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分明是她日夜煎熬,翘首以盼的,能证明她姨娘清白的结果。
可她现下只觉着心下好难受。
好似整个人再度被坠进湖里头,身体被灌了冰冷的钳,眼前是模糊的水圈,连带着声音也渐渐溺死在水里,渐渐不能再被她发出。
忽而,她被猛地拥进了一个温热怀抱里。
“……文茵。”那不知何时回来的人拿自己带着余温的大氅轻柔拢住她,手掌缓缓拭过她眼睫,垂眸低声叹,
“……莫要流泪了。”
“好不好?”
第60章 鬼怪
◎那般沉重的感情。◎
……她哭了?
丝毫不曾察觉正有泪珠从眼眶里头止不住一般往出来溢,贺文茵只愣愣抬眸望向眼前的人。
眼前人的手本已然收了回去,正在罕有地带着些慌张意味在身侧不知摸索着什么。可瞧她这番愣怔模样,又无奈心疼轻轻一叹,伸手来给她拭泪。
于是视野随即变得有些朦胧,其余的什么也瞧不见,只能瞧见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打着转轻柔擦到她眼尾处,她听见那人哄着轻声道,
“……怎么了,听见什么伤心了吗?”
只觉着每每不好看的样子都要被他瞧见,贺文茵闷闷把他手拿开,头埋在他胸前,又摇摇头,
“……我没有流泪。也没有伤心。”
……倔鬼。
眼泪分明将自己的衣裳都打湿了,还说自己并不难过。
只任由她默不作声在他身前趴着,谢澜无奈抚抚手下毛乎乎的脑袋,“那你方才眼里流的是什么?”
“……眼里进雪了。”许久后,贺文茵方才嗓音低低地闷闷开口。
“唔……好。”于是谢澜只轻声。
直至外头雪都飘得小了些,贺文茵方才强行控制住了自己眼泪,闷闷窝在他怀里低低叹了两声,又狠狠吸一口气,便要出来。
“雪化完了?”只将女孩愈发罩在她宽大大氅里头,他低低道,“要吃块糖么?”
望着他不知何时从掌心里头掏出的梅子糖,望着上头画得早已没有那般难看的笑脸,贺文茵又是一阵愣神。
他竟是还留着这些糖?
……他,竟是一直在练着,怎么把那些笑脸画的好看?
“前些日子新制的,有好些口味。”瞧着她面色,那人笑着点点上头换了花样的糖纸,温声解释。
而瞧着那静静躺在他掌心里头,无论如何也与这人通身气场半分没有干系的水红色与粉色糖果,贺文茵忽而……便觉着,有些好笑。
方才她看了个清楚,发觉那人的糖块是从他随身带着的,那个黑漆漆的荷包里头拿出来的。
虽说她不知晓寻常男子荷包里放的都是些什么……可无论如何也不该是这种甜丝丝的玩意罢?
再模糊着眼眶看一看眼前人不知所措的俊脸,忽而低低笑两声,又胡乱抹一把自己脸上的泪,贺文茵恍惚间又觉着又哭又笑不好,便就止了笑,正欲抬眸去看那人。
“文茵。”
可她还不曾抬头,那人便忽而垂下眼睫来,久久地看着她。
同他相处时日久了,她自是能分清何时他在故作委屈以向她讨要些什么,何时他是当真心绪不佳。
可现下……他是为何这般?
还不曾想清他是为何便忽地心下难过起来,她听便闻那人低低开口,
“我有时很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当真在我面前快活一些。”
闻言,贺文茵满心不解。
她方才不是笑了吗?
而那人见她疑惑模样,只叹声靠上前来,松松拢住她,把她整个人揽入他怀抱里面。
“我并非是你所想的那般意思……文茵。”
只觉着周身都被他夹杂着风雪凌冽味道的暖香包裹住,恍惚意识到这是驿站的院落里头,是大庭广众之下,贺文茵险些炸毛,可又挣不开他紧到近乎禁锢的拥抱。
只得无奈又疑惑从他的怀抱里头探出半个脑袋来瞧他充当抗议,她直直对上了他晦暗不清的目光。
而他注视着她勉强从他身前探出来的一双还带着些微红痕的盈盈眼,声音低低,
“我想……或许有日,在我面前,你可以想笑便笑,想哭便哭。无需顾忌什么,也无需去想好不好,合乎不合乎情理。”
“只需做你想做的便好。”
听完这番陈情,只觉着忽地有什么极沉极沉的物件忽地砸进她心里,叫那死水也泛起活生生的涟漪,怔怔望着眼前人极深极沉的黑色眸子,贺文茵半晌也讲不出一句话来。
谢澜的眼睛很漂亮——笑起来里头好似闪着熠熠的光,像是黑色的宝石。
可不笑时里头便无甚波澜,瞧着只叫人联想起沉沉黑黑的潭水或是井水。
而此刻,那黑沉井水里头满满映着的,都是她的影子。
里头情愫近乎要水一般溢出来,将她溺死在里面。
……她从不知道。
她……
从不知道,这个人口中的喜欢,会是这样。
沉重而又纯粹,叫她近乎无所是从,近乎……想要从那里头跑掉。
“……文茵。”
正当贺文茵以为他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那人忽地深深闭目轻轻一笑,连带着那眸中莫名情愫也一起被带过,只寻常般额抵着她的额,把她的手带过去捧着他脸颊,轻声道,
“方才的话,便当是我一时胡言乱语吧?”
感受着手下温热触感,贺文茵愣愣,“……为什么?”
她分明听得出来,这大抵是他在心里面沉沉藏了许久许久的真心话。
而那人却只带着她的手去抚他的脸侧——她摸到一道浅浅疤痕。
“你我还有很多时间,文茵。不必因着我一时的私念而着急。”
挨着她的掌心温声笑笑,又故作俏皮般眨眨眼,将方才的话题一笔带过,谢澜只又满足般抱着她,便再也不出声了。
……可,方才的,分明是他很想对她说的话吧?
仅是因为怕她因着他的话而着急……便能将其一笔带过,甚至将它再度深深掩埋到心里头去,再也不提吗?
如是想着,她慌乱垂着眸子,想要告诉他些什么——可她又不知该去做什么,也不知如何是好,思来想去许久也没个结果,反倒叫他趁机抱了好一阵。
“——姑娘!披风——衣裳!你就不记得——!”
听闻人声慌张从他怀里钻出来,扭头看向自己身上只夹了一层棉的里衣,忽而想起谢澜为何要抱她,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瞧着小丫头不虞面色,贺文茵只得讪讪一笑,
“……我……我可以解释。”
“姑娘还是同司人疫病的神仙解释去罢!”
被小丫头没好气地劈头盖脸训一顿,又被她数落着套上衣裳,贺文茵方才从谢澜怀中正式钻出来。
方才,谢澜在她身后只勾着眼尾笑眯眯地瞧着她被训,也不替她辩白——他大抵也是觉着她不好好穿衣裳该被教训一番。
待到她收拾好,方才牵牵她的手,笑问,
“我们去见个人罢?”
于是贺文茵应一声,“好。”
再度牵上他的手,心中暗自回味一番谢澜方才的话,她忽地琢磨出一丝微妙来。
方才……说到“你我尚有很多时间”这句时,不知怎的,那人似是忽而想起什么般顿了顿,连带着笑意也淡了些,后又方才再笑起来。
只是那变化过于细微,她方才没有第一时间察觉。
如是想着,偷摸抬头一瞧身侧那人俊俏侧脸,却正巧与他正大光明瞧着她的视线对上,贺文茵心下一阵乱麻,只立即将脑袋缩了回去
……是错觉吧?
……
不久后,她便被谢澜左拐右拐地领进了驿站后头一处院落。
那人解释说,本想着要她在驿馆里头等着便好,但现下这人不愿过去,便只得带她过来了。
是什么大人物叫他堂堂国公都请不到个驿馆里头?
带着疑惑进了那不大厢房的门,贺文茵第一眼瞧见的,便是一个瞧着约三四十岁的妇人。
那妇人衣着瞧着极为普通,只是不知为何,瞧见他们进来,很是警惕地环视一番,方才蹙着眉直直对谢澜开口,
“我已然同贵人派来的人讲过,那事只是无稽之谈,当不了真。”
“那也无妨。”谢澜只平平一扫,他身侧廿一便立即会意,接口道,
“只需将你父兄曾遇鬼的那事再度原原本本讲出来,原先说好的银子,我们主子可以给你翻倍。”
“……我家里原先是做白事的。”扫视一行人半晌,那妇人最终方才蹙着眉,不耐烦快快念道,
“前些年……大抵十几年前罢,接了一桩京城里贵人的活计,要替他家送些纸货过去。”
说罢,她警惕至极瞧了又瞧厢房理由各个角落,方才接着,
“那户人家要的多,时限又紧,我老父和长兄只得连夜赶完工将东西送过去。白事啊,纸货自是直接送到灵堂里头去的。我父兄干这活计有些年头了,有些忌讳也懂,皆是小心翼翼的,什么也不曾去碰,只遵着旧例问了人便放了东西要走。”
谢澜把她领过来……是为了叫她听个听完便睡不着觉的鬼怪故事?
听了这番话只觉着一头雾水,疑惑瞟一眼身侧安抚般拢着她手的人,贺文茵尚未想明白叫她来听这个究竟是为什么。
“无事的,文茵。且听一听罢?”谢澜似是注意到她疑惑目光,只紧紧攥住她掌心,温声道,“便当个故事好了,莫要吓着。”
“谁知……谁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