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姑娘是长姐,自然有管教幼妹的权力。
“那便好。”南枝欣慰。
“我从前还没想过能上位呢,也多亏了七姑娘。”若不是与南枝关系好,青儿本该也在贬走的名单中。
可如今不止留下来了,还连升两级,在九姑娘身边当贴身的人。当然,也不是白白提携她,七姑娘的意思是,让她作眼线,盯紧了九姑娘。
九姑娘娇纵妄为,打小被五夫人宠得无法无天,闹子又拎不清,或许哪日就起了坏点子。
“你实在不应该跟我出来玩,让人传回去,教九姑娘身边的人知道,你落不得好。”南枝说,她是谨慎的性子,怕青儿因此被罚被打。
“这明月阁里,有谁真心真意为九姑娘?奶妈妈,自幼照顾她的贴身人,包括小厨房里头的几个娘子,哪个没有挨过她的打骂?掉了一根头发,罚,茶水稍烫稍凉,罚,糕点过甜,也罚。上下一竿子人,没一个是不怨不怒的。有些人被逐出去的时候乐呢,能不用再过日日受怕的日子。”青儿叹气,“若不是我还有点用,我也不愿意继续呆那儿。”
“九姑娘这样……”南枝略略思索,五夫人已经不在,往后没有人约束管教九姑娘,只怕她越来越阴晴不定了。
但那只是猜测,闲聊过后,两人又交流自个得知的消息。无外乎都是哪家的姐儿要成亲,嫁给了谁,东家的婆子与西家的妈妈打架,哪个主子的丫头私底下做了甚。
游玩罢了,又出钱一起点了一桌子席面,荤素搭配,茶酒皆有,这些穿金戴银的富贵小丫头们就狠狠醉了一回,又学着主子行酒令,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一阵儿风流肆意。
入了六月,天一日比一日热,离李老太爷生辰还有四日的时候,南枝奉命去了流水阁,把芙姨娘请到了青竹轩。
“七姑娘找我甚么事?我最近正准备着六公子的入夏的衣裳,正脚不沾地,姑娘就别闷我,告诉我吧。”芙姨娘身段窈窕,生了一个儿子之后愈发有韵味,五老爷时不时去她房里。
在后宅中,她隐隐得宠。
南枝眉心一蹙,往后瞧了芙姨娘一眼,眼里有微妙的情绪,她总觉得芙姨娘的语气不大对劲,似乎过于得意张扬。
从前五夫人还在时,芙姨娘还不是这样的呢。
“姑娘没交代我甚么事,只让我来找芙姨娘,你去了就知晓了。”南枝扯了借口。
芙姨娘却依旧不满,“这重要的事不等我来就传开了,哪儿能等到现在七姑娘找我商议呢?”
等见到了七姑娘,芙姨娘先发制人,说道:“也不知七姑娘有何事,我最近在收拾咱们这房的铺子,忙碌非常,若有事,你只管打发人去我那儿一问就是,何必又使人走一趟,白白费了时间。”
虽然言辞还不算激烈,可话里话外都是责怪七姑娘,俨然把自个当成了七姑娘的长辈那般,用这种教训的话语开口。
“我正是为了这件事才到你的,不成想,芙姨娘先说了。”七姑娘似是完全不在意芙姨娘不客气的语气,“祖母今儿才说,让我把分到五房的铺子一起管了,左右不算多,也不是大事,就不用劳动后宅的姨娘们了。”
芙姨娘脸色霎时就变化了,似绿似黑,似红似紫,全然没了正常的气色。
她才以“管事”耍了威风,转头就被七姑娘打了脸,还是她自个把脸送上去的,怎么能不疼不尴尬?
“这……可是你还小,如何能一下子管这些?”芙姨娘不愿意放了权柄,还想挣扎。
“芙姨娘有不同的意见,可以去寻祖母。”只一句话,七姑娘就让芙姨娘闭了嘴。
“几日不见,七姑娘口齿伶俐了许多。”芙姨娘僵硬着脸说了一句,见七姑娘拿老夫人说事,她还想劝,“我也是管过家,略懂一些内里。如果七姑娘放心,不若我也是帮着你处理?两个人一起,大大小小的事就不成问题了。”
“不必,先前祖母派下许多管事,我很放心她们,就由她们协助我。”七姑娘不欲与她多说,不过几句,就要送客。
南枝送芙姨娘离开,观她神色就知道她不忿,等回来,与七姑娘说起她,“看着倒是不服气姑娘。”
“心大了,能服气才怪呢。”七姑娘并不怕芙姨娘,她说,“夫人暴毙,正妻的位置空出来,父亲一日不娶,她们就期盼自个能被扶正。尤其是,芙姨娘有个儿子,而且论起身份,她与五夫人差不多。”
五老爷后院不少人,除了歌姬妓子,其余的姨娘都是正儿八经纳回来的。芙姨娘是小商户的女儿,柔姨娘是街边豆腐郎的妹妹,刚生了五房第三个公子的曾姨娘是富商的孙女……真要细细说,有些比五夫人出身还高。
“且等她自己闹。”
流水阁,正屋。
芙姨娘一把子把扇子夺过来,猛地给自己扇凉,“气死我了,你听听她刚刚怎么说的,对我毫无尊敬,好歹,好歹我是六公子的生母,她合该好声好气才对。”
还有些话芙姨娘没说出口,七姑娘以为她自个甚么高贵的身份?若她外祖家是大夫人娘家那般的高门大户,那她会小心着点说话。可赵家不过一介商家,七姑娘生母又早早去了,她有甚么倚仗?
“姨娘消消气,传出去不好听呢。”丫鬟端来茶水,“不管怎么说,她是嫡女。”
“嫡女又如何,你没看麽,府里其他房的女儿,嫡庶都一样要嫁人,顶多夫家权势地位有差别,可她们终究要离开,还能长久在李家呆着?”芙姨娘讥笑,“唯有儿子,才能在李家一直住着,才能分家产。”所以她才抖起来了,自认儿子尊贵。
以芙姨娘的想法,七姑娘插手管事有何意义?接手几年又撇下,倒不如让她管。
贴身丫鬟叹气,她不能反驳芙姨娘,只能吩咐下边的人闭紧嘴巴,别让芙姨娘的话外传。她觉得,让七姑娘管理正正好。
万一有一日,老爷又娶妻了呢?管过家的芙姨娘会不会遭针对?
各房的小心思不少,随着分家,福寿堂里的丫鬟都少了一批,越显得清净。
既然已经分家,姑娘公子们的齿序就算不得数了,像七姑娘,如今称大姑娘,五公子称大公子,九姑娘称二姑娘,以此类推。
六月二十,李知州府上一通大动作,开了大门,陆陆续续有家私被搬出来。大部分的箱子前几日就搬过,如今搬离的,是今日早上还用着的床榻、梳妆台、屏风等等。
李主簿的长随租了三条大船,把属于五房的箱笼装好,两条船先行一步。剩下的一条船则是载人。
主子们的东西能全部都带走,可奴仆们的不行,都分配好了,每一家只能带三个箱笼。
这注定了有一大部分东西只能舍弃,对贫穷的奴婢仆役来说,不亚于割肉。
南枝把那些怨声载道听在耳里看在眼里,与大姑娘一说,大姑娘询问过李主簿后,自个掏银钱再租一船,专门替奴仆们装箱子大件。
此事过后,大姑娘笼络一部分人心,集中了权力,在这一房的地位显然上升了。
不知谁安排的,船舱里,大姑娘隔壁住着的是大公子,右边的是二姑娘。
刚坐下没多久,迎雨就禀报道:“姑娘,大公子来了。”
“请他进来。”大姑娘说。
大公子脸色有些白,脸型与李主簿十足像,可五官遗传自亲母,不甚出彩。南枝抬头看,多观察了几眼。
先前在府里,大公子每日去上学,不轻易踏足后宅,后面不用每日请安后,南枝也就很少见到大公子了。
今日一瞧,倒觉得他比从前浮躁,眉眼间的沉稳消失几分。
“你怎的来了?我听芙姨娘说,你晕船,合该好生歇息才是。”大姑娘主动提起话茬,“看你脸色,可是病又复发了?需不需要请大夫?”
她的关怀似乎不是假的,大公子不好分辨,礼貌地道谢,又说,“我吃了一个月药,学也没
上,还不知道去了鄞州上甚么学堂?姐姐可知?”
他是个聪明孩子,已经猜到亲母的死不是意外,第二日就病倒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尽管好了些许,可大公子郁郁寡欢,邪气积于心,以至于他到现在还是这副病歪歪的模样。
不过……大姑娘倒是没想到,大公子如此聪慧。在没有人照顾的情况下,也知道为自己寻出路。
读书啊!
“我常呆在内宅,哪里能打听到学堂?何况还是鄞州那麽远的地方,想必还是在鄞州安稳住下再考虑寻学堂的事比较好。”大姑娘安抚,“父亲那儿应当有想法了才是,怎么你不去问他,倒问起我了。”
大公子垂眼,虽然他才七岁,可自幼开蒙读书,又兼家里情况复杂,他的心性早就比同龄的公子哥儿们成熟不少。加之,母亲被囚禁的那段时间,他察觉不对,先后问了不少人,才知道母亲犯的错。
于理,是他母亲不对。于情,他又该孝顺奉养母亲。两相取舍,把他煎熬坏了。
他怪不了谁。
“父亲,正忙着上任的事,我读书的小事,他应该还没派人去办。”大公子解释,母亲犯事,父亲边不待见他,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过父亲了。
大姑娘也明白,大公子不敢直接招惹李主簿的不喜,于是先到她这里,拐个弯,让她去提。
“等下了船,不若你去问?你是父亲器重的儿子,他肯定上心紧张的。”大姑娘不愿意替他插手这些。
大公子没有多求,恭恭敬敬行了礼就走了。
“大公子倒不像二姑娘。”翠平说,“如果他也学着二姑娘胡搅蛮缠,这家里又不得安生了。”
“他不经常在内宅,受那个人的影响小,还算知礼守仪。”大姑娘点点头,“我不喜欢他,却也没有过分厌恶他,只是让我帮他,那肯定是不乐意。”
恨屋及屋,但大姑娘还不至于对付一个幼子,这是她的底线。
南枝手里理着茶叶,思绪满天:去了鄞州,就没有房与房之间的斗争,有的只是李主簿这一房内的不和谐。
至于有没有尔虞我诈,那还得看往后。
第56章 鄞州鄞州,河东……
河东县。
急行了半个月,李主簿一家终于在七月初七到了黄沙遍地的河东县。
暂且先住客栈,翌日,李主簿带着几个人去宅子瞧了瞧。
宅子是早就买好的,四进的院子,比之前在李府的五房院落小很多,约莫三分之二。最前面是正门,过了垂花门就是一进院,一进院是外院,只李主簿一个人住。
其余的院子还没定,之后再分派。
为着方便,李主簿本来想着从前怎么住,来了鄞州还是怎么住。一个院子的名称与住的人都不变,如此就不用麻烦。
可今日一看,这儿院落数量不多,满打满算八个,肯定不够分配。
跟过来的大姑娘见李主簿皱眉沉思,就出声提议道:“不若并在一起住?眼下最重要的是住进来,如果再让人把院子隔开,不仅等待的时间长,还使得地方更窄。”
粗略一看,一个院子住七八个姨娘也不知能不能把所有女子塞下。
大公子却抿唇,咳嗽了几声,问道:“父亲,那我住哪儿呢?”再不争取,只怕也无人为他着想。
李主簿把手背在身后,轻轻瞥他,心中有些不悦,“且再看。”
“父亲。”大公子审时度势,主动提起要与弟弟们一起住,“二弟三弟还不大,我们三个住一个院落刚好。”
“你能如此想就最好了。”李主簿满意地捻胡须,又看向大姑娘,“你先前同我说要带妹妹们住,不巧,你弟弟也这么想。”
大公子看向大姑娘,便见大姑娘笑着说道:“可见都是父亲教的好。那就按照先前计划的,我与二姑娘三姑娘一起住?”至于再小的孩子,就不能同住了。
一则,小孩子容易哭闹,扰得人不清净。二则,但凡孩子有个头晕眼花,姨娘们一日三趟过来,人多眼杂,办事总是不方便的。
最终确定下来,前头三位姑娘住青竹轩,三位公子住扶风院,尚且还没有满三岁的一个公子一个姑娘住合悦阁。
其余的五个院子留出一个院子作留客住夜使用,剩下的四个院子分给姨娘通房们。
单是这分院子就闹了很久。
从前几房住一起,因着大老爷官位高,能住的地段好,只两三个姨娘们一起住。如今到了河东县,李主簿为了不显眼,不能过于优待后宅女子。
于是,等一搬进来,姨娘们就开始打嘴仗,甚至后边差点动手。
李主簿一到这儿就忙着理外头的事儿,还有应同僚们以及各种商户的宴请,压根儿没功夫管太仔细。所以,姨娘们与谁同住,那都是琉璃拿主意的。
临行前,老夫人交代李主簿,说他房里没个老成稳重的娘子带着,就让琉璃暂且替他主持后院,李主簿一想,便同意了。
得了大姑娘的授意,琉璃把柔姨娘与芙姨娘安排进同一个院子,又坏心眼地让柔姨娘居住正屋,芙姨娘居东厢房,而也住这儿的其中一个姨娘也同芙姨娘不对付。
这不,本就心气不顺的芙姨娘当即就嚷嚷着要找老爷做主,柔姨娘可着安慰她,主动要把正屋让出来。
琉璃到时,地上碎了茶盏,芙姨娘红着脸坐在旁边,也不理搭话的柔姨娘,看着及其不好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