细聊。”
“不用,便是这样就好。”王娘子摇摇头,“我无甚见识,先前想的故事来来回回都是困于后宅,可听你一说,把它变成这般,倒更加丰满。”
顺着南枝的思路,王娘子也思索起来,“可以写两人曾一起玩过几个月,有情谊,不过这部分放后,教看的人心痒痒,随后再慢慢叙清夫人与花娘之间的相遇、相知。”
“我知道该怎么改了。”王娘子眼睛亮晶晶,显然,在南枝口述的前提下,她又细化了细节。
“那我可等着姐姐写出来。”南枝鼓励她,自从她姐想要以此谋生,人活泼不少,也不再念着在福寿堂的日子。
“我想写两个故事,只一个,未免机会太少。”王娘子那风风火火的性子说做就做,方抓住脑里灵感,又写了个梗概。
献宝似的递到南枝面前,她问,“这个还能怎么改?”
纸上几句话:贾家有位自小养在庄子的五姑娘,接回家后,抢了大姑娘的婚事,两人翻脸、府中众人看不起她,其实她反而救了大姑娘。
与前一个故事有些相似,但也能看出,王娘子是融入了自个的想法。
“可是如果两篇都是这种发展……”南枝“唔”了一声,“也不是不行,不过得额外加些东西。”
“譬如?”王娘子问。
“就比如说,这个五姑娘其实不是真的姑娘,她是死去的五姑娘养的狸猫,化成人,回府给五姑娘报仇。而且,更重要的是,她重活了一世,上辈子,大姑娘救过她。”总体来说,就是要狗血,如此才能挑起看客情绪。
别看重生好似很骇人听闻,实则文朝内流通着不少带这个元素的话本子,还有甚么人与妖相恋,妖怪报恩,竹子精投胎转世七回,只为了寻仇人报仇。
先前王娘子为了学习,买了许多话本子回来看,南枝也瞅过,那真真是各显神通。
“是丰富许多。”王娘子眸光奕奕,又略带不解,“你这脑子怎么长的,明明我比你年长,可却想不到这些。”
南枝耸耸肩,“小孩子才喜欢奇思妙想。”大人,大多都被规训好了。
况且,这些纯粹是她前世的记忆,列如甚么追妻、侠客……还有很多能给王娘子细说呢。
姊妹两个嘀嘀咕咕,林安打外头进来,放下提着的菜,说道:“今日吃一锅烩,我还买了做面条的粉。”
“南枝,才刚,我找的人打听到了赖小子的去向。”林安老实性子,立马就把事情说了,“赖老爹在城南的花枝巷里给他租了个小院子,还买了一个十二岁的小子照顾他,每日,他就带着小子去一个举人办的书院上学。”
“可恨!”王娘子咬牙,马娘子害她,可赖小子反而得了银钱,能上学。
怎么教人心甘?
“可赖小子却不是一心扑在读书上,散了学,去青楼,去花船,乱得不成。”
待听林安说完,南枝深思,赖家走了运,但看赖小子,是个不成器的,从这下手,或许能布个局也说不定。
“还有,你见过秋扇了吗?”南枝又问,自从得知七姑娘要对付五夫人后,她就使了林安探一探秋扇的去向,好得知七姑娘计划的进度。
“探了。”林安细说。
南枝心里有了计较,说道:“最迟今年六月底,我必报这仇。”
王娘子与林安相互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见了担忧、骄傲,倒也不阻拦。
谁还没个气性了?!
晚上吃着一锅烩,三人还温了小酒,几个得罪过她们王家的人都遭殃,值得贺一贺。
“他们二人,一个已经北上,一个随着方丈云游四方。”林安说,他憨厚,可办事却不含糊。
*
静待了半个月,可那事还没有得个水落石出,如今,大房与五房的关系愈发紧张,连两房丫鬟们,也不大走动,生怕碍了主子的眼。
好几日,南枝陪着七姑娘去正院侍疾,五夫人一病不起,正是需要人伺候。
照旧,五夫人只留了七姑娘一刻钟便开口赶人,七姑娘虽出来,可不着急走,而是站在廊道上,看着花圃。
去年七八月份时,正院还是花团锦簇的模样,如今入了二月,尚在冬日,没花,只剩下凋零的气息。
“这是甚么?”一个小丫
头与七姑娘从两个方向同时出门,她一手打伞,一手拎着双层铜造食盒,正埋头走,被七姑娘一叫,回禀道:“回七姑娘的话,奴婢奉夫人的命,去外院给老爷送汤水。”
“去吧。”
南枝走在七姑娘身侧,说道:“奴婢听说,夫人日日都给老爷送汤水,老爷喜欢得很,小厨房那儿有个特意从蜀地找来的厨娘,做的一手羊汤,不腥不臊,又暖身子。”
小雨淅淅沥沥,砸在碧青油纸伞上,激起一阵悦耳的韵律。
七姑娘头一次知道,不由得多问两句,“那为何不把厨娘直接送到外院当差?”
“这个,奴婢不知。许是这般,更能显出夫妻恩爱?”南枝用不确定的语气说,上位者眼中可没有“麻烦”一词,要奴仆们烈日冬雪也不能迟地办事。
“哼。”七姑娘笑了笑,喝恁多补汤,怎的上辈子还会七窍流血地死在女子肚皮上?
等等——
脑子里忽的灵光一闪,七姑娘回头朝那个小丫头的背影看去,补汤?
“南枝,你去教翠平来,我有事找她。”七姑娘语气含着一丝兴奋。
南枝应了一声“是”,琢磨是何事,她惯会抽丝剥茧,联想到那补汤,莫非?
*
白嬷嬷不日就要进府,重拾对两位学生的教导。而南枝还在跟着牛稳婆学医,往后还会更忙。
二月初五这日,院门落锁,南枝每日三个时辰的学习就结束了。
说是三个时辰,可远远不止。
七姑娘有谋算,许南枝每日响午过后不必当差,只把心放在医术上即可。南枝也是个有心气的,花了银子买上几份大礼,特意央牛稳婆,上值前两刻钟、晚饭后一个时辰以及她不用当值时,一整天都用来学习。
待同一个房里的丫鬟都歇下了,她还不肯停,顾自点了烛火,看医书哩!
可今儿,牛稳婆却听得她说明日暂且空一日,她抬眉,干瘪的嘴唇动了动,还是沉默,终究没问她原因。
“明儿是我生辰,在家里摆了几桌,请大家伙乐一乐,预了婆婆的位置,你可愿意来?”南枝说,院里的大丫鬟生辰都会宴请好友,像先前满月也请了,左不过是一起吃酒,都会赏脸去。
“这……”牛稳婆犹豫,她向来没经历过这种场合,“我没有备礼,还是算了。”
“诶。”南枝过去拉她的手,指腹触感干涩,那是牛稳婆的皮太皱太皲裂,“你教我一场,便是我的长辈,不过来吃一顿,都是院里的人,也不怕旁人怎么看。再说,我从你这学到的,已然是一份可遇不可求的生辰礼。”
牛稳婆神色松动,南枝继续劝她,“况且,我姐姐也想见见你呢,她说要谢你容忍我愚笨。”
“你可不笨。”照她半辈子经历,南枝算是数一数二的聪明内秀了。
“便来麽,有你喜欢的好酒。”南枝诱惑,牛稳婆最终松口,答应了。
“那我扫榻欢迎,且等着婆婆了。”
对牛稳婆热切,一方面是因着她们现在的师生关系,一方面,南枝也有自个的想法:牛稳婆是聘到九月份,这还有七个月,望闻问切还没学透,她是想着若七姑娘没发话,到时候她自己问牛稳婆,看她愿不愿意继续教她。
只是工钱还有住处,却是难啊。
初六,一场大雨过后,天微微放晴。
南枝对镜梳妆,往头上插上两根带金带银的簪子,再点唇脂,手腕上叠戴三个细细的镯子,金银玉都有,举手投足间,携出一阵叮叮当当的细碎声。
她穿了一件绯色对襟袄子,上头的花纹是王娘子寻了刺绣活好的好友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