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她是想同他商量商量圆房的事,冲动下便直接开了口。
可细想下来,这话要怎么说?说自己今日来月事做不了?说自己有一被人碰就犯的疯病?
是以直至月疏雨眠过来帮她卸冠脱了外头宽大吉服,又出去清点外头谢澜派来的丫头婆子,贺文茵也仍抿着唇一言不发。
反倒是她身侧那人便这般静静瞧了她许久,忽地轻笑起来,悄然挨过去勾她的指尖,
“文茵,今日事务繁多,想必定是费了你不少心力,故我命人备了些餐食。去尝尝吗?”
他希望在他这里,一切都是最合她心意,最叫她喜欢舒坦的。
可直至前世的贺文茵闭眼,除去猫狗外,他也没能得知她究竟喜欢什么。除去因为泛苦而偏爱甜食以外,贺文茵对什么都是好好好。
……他猜她喜欢猫狗,但她自始至终从未开口过想养只玩。
大抵她那时已然是无所谓喜恶了罢。
不过现下他倒是摸清楚了些。
瞧着身侧女孩似是一边想着什么,边忍不住去偷瞧案几上头膳食的模样,谢澜眉眼柔和下来,低低一笑。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另一畔,想着礼仪嬷嬷的教导,贺文茵只犹豫着动了她眼前那一小碗汤面。
画着鸾凤和鸣的红瓷碗里头是奶白色的鱼汤。鱼肉被切成了刚好入口的小丁,和奶白色的豆腐,细细的面条一起码在碗中央,周围零星飘着红色枸杞。
虽说京城有几条河流流经,但河鲜的储存在这个时代似乎仍是个问题。故而在南方寻常人家也能吃起的鲜鱼在北方仍是达官贵人们炫耀的上品。
何况这汤入口鲜香而不油腻,回味甘甜。面条吸饱了汤汁,鲜甜味十足,口感却没有变得过于软糯,反而爽滑不失弹性。
往日里头,她吃这一碗面便也够了。
可今日属实是累,叫她看着桌上旁的饭食也想尝尝。
“想吃便吃就是。”见状,谢澜似是会读心般笑眯眯地推过来一小碗瞧上去便极好喝的汤,“怎得现下反倒要同我生分了?”
便是说着,他缓缓起身过来,大手轻轻擦过贺文茵的指尖旁,留下茧子粗糙触感。
“今日太子和陛下也前来观礼了,我需要暂且出去一阵。”一遍遍扶着她指尖,谢澜轻声,
“十一同我说你天不亮便醒了。若是乏了,便去歇歇?”
只觉着手被弄得发痒,贺文茵小小点头。
他是该走了吧?
可下一息,她反倒被一股暖香味道给牢牢裹住了。
是谢澜忽地凑过来,留恋极了般松松抱着她,黏黏糊糊同她挤挤挨挨在一起。又因了没换吉服,他乌纱帽上头簪花擦过她面颊,弄得她痒呼呼的。
“那我走了?定要等我?”
见她发懵不说话,那人低低笑,又拿脑袋去蹭蹭挨挨,“嗯,好不好?我不会很久……”
她不等他还能去哪?
全然招架不住这人撒娇,贺文茵只得模糊着连连应声,“嗯嗯嗯……等等等。”
直至那人又黏糊一阵后一步十回头,眼神恋恋不舍拉着丝走出这间新房,她方才有了空闲细细观察这间屋子。
细细摸了摸身下床榻,贺文茵发觉那似是什么皮毛,摸着极为软和,且只是稍稍接触一阵便能感到太阳般的暖意。
而内间大门里外两侧各悬挂了一层帘子,外表看上去似乎就是普通的布料。
踱步过去摸了摸,她方才发觉其中巧思——绸布在外,内里似乎是皮制的,最中间还夹着一层厚棉花,怪不得她此刻所在的这间屋子格外暖和。
“国公递了话,叫您自去洗漱歇下,不必等他。”便是此时,三一上前来一笑,“烦请夫人往这边来。”
于是,顺着她指引,贺文茵推开了浴间大门。
屋子里是个不小浴池——粗略估计能站下十几人,通体泛着玉一般的白色,里头浅棕色液体正冒着热气。
这是……药浴?
愣愣站在门口,贺文茵穷惯了的脑袋一时间只会计算这一池子水要多少钱。
怀揣着好奇心小心翼翼坐到里头,一时间,她只觉着好似全身隐隐作痛的骨头都叫这水泡得松开了,整个人暖洋洋的,舒服得要命。
于是,泡着水,她不自觉便眯着眼睡着了。
直至谢澜再度回来,月疏雨眠在外头唤她,她方才匆匆换了衣裳出去
进门时,映入谢澜眼帘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
屋内炭火烧得极足,窝在床榻里头的女孩只换了身水红小袄,正小口尝着他命人送过来的龙井乳酪。她似乎是没吃过这种点心,喜欢得要命,眼角都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这还是他综合她的喜好做出的新菜式——虽说不是他的动的手。
便是带着浅浅笑意想着,谢澜踱步过去,轻轻坐到了她身畔。
见人过来却没闻到半分酒气,生怕他再犯酒疯,贺文茵悄悄上下打量他一番,迟疑歪头。
他不曾喝酒吗?
带着点邀功一般的语气,谢澜垂眸矮身过来笑道,“想着你大抵不喜欢酒味道,便没喝几杯。泡着那药浴可还舒坦吗?”
……果真是他做的。
可她哪里值得他浪费这么些银钱?
垂下眸子去瞧着手中点心,贺文茵只轻声道,“……国公不必如此的。”
去牵她垂在一旁,仍是冰凉的手,谢澜无奈道,
“怎得又这般叫我?”
她一紧张就容易唤错称呼。
于是贺文茵艰难改口,“……谢澜。你说。”
轻轻应一声,谢澜抚着她掌心,轻柔启唇,“有些话,不知同你说过不曾。”
“我识字后便为自己院内伺候的人另寻了他处,自那后也从不用丫头婢女一类的下人进住处伺候,国公府上下绝无通房或妾室,我也从未有过其他任何心爱之人。”
“在国公府,按你喜欢的方式生活即可,不必迎合些什么。府内任何地方都随你逛,要出府和我说一声便是。若是缺银钱或物件,也只管找我要便好。”
如是说着,他朝贺文茵笑笑,温声道,
“这屋子内的陈设都合你心意吗?”
“……嗯。”
狠狠揪着那张毛毯,贺文茵一点头。
何止是合她心意。说这是专门给她造的金窝怕是也不为过。
也因着这人种种心意,她知道她不该这么怕。
——这些日子下来,她本是一丝都不怕他了。
……但今日不同。他们是该圆房的。
因此,她还是害怕,怕得要命。
瞧她如何也掩不住地面色,谢澜手上动作一停,目光微垂。
“那便好。”
复又扬起眼来笑,他拢住贺文茵掌心替她暖手,只轻声笑道,
“今日累了罢?我不打扰你歇息了,只是记得有何事便唤我,可以么?”
怎么说得好似他是她的贴身丫头似的?
诧异间,贺文茵仰起脑袋起身来瞧他,叫左边掌心无意间露了出来。瞥见上头伤痕,谢澜眸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后又黯然下来,抚着那处低声发问,
“……此处是怎么了?”
“啊。”暗骂自己一句,贺文茵犹豫道,“是……我昨日贪玩,被花枝给划的。”
闻言,谢澜不回话,只幽深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时间久到贺文茵都有些不自在。
他总不能知道是自己划的吧?
但好似方才只是幻觉一般,他很快便又复了寻常模样,心疼极了般叹着,下床去给她寻了金疮药来,将她的手捧在掌心里头细细地给她上药。
“下次要折花时记得当心。”
直至那手近乎要被他涂漫药膏,谢澜才迟迟停手,垂着眸子轻轻过来拥了她一下。
感受到怀中姑娘动作一紧,他低低念道,“……无事的,我不做什么。”
“早些睡罢。”
说罢,为她披一张毯子,他便静静走了人。
……他,就走了?
余光悄悄瞄着他背影直至彻底瞧不见,咸鱼瘫在床上,贺文茵茫然地看着上头大红色床帐子,第一反应是这人是不是不行。
不对啊,此人宽肩窄腰,气宇轩昂,又正值壮年,怎么瞧着也不是……呃,那方面不行的样子罢?
罢了……罢了。
既然没有因房事起矛盾,那为姨娘查案的事便当真得加紧了。
不然万一哪天他想起来这事,见自己不同意,把自己休了再扔到大牢里头怎么办?
从未想过今日便这般……近乎可以称得上顺顺利利地度过了,贺文茵窝在锦被与染上了暖香的毛毯里头,半晌没有缓过神来。
……
静静立在门外,听着贺文茵在软榻上翻来覆去,谢澜垂着眸子,叫人看不清里头黯然神色。
此时已是深夜,两个丫头忙了一天,贺文茵已经叫她们去自己睡下了。
但她大抵是属实难以入睡,便点了灯趴在案几前头,托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此刻影子正映在他不远处窗纸上,只稍稍伸手便能碰着。
——床边小几上谢澜特地为她放了一盏粉彩烛灯。拉上帐幔后,暖黄色的烛光将将好能浅浅透进去一层,不至于叫她难以入睡,却又能莫名心安许多。
大抵因着爱省灯油,她自己都不曾发现过,只需稍稍点上灯烛,她夜里头梦魇便会少许多。
但他知晓的。
怎就不会照看好自己?
一次又一次描摹着那个托着脑袋的影子,谢澜微微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