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是怨你,只是凭甚我与柔姨娘有了高低之分?”芙姨娘直截了当地询问,“何不让我住其他院子,倒好过整日见着,有争吵。”
就是想让你吵呢,琉璃心想。她往前两步,解释道:“奴婢想着您与柔姨娘皆是协助料理后院的,住一块方便,有甚么话立马就能商量。至于谁住哪儿,差别都不大。”
“哪儿能不大?”芙姨娘高声。正屋比东西厢房大许多,能住正屋,基本默认是这个院里拿主意的人。
她自认比柔姨娘高一等,如今住处反而差些,她就不乐意了。当然,她是知道这不是老爷开口安排的,才敢闹一闹,不然,给她几个胆子也不敢闹腾。
“那请芙姨娘细细说一说,哪方面差别大?您与柔姨娘一样都是姨娘,总不能还分个高低。”琉璃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她头一回办差,需得立个样子,拿些地位,往后才能舒心地活着。甭管这些人背后会不会说她“拿着鸡毛当令箭”,敬她怕她,也总好过给她脸子瞧,暗地里欺负她。
主子与奴仆的关系,一弱一强。
芙姨娘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倒让人想着:赏花不用去外边了,看着她,也算一下子赏了多种鲜花。
动怒的芙姨娘带了种风情,似是摇曳的芍药,很夺目。她压着声音,“我与你说不通,罢了。”她吵架都会看后果,琉璃的问题不能回答,不然一下子得罪整个后院,不值得。
雷声大雨点小,也不知她图甚么。
陈小娘子理不清芙姨娘的想法,便来寻南枝说小话,“你说,她怎么想的,折腾一场不还是甚么都没有得到?”
“她哪里没得到?这是与琉璃扯线儿呢。”南枝举起手中的丝线,说道:“这头是芙姨娘,这头是琉璃,谁力气大就能得到更多。名声,地位……芙姨娘虽没有在明面上得到甚么,可丫鬟们都不敢随意欺负她。”
先前服侍的丫头妈妈们,除了亲近的愿意跟主子
到鄞州,旁的不愿意与家人分离,就自己求去了。现在宅子里的仆从,大部分是新聘或是新买来的,对主子们还不甚清楚。
因着住处就闹大发的姨娘,往后关于她的事儿,也得慎重对待。
“就算丫鬟们暂时笑她不得体,可这不是大事。一时的笑话算不得甚么,只要芙姨娘不把风言风语放在耳里,她就立于不败之地。”南枝悠闲地说道,她点拨陈小娘子,“一件事只要利大于弊,那就可行。”
芙姨娘不蠢,她知道自己有倚仗。
“那柔姨娘不是真心换正屋吧?只她那样说,得了善良的好名声?”陈小娘子又问。
“是得了,可那又有何用?”南枝说。柔姨娘内里清醒,可有时又糊涂。
对于姨娘们来说,像芙姨娘这般又争又抢才能得到更多,退让的只会被人漠视。
唯有主母,才敢不争不抢,也能稳坐钓鱼台。
*
姨娘们你来我往地斗法,奴仆们也不遑多让。
在河东县新买的娘子们攒了个局,请上主子们身边的得意人去聚一聚。
就比如赖姨娘那儿新寻的一个奶妈妈就在小店订了一桌子宴席,请了不少人:南枝与翠平,芙姨娘身边的许娘子,柔姨娘那儿的萍儿,文姨娘院里的乔妈妈……
“我新来,也不知宅子里的情况,拿不出个路数,这回请各位娘子姐姐,还望大家给我指点指点。”这个奶妈妈没有名,听说从前被父母卖了,跟人作童养媳。又因为脸上都是一片片的斑点,那家与邻居就叫她麻子,于是入府后,她就自称麻妈妈。
麻妈妈望上去比年龄要大个十来岁,有些沧桑,但做事还算圆滑,“我年纪虽大,可见识与办事都比不上你们,就教我矮一矮身子,你们也别笑。这杯酒,我先饮尽,各位随意。”说罢,她举杯一口喝下。
丫鬟之间有不对付,可既然带着礼来了这吃席,她们也不会伸手打笑脸。见麻妈妈豪爽,就连南枝这个最小的姐儿都在心里对她有一分好感,也跟着闷了酒。
才进府就舍下本钱置办席面,麻妈妈有魄力。她看了一圈,内心安定,想必她很快就能了解清楚赖姨娘了!
若换了寻常人,只向赖姨娘院里的丫鬟打听她就可,可麻妈妈辗转被卖了几次,早已经明白,话语都是不真切的。
唯有像今日这般,把不同院子的丫鬟们请来打好关系,往后慢慢从她们嘴里撬出关于赖姨娘的事,知了赖姨娘黑与白的两面,才有利于她稳地位。
这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南枝拎了礼品来,又捎带了东西回去。
“这太酸辣了,我吃不了,给你带回去,王娘子不是在呕酸?她吃这个正合适。”翠平指了指手里的油纸包,里面装着腌制的酸物。麻妈妈说,这是她亲手做的,保准好吃。
“那我就不客气了。”南枝与翠平说说笑笑,先回了青竹轩,把两个油纸包放回厢房中属于自个的梳妆台上。
她前脚刚走,不曾想后脚下值的迎雨一回来就嗅到了那股酸物的味道,瞅见了南枝桌上的东西,隐约觉得眼熟,细细一想,才想起来:方才她打外边回来,看见两个丫鬟手上也提着这个,味道一模一样。
心思百转,她特意出门,随后又回来。等满月伺候完大姑娘用膳后,她眼珠子转了转,与满月咬耳朵,“才刚,有人同我说,这是麻妈妈请吃,好些人都得了。偏落下咱们,也没听她们两个说过。”
她语气里的怨怼都快溢出来了,存了心要找不痛快。
待的地儿一变,丫鬟婆子们的心境也不知不觉间变了,更何况,上头没了主母时时刻刻看着、压着、镇着,那些压抑的小心思便又重新冒出来。
“我替咱俩不值。”迎雨说,“一样当差的,怎么就独独不请咱们,我自个倒不是一定要蹭吃蹭喝,可往外一走,我们也是有脸面的姑娘,现在愈发被南枝比下去了。”
她没说翠平,因着翠平资历久。
“你若有那好本事,哄的姑娘高兴,里里外外的事都抓得好,也能在青竹轩得脸,教那麻妈妈请。”满月怼了一句,她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说话做事全凭心情。
“你吃炮仗了?恁大声做甚?”被她吓了一跳,迎雨口气也差了,翻了一个白眼,“平常不见你与她玩得好,怎么一关她的事儿,你就与我急脸?”
迎雨嘴上骂着满月,心里更是恶毒的想:亏她之前被流云哄骗,心甘情愿当那挑事的人,坏处都她当,好处让他人拿去。原来她脾气不好,除了那心肠坏的流云,哪个能忍她?
再一想:现在咱们都是二等丫鬟,谁比谁高一等?如此,小心眼的迎雨也冷着脸,自顾自地做事去了。
满月瞥她,心里啐她,个小蹄子,专在这里挑拨是非,真有那本事,何须在背后嚼舌根子,端像南枝与翠平一样,站在那儿就让人信服。
南枝下值之后,在茶水间坐着听她们几个聊天,嘴里还吃着齐娘子使出十八般手艺做得烘干牛肉,外酥里嫩,越嚼越香。
自到了鄞州安定下来,青竹轩的小厨房也乱了几日。二姑娘先前住明月阁,也有个小厨房,还配了三个厨娘,一个做小炒,一个做糕饼,一个做甜汤,如今也并入了齐娘子四人那。
小厨房有了七个厨娘,自然就要选管事。
前些天,大姑娘立了一个管事与副管事,齐娘子最终如愿以偿,成了管事娘子,陈大娘子先前也活动许久,最后得了副管事这个位子。可其余几位厨娘未必乐意,如今小厨房里头,也是一阵儿斗。
“咣当”一声巨响,把几人目光吸走,是东厢房传来的声音。
三个姑娘住这青竹轩,大姑娘占了最为宽敞明亮的正屋,二姑娘居东,三姑娘居西。
“二姑娘又闹脾气了?”满月探头,低声说道:“来了好几天,净天天砸东西,昂贵的瓷器也不当回事,这砸了可没有下一批。”
谁都看得明白,夫人没了,如今哪里有人照顾二姑娘?也不再有人给她兜底,她如今只能领每个月的月例银子,定是不够她这般糟蹋东西的。
“身边的妈妈也不劝着点。”
“怎么劝?我昨儿才看见,二姑娘把余妈妈打出来,让她不许再当差。你说挨了这么一顿,余妈妈哪里还敢管?据说今日余妈妈没来,告病假。”
南枝安静地听着,又听见她们讲起三姑娘。
三姑娘原来排序十二,如今才两岁多,生母是柔姨娘。
“高热不退,柔姨娘急得跟甚么似的,昨夜把三姑娘带回流水阁亲自照顾。”
待听了许多杂事儿后,南枝就离开了青竹轩,回到了窄小的下人院。说是院子,其实不过一道墙隔出来的一排后罩房,每家每户只得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房。
白嬷嬷没跟来鄞州,她名头响,江州里多得是人家等着请她。思虑过后,她就提前告辞,不再教大姑娘与南枝了。
于是南枝闲下来,得空了就家来照看王娘子。
“我带了酸物给你吃,酸酸甜甜最是开胃。”南枝把油纸包打开,王娘子就迫不及待地开吃,嚼得脆脆响,吞下后又高兴地说道:“爱这个味道,哪里买的?”
“麻妈妈给的。她请吃饭,说这是她自个做得,让我们尝尝味。”南枝解释。
闲聊
着,南枝又四周走了走,“姐,家里太窄了,不若去外头租宅子住?”
后罩房本就不大,一张炕已然站了一半地方,剩下的位置要摆杂物箱子,要放小炉子与柴火,只余下一条道可以走。
第57章 内宅安定南枝与……
王娘子一同出门,找了经纪说想要租个小宅子,要够五个人住的。
经纪圆脸小眼,回答道:“这倒是不难,不知两位预算多少,我这儿有个单子,可供你们瞧瞧。”说着,他翻开单子,“靠近北边的市集正有一间瓦房放租,租金很低廉,每个月只要半吊钱。”
北边风沙大,何况是瓦房,哪怕价格便宜,南枝也还是摇摇头,“过不去。”这种环境不适合王娘子养胎。
“那就看看这个,一个小院落,里头有柴房厨房,一个堂屋,一间打了炕的住处。才要一两银子,怎么样?”
王娘子与南枝都不同意,那经纪却愈发高兴卖力,心道:这二位看着有银钱,待做成一笔大买卖,他的提成不会少。
挑来捡去,最终选定了两处。一处离李主簿府上不远,周边也清净,市集离得不近不远。是个二进的小院,里头还打了口井,不消她们费老远去挑水回来吃。不过租金不便宜,要二两银子一个月。
一处则是小楼,上下两层,地方宽敞,能看见一小块牧羊的草原,景色自是不必说。同样也贵,要二两半银子。
“若二位得空,我现在就能带你们去瞧一瞧。”经纪热情得很。
走了一下午,定下了二进小院,主要是离李府近,有些甚么事南枝也能立马赶到。
“两位需不需要找人帮着打扫?我这儿能帮着解决,只需要多加一百文,明日就能干干净净,不会碍你们的眼。”
“那就有劳你。”王娘子掏钱。
解决了这件事,恰好傍晚,她们寻了一个地方吃晚饭。
鄞州到底穷苦,比不上江州富裕。夜市只开了一条街,沿路的小摊子卖的吃食大多重合,饼子、糖葫芦、面食,左右都差不离。
点了两碗清汤细面,南枝又去捡了一斤烧鸡,一斤酸辣的腌萝卜。
如此吃完了,就去布庄买了细布,预备做小人衣裳。
这几日南枝都回家陪着王娘子睡,姐夫林安还在江州处理店铺的事宜,暂且要晚点才能与她们团聚。
待回了府,才坐下,就有人来寻,正是青儿。
才不过几句话,她就说出了目的,“二姑娘又哭又闹,方才青文姐姐去前院请老爷过去,二姑娘就委屈地说大姑娘薄待她,好一番折腾,如今老爷还在青竹轩,你晚些再回去,免得被牵连。”
主子一旦心浮气躁,别管你有没有错,逮住了就是一顿罚,以此来泄气。
“我知道了,你怎么有空出来?”南枝把麻妈妈给的牛肉干给青儿装了一半,又拿出油茶请她喝。
“二姑娘昨日闹起来,我晚上就请假了,不然指不定无缘无故被打一顿。”青儿撇嘴,她还不了解二姑娘麽?
青儿做法没有错,待翌日一进青竹轩的门,南枝就见着了二姑娘的丫鬟跪着好几个,连伺候大姑娘的书儿也一并受罚。
南枝去问了满月,才知道老爷不耐烦处理这些争吵,问清楚了事情缘由,以“二姑娘无理取闹”为由,骂了她一通。
“那怎么书儿在挨手心板子?”
满月忿忿不平地回答道:“还不是二姑娘,说书儿没给她行礼,硬央着老爷罚了书儿。”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二姑娘这是没事找事。
这回她可是惹毛了大姑娘,还能落得一个好?
果不其然,待一进门,大姑娘就屏退其余人,只留下南枝与翠平,商议如何让二姑娘安分下来。
“我倒不是要她的命,只不过得想个法子治治她,让她安静住着,不然隔三差五闹一回,吵得不得安生。”大姑娘自个扇着扇子,脸上俨然带了愠怒,“还攀扯我的人,要不是我开口了,只怕不只是书儿被责罚。”
“二姑娘怎的变成这样,从前也不是无理的人,如今一日一日,脾性坏的不成样子。”翠平叹气,“我听住余妈妈隔壁的丫头说,晚上她偷听墙角,听得余妈妈唉声叹气,言语间涉及到先夫人,说她太纵容二姑娘,把她性子纵坏,如今要改,只怕是难了。”
“她早把身边伺候的人都得罪完了,以为只凭身份就能压住下边的人?从前还有那个人帮她看着,下人们才不敢敷衍欺压她,这会儿头上没了主母,她又年幼,下人们背地里还不定把她怎么样。”大姑娘冷笑,她想起前一世被关着时,二姑娘顽皮,悄悄跑进来看她,那个时候她眉眼张扬,拿着一条小鞭子,嚣张跋扈地在她身旁抽着,没打着她,不过也惊到她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