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本就病弱的女子,为了揭发平阳候一党勾结意图不轨的事,便能忍了不知多久搜集证据,此后拖着病躯一路躲避追杀至此,本已然稀奇的很。
今天这事便更是稀奇了。
因为他查过她身世几何,只觉着好笑。
没过过几日好日子,骤然得了钱,竟还会傻乎乎地去给旁人施粥?
她知不知晓,他治下民生极好,那讨粥吃的都是些不愿劳作也不肯做工,只妄图不劳而获的闲人?
可那日,自己却莫名觉着,心好似叫什么东西暖着一般,头一次活人似的跳了跳。
心跳声传进胸腔,只砰砰作响,叫他怀疑是不是贺文茵给他下了药。
……末了,他盯着一晚不曾休息留下的黑眼圈,最终冷着脸决定去叫下人给她安排间好些的房。
谁知,好不容易叫齐了人,才得知因着平日里贺文茵对他们太好,他们已然自己偷偷给她弄了间谢府偏远客房住。
看着那些听话下人头一次违背他意思,一个个噤若寒蝉的模样,他却只盯着那为首下人手里一个简陋点心盒子瞧,平静问,
“那位姑娘送的?”
“是……是。”那丫头不敢抬头,
“贺姑娘前些日子病了,是奴婢去照看的,故此她今日便送了奴婢这个,说是……说是聊表谢意。”
谢澜声音愈发沉静,“她常常给你们送东西?”
丫头点头如捣蒜,“……是。”
面色愈发阴沉可怖,挥手散了下人,谢澜近乎要将手中杯盏捏破。
……没给他送。
为何不给他送?
他不是才是那个与她有交易的人吗?
他不是才是谢府的主人,想要好房子不会来找自己要吗?
生病了不会来找自己说吗?
在房里头气闷好久,他最终决定要对她好些,不能叫她对自己连对下人都不如。
细细想来,自己当时大抵都不懂得何为在意罢。
……这人在想什么?
悄悄一看身侧好似在沉思的人,发觉那湖已然被封了个严严实实,被牢牢牵着,贺文茵不多时便走至了一处暖房前。
“……!”
瞧着里头花花草草不可思议回头看他,贺文茵近乎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心满意足般笑着瞧她,谢澜回过神来,声音里头带着些不可察觉的邀功意味,
“是前些日子将将修好的。”
不自觉便想去解披风进去瞧,贺文茵正欲自个儿动手,她身后那人便自然而然给她当了丫头。
先伸手去给她解身后的披风下来,又拢拢她手接过手里头暖炉,末了在不知何处翻出来一件稍薄些的外衫给她套上。
他动作近乎比月疏雨眠还要熟悉,只轻声嘱咐,
“莫要贪凉……来。”
一眼便瞧见了只满满当当窝在一花盆里头的肥猫,贺文茵忙快步过去,
“——呀!”
瞧着眼前压倒一盆花的一座猫,她慌忙费力把它抱起来,弄得好一阵喘气,
“你怎么吃成这样了!”
猫嗷嗷唤了两声,随后便被那不知何时进来的三花狠狠两巴掌从她怀里拍下来,气呼呼打架去了。
好不容易寻了一处秋千坐下,将两只猫劝架劝开抱至自己身边,她身侧的猫被谢澜一手一只拎了下去。
换成他自己挤挤挨挨坐在了她身侧。
气呼呼拍他一下,贺文茵再度望向那暖房,忽而愣怔住了。
初时进来时只觉着叫人舒服,现下她才意识到件事。
……这里头的花是她最喜欢的花。
那树恍惚叫她想起姨娘那树。
是了。
这整个暖房,都叫她想起自己曾计划过的,春山院应当有的模样。
谢澜……
他如何知晓自己曾这般计划过?
第45章 第二夜
◎明日回门◎
“你——”
怔怔望向静静立于她身后的谢澜,贺文茵只觉着好似有什么死死堵在她喉管里头,带着股莫名的酸涩,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怎得了?”似是明白她心里头所想几何,谢澜却只温温和和地笑,
“怕你会想,便是照着你那院落修的。”
垂下眼帘去,贺文茵侧头过去不看他,只心里头无奈一叹。
罢了,左右谢澜的嘴比缝上了还要严,现下她只得一日一日慢慢去试他了。
如是想着,瞧着一旁空地,贺文茵轻声问,
“——那我可以在里头种东西吗?”
谢澜应声,“府上一切都随你。”
听闻这话,连衣裳也要忘记穿,贺文茵便要忙慌张跑回去准备将那树枝栽过来。
那树枝不知为何,被插到瓶子里头竟一直绿着,她便动了要将它栽下去的念头。只是冬日里头植物难活,若长久不将它栽进土里也活不成,叫她为此纠结了许久。
轻轻将她拦住,谢澜在一旁帮她唤了下人将花瓶小心翼翼搬来。
亲手将那小小的树枝栽进土里的时候,贺文茵脑袋空空地瞧着那泛着绿意的枝干,忽而便红了眼眶。
……娘能不能借着这个瞧见她?
……若是可以,看到她婚后过得好,她在天上会不会高兴些?
险些再度沉进情绪里头,忽地,她猛地被人从莫名而来的伤感里拔了出来。
是谢澜。
他不知何时悄然踱着步子过来,正在她身后轻轻拍她的背。
他手里头捧着一个小雪人,人笑眯眯的,雪人却歪七扭八,歪瓜裂枣,龇牙咧嘴,还歪歪斜斜插了两根树枝又多画了几笔,瞧着像是个雪怪。
“要不要摸摸?”谢澜还献宝一般把那玩意往她眼前凑,
“那时瞧你在瞧外头雪堆,是想玩罢?但你玩不得的,便先借这个解解馋,待身子养好些……过几年我便陪你玩,好不好?”
……她其实只是在想,去岁这个时候,她在雪地里头跪祠堂。
瞧着那人手都被冻得通红,贺文茵没去解释,只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那个小雪人的脸。
看得出来巡抚大人能定叛乱书文章的手并不是很巧,它白色的脸上墨色眼睛——大抵是眼睛罢,或是鼻子一类的五官都点得歪歪扭扭的。
偏生谢澜还将脑袋凑过来,邀功一般勾着眼尾问她,
“像不像?”
瞧着这诡异玩意,贺文茵疑惑,
“什么像不像?”
闻言谢澜委屈撇下眉梢来,好似整个人叫雪打湿,
“这是照着你做的。”
不可置信再度一看,贺文茵愕然瞪大了眼。
雪人正丑丑地躺在谢澜两只手心里头,歪着的嘴轻蔑对着她笑,一上一下的眼睛一只似哭丧一只似狂笑。
结合起来,活是个秃头四不像。
好丑。
她分明有头发的。
她有这般丑吗?
再度将目光从狰狞笑着的丑陋四不像移到那人委屈巴巴的俊脸上头,贺文茵愣愣发着呆。
下一刻,便忍不住噗嗤笑了。
瞧着她罕有地舒展开的眉眼,谢澜骤然愣神,连手微微抖起来。
……她是不是笑了?
……好美。
……真好。
若是她能一直这般笑便好了。
笑得近乎要咳出来,贺文茵颤抖着顺气,“快……快放下,冻着手怎么办?”
谢澜愣愣回,“里头热,我怕放下会化……”
“那放到外头去?我改日给它重新画脸。”
贺文茵笑得开怀,捂着嘴去小跑着取了放在一旁的手炉来,递过去给应声出去又回来的他暖手。瞧着他稍稍冻红的脸,仰着脑袋难掩笑意地念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