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挨了这么多年打,其实方才他不来,她也有八九分的把握能闪过去的。
何况便是被掐一下也算不得什么——她脖子上青紫印子可不少,她也照样活得好好的。
……可她还是第一次瞧见他这么可怕的神情。
确切地说,是自方才开始,她便觉着谢澜情绪不大对。
好似恨不得能死死将她腕子钳死了牵着,却又顾忌着什么不敢下手,最终大手只牢牢圈着她,叫她无论如何也抽不出手来。
直至走出那院落,似是才发觉自己面色不对,谢澜深深一叹气,一掩面换了神情,勉强撑出个笑来转身看她,
“……还有没有什么地方要去?”
贺文茵想了想后摇头。
徐姨娘那边她一直叫月疏雨眠帮忙留心着,听闻身子已然好多了,正卯足了劲准备离开平阳候府自己去谋个差使,现下她不必再瞧。
至于她自个儿的院子,雨眠也说被不知何人照料的极好,叫她完全可以放宽心。
不知为何略微有些心虚,垂着眸子不敢瞧他,贺文茵只对着他织金袍角轻声解释,
“怎么了?我无事的……”
但她只听得那人长叹一声,并未似寻常一般回她。
于此后,谢澜也仍默默不语,只牢牢牵着她,同贺大夫人有条不紊地行礼告辞,又温声扶着她上了马车。
但她腕子上被握着的力度确愈发紧。
随后,方才掩上马车的帘子,她便被那人死死抱住了。
说是抱也不对,她近乎是整个人被忽地死死抵到了马车上头那榻里头。只是榻上软乎乎的,方才没叫她磕着。
他喝酒了?不至于喝平阳候的酒吧?
疑惑望向身上挤挤挨挨虚虚压着的人,贺文茵蹙眉问道,“怎得了?你……”
但那人只就着这般姿势将她紧紧搂入怀中,
“文茵……”
他……语气在发颤,手还颤抖着一遍遍去抚她脖颈处方才险些被平阳候掐到的地方。
那上头有一处陈年老疤,她已然忘了是何时留下的,被他摸来摸去只觉着有些刺痒,便要把他手拍下来。
可反倒被那人捉住了腕子,将面颊近乎渴求地抵在她掌心里头,好似将死之人贪婪渴求余下时光一般死死贴着,叫她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左右为难。
迟疑望着那人散在她颈侧的发丝,贺文茵只觉着脑内满是浆糊。
以她几回见他发疯的经验……现下应该是要……摸摸他?安抚安抚他?
还不等她反应,他便抵着她冰凉发僵的肩窝,喃喃开口,
“莫要吓我了…”
“我好怕……我当真好怕。”
无助伸手去暖那小小地方,谢澜语气近乎不知所措,“我怕得快疯了……你便心疼心疼我,可怜可怜我……”
现下,他同她挨得极近,近乎能叫她感受到二人交缠气息。何况贺文茵的手被他抵在了他心口上,叫她茫然听着那上头心脏碰碰跳动声,愈发茫然。
他怕什么?
瞧着眼前满是茫然的女孩,谢澜好似整个人方才从一场再也不会停的雨里头爬出来,神色近乎哀恸,仿佛整个人都死了一次一般。
语气是种她从未听过的,近乎带着颤音的哀求。
“好不好?”
第48章 月事
◎便由着他去吧。◎
……什么好不好?
闻言,贺文茵觉着自己近乎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他此次究竟是发的什么疯。
上上次是伤得厉害了她没陪着,上次是她……掉进湖里头高烧一场吓着了,都可以理解。
可现下她不是好好的么?
再度望向眼前瞧着毫无醉态的人,贺文茵不解蹙起眉尖。
总不至于是当真喝了平阳候的酒罢?
那她可当真要把他酒全卖掉了。
如是想着,她忍着把那人的脑袋搡下去的冲动,无奈开口,
“你喝酒了?”
“……我没有。”
低低应一生,谢澜垂下眸子去,叫纤长眼睫扫过她脖颈处疤痕,弄得上头痒得要命。似是发现了碰这里贺文茵会不自觉痒得轻笑,他一边去挨,一边声音里头透着浓浓委屈,
“你不喜欢酒味道,我哪里还会讨你不喜欢。”
说罢,他克制着力度小心翼翼整个人覆在她身上,闻言稍稍挪挪脑袋给她瞧,恳求着轻声道,
“你闻闻……当真没有。”
……闻什么?她又不是狗?
发觉那人不经意间唇角近乎要磨过她肩膀,贺文茵感受着身侧愈发挨近的气息,险些原地炸毛,
要亲上了!
也顾不得闻他到底是喝了还是没喝,她忙侧过身去,
“好好好,没有没有。”
“……文茵……那答应我,好不好?”
边是说着,谢澜又把她掌心拢起来,脸去贴她颈侧,好似她是何分明有着剧毒还令人甘之如饴的玩意一样,一边轻轻颤着,一边还近乎渴求一般恋恋不舍缓缓蹭她。
只觉着好似被什么大狗亲热着一样弄得她又热又痒,贺文茵被迫仰起脑袋来。
……这姿势属实是太狭隘了些。
身前那人分明没什么强迫意味,只可怜巴巴颤着身子祈求她能回应一两句……
可她所有的可活动范围都被他牢牢圈死,目之所及只有谢澜和谢澜的乌黑发丝——他原先将它们收拾得好好的,此刻也因着这胡闹散乱作了一团,直直披散在她身侧,便是连最后几丝光也给挡了个干净。
就是艰难想要换个舒坦些的姿势同他好好说话,也不成。
她方才好不容易在怀抱里头寻到个缝,朝外头稍稍挪了挪屁股,便被那人牢牢揽回来,反倒同他靠得更近了。
“你要走吗?”谢澜见状抬起脑袋来看她,手轻颤着去抚她仍是冰凉的脸。漆黑眸子里头湿漉漉的,好似下着雨,甚至眼圈都有些发红,
“可我怕……你要去何处,允了我陪你去好不好?别再丢下我一个……别再自己去危险的地方了……我——”
近得近乎分辨不出来是自个儿的气息还是他的气息在隐隐发烫,贺文茵无可奈何闭眼点点他手,
“……你怕什么,同我好好说成不成?能答应的我肯定应。”
可那人闻言,却愈发死死搂着她,半晌都不曾说话。
他近乎要吓疯了。
近些日子里头,不知怎的,他本就夜夜梦魇,近乎已然到了不在她门口窗侧听着她轻咳声,便要胡思乱想近乎发疯,眼前不停出现那前世谢府的地步。
方才骤然进去,便瞧见她险些要被人掐着脖子的模样,他只觉着胸口那处已然都要不跳了,直至此刻抱着她,感受着她脉搏在轻轻跳着,发觉怀里姑娘正在不自在地挪位置,方才好受一点。
有一瞬,他当真又气又悲,不知道作何是好。
……这便是贺文茵的办法?
她想问什么,直接来找他就是,难不成世上还有他无法为她办到的事么?
她便这般不信他,这般不愿依靠他吗?
她知不知晓,万一他稍稍来晚,她就有可能再也睁不开眼睛?
她知不知晓有人不希望她这般的不在乎自己,希望她能凡事先考虑自己的周全,知不知晓有人会近乎因着她这模样要怕得连话都不知该如何说?
……可他又要如何对她讲起他的那份经年许久,早已疯长到不知什么地步的痴念?
畏惧生死一事,在此世的,遇见她前的他身上,本就是个无稽之谈。
既然如此,那他要如何向贺文茵讲起他此生唯一的畏惧,如何对她讲起他那些因她曾经的死而产生的可怕恐慌?
将她整个人拥入怀里头,谢澜贪婪感受着她气息,却只觉贴得愈近心里空洞愈大,只得再靠近一些,权当做饮鸩止渴,方才能稍稍缓解。
这是他两世方才寻得的宝贝。
他当真……当真不能再失去她了。
……若能永世都这般,再也不分离,该有多好?
最终,他只得感受着那处脖颈微微的悸动,与贺文茵浅浅呼吸间带起的身子稍稍起伏,低低呢喃,
“……文茵……莫要离开我身边了。”
脑子在黏黏糊糊暖香里艰难转动,听闻他这话,贺文茵理解了许久,方才恍然大悟。
他是……被方才平阳候的举动吓着了?
也是。毕竟平阳候无论如何也是个武将,换作谁来,骤然瞧见他似是要掐她,也定是要替她捏一把汗。
可她总不能用安慰月疏雨眠的办法哄眼前的人吧?
“……我下次不这般做了,好不好?”末了,贺文茵犹豫着轻轻摸摸他脑袋,满口答应,
“你松开点,怪闷的。”
……小骗子。
就是为了骗他松手。
恋恋不舍给她的鼻尖挪了一条缝出来,谢澜一叹气,蹭着那不大掌心闷闷道,
“你敷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