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借着些微烛光抬眸望去。
浅黄灯光下,那人锋利眉眼都显得柔和,漆黑眼眸里头更是宛若含着满满一腔的春水,毫不避讳直直盯着她瞧,里头爱意晃得她眼睛疼。
见她眸光扫过,那人低低一笑,搁在几案上头的手更是不知道想做什么,径直便要过来抚她的眉梢。
被那眼中光彩刺到,她慌忙躲开他的触碰,又垂下脑袋,
“可能会有些疼……手放好。”
闻言,谢澜恋恋不舍收手,又立即疼极了般嘶了一声。
贺文茵闻言又掀起眼皮,“我方才碰都不曾碰你。”
谢澜立即坐正,乖巧应声,“哦。”
在她轻柔擦拭下,那血色逐渐被抹去,上头狰狞伤口逐渐露出,宛如无瑕白玉上头显眼的几道瑕疵,叫人看着便不自觉心焦。
于是再度望向眼前面色也稍有苍白的黑衣男子,她语气中不自觉便带上了些微指责意味,
“你为何不见人也不叫人好好治?你知不知晓这手伤成这般,是有废掉的可能的?”
然则,听了她这话,伤口又被烈酒浇过,那人只当没知觉一般,仿若浑身冒着爱心泡泡一般笑眯眯看她。
……他怕是当真有些发烧。
觉着今晚自己叹气的次数格外之多,贺文茵无奈一叹,决心再也不和醉鬼说话。
直至那灯火将要熄灭,她手底下伤口已然要收拾妥当,那人方才游魂般低低念叨了一句。
“那你还要我么?”
只顾着给他包扎,贺文茵眼都不曾抬,
“什么?”
眼前人声音低得仿若丝线在人心上挠,
“若是我这手废了……你还要我吗?”
“哪里轮得上我谈要不要国公爷?”
可惜贺文茵的心早已叫冻得死死,丝毫挠不动。她闻言只没好气道,
“你便是要休了我也轮不到我生气……好了。”
……果真还是生了自己气了。
只得低低应一声,谢澜垂下眼睫去,默然望向那只伤手。
女孩包扎得细,打出的结也是小小一个,瞧着颇像是只小蝴蝶的形状。而方才她包扎时冰凉指尖小小划过的那片肌肤上头,现下还留有些许触感。
灯火已然快要熄了,他瞧不清她的眉眼,只见她垂着张小脸,认真嘱咐,
“这只手这些日子再莫要用了,府上府医要你做什么便照做,还有,莫要再喝酒了。”
“……可我不喝酒你便不来见我。”
望着眼前人宛如梦中般愈发朦胧,仿若下一刻便要化作雪花散开的眉眼,他颤声道。
可贺文茵却未曾听清,只仍悉心嘱咐,
“好了,好好养伤,别再闹脾气。我走了,待会叫府医过来给你瞧瞧。”
“……别走。别走,好不好?别走……”
她话音未落,便听见眼前人似是哭一般哑着嗓子,又抖着来了这么句。
紧接着,还不曾细问他怎么了,纤细腰肢便被男子结实臂弯一把打横抱起!
小小惊呼一声,又察觉那浓郁松香再度凑到自己发丝间蹭蹭挨挨,贺文茵险些惊得从他怀抱中掉下去。
然则,对方似是早有预料般,黏黏糊糊在她耳侧念了声“当心”,便轻而易举虚握一把她的腰,将她稳稳当当托了起来,又轻柔安放好。
头疼地发现四周又恢复了一片灵堂般的黑白,贺文茵气得想给他一巴掌。
她又被抱到了那堆软垫子里头!!
第三次了!
看着眼前人好似浑身淋了场雨般湿漉漉可怜的眼神,她深深一吸气,终是收了巴掌,转而狠狠掐了他好手一下,背对着他团成一团,气呼呼窝在了软垫子里头。
“……你发疯能不能去找你的公主发疯??”
她身子差,本就无甚气力。
此前闹了那么一阵,上药还是个精细活计,加之方才狠狠一掐,已然弄得小脸飞红,气都喘不顺,坐都坐不稳,只得暂且息了阵仗。
然则,被这么一掐,谢澜灵台反倒复了清明。
……什么公主,李昭云?
再度望向眼前床榻,女孩正小小一团陷在那些他偷偷拿来的,与她的一模一样的软垫子里头,气得小脸皱成一团,正自个儿给自个儿顺着气,一副不愿理他的模样。
微微一侧身望向手上仍在发痛的红印子,谢澜轻声笑了。
……是了。
……这是他在这世上最珍贵最喜爱最好的宝贝。
她不是他醉酒后方才得以一窥的幻想,是当真因着心疼他的伤,方才跑来瞧他的。
……真好。她怎得这般的好呢?
也便只有她才这样心软得可爱,生了自己的气,还气得不浅,却仍会惦记着自己,全然不顾自己安危地过来给自己上药。
只是她如何能是旁人?
“……是我不好。”稍稍凑过去叫她周身药香闻着更浓些,谢澜带着笑意低声道,
“我抱你下去?”
贺文茵扭过头来瞪他一眼,“你清醒了?”
谢澜笑,“嗯。”
贺文茵艰难支起瘫软的身子,竭力以最可怕的眼神接着瞪他,
“那你还抱我?”
瞧着她坐都要坐不稳的小模样,谢澜心下软成一瘫,从善如流,
“那便先歇上一阵?累了罢?”
瞧她再度软倒下去,将小脸闷在软垫里头不出声,他原先低沉声色不自觉便愈发地柔和,
“那日同你说过的,我不歇在此处,这床也是自搬来便不曾用过的。若是嫌弃,我换下人来为你搬个软椅?”
大半夜的喊下人?人家不睡觉光被你喊着玩?
许久过后,贺文茵低低声音方才闷闷传出,
“……那你出去,自个儿找府医去!不许再瞧着我看,也不许再进来!”
“好。”
闻言,谢澜没立即起身走人,反倒轻轻一笑凑上前去挨她,炽热大掌悄然去勾她的指尖,
“文茵。我心里头当真只有你一个,方才的话也并非虚言。”
“至于我同李昭云的事,待我回来讲给你听?”感受着手下玉般的冰凉,谢澜温声道,
“若是仍生我的气,任你怎样打我骂我我都受着,好不好?”
贺文茵狠狠拍一下那只手,将头埋得愈发深了,
“……不是说了不许盯着我瞧了吗!!”
……炸毛了。当真可爱。
于是他阖上那双漂亮凤眸,悄悄一吻她散在手边的发梢,只凭着感觉上前去献宝似的低笑着给她瞧,
“我闭着眼呢,你要看看么?”
贺文茵的回应是气呼呼地软绵绵砸了个软垫过去。
谢澜又是低低一笑,故意叫那半分力道也没的垫子碰了一下,又浅浅一吻软垫叫她碰过的地方,方才为她理好床帐,又点好床边小灯,离了内间。
……
“……这伤倒是收拾得极好,只是路子有些野。”
顶着谢澜阴沉沉目光,府医满是冷汗地掀开那包扎的棉布,极快地检查上头伤口。
“所幸今日收拾还来得及,应当不会落下病根。至于发热之症,您底子好,喝了药明日便能好转。”
……这怕是她一次次自己摸索出的法子。
瞧着手上被再度照着原样包回去的,带着药香味道的棉布与小蝴蝶结,谢澜神色越发暗沉。
直至小几上头灯光近乎熄灭,他低声方才唤廿一进来,
“去将为贺姑娘备下的那间厢房里头地龙烧起来。她今日怕是要在府上睡下了。”
在府上睡下?
悄咪咪看了眼主子露在黑袍外头的部分,廿一不多时便发现了那个显眼的梅花般掐痕。
……这痕迹……?
瞧着那手,廿一后背有冷汗流出,登时便受了眼光,再没往内间里头瞟。只是脑内却忍不住胡思乱想:
不至于罢?
贺姑娘才十四啊,又不曾嫁过来,身子还那般差,今日还是为了他才过来的,主子不是那般人面兽心之人吧?
觉着身前主子神色愈发不虞,他忙敛了心神,只寻常道,
“至于那事……也找好了人,明日上朝时便能将写好的折子递上去。”
那日,齐国公府的人自兴庆伯府里头搜出来了不少东西。
兵部武选司郎中虽说官位不大,却可司兵部官员乃至将士选调,乃是地地道道的肥差。
故此,他那密室里头满是些金银财宝,其中甚至还有件做得颇为宽大,通体明黄的蟒袍与一柄仿天子仪制的剑。
除去这些,便是被他抓去那日还不曾来得及烧的,与三皇子一幕僚近七日里头来往的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