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这安排,他本以为是叫他外出镀金,哪知到了安阳,照着齐国公府递来密信一一查清安阳底细几何,其中涉事人士多少,发觉背后是滩如何大的浑水,周兆方才迟迟觉着背后一凉。
这事若彼时被掀开,只怕他能沾上一点功劳,那都是条通天大道。
……而,倘若背后那人半分算错——
那他现下,连着一干九族,便早已投胎去了。
要知道,近来朝中近乎风声鹤唳,便是因着当今国本之争。
陛下已将近五十,子嗣稀薄,长子与二子接连薨逝,如今仅剩贵妃所出三皇子与中宫所出太子。
现如今,三皇子已然将要及冠,曾随镇南将军平过南方一不大祸乱,在朝野上也素有美名。
相较之下,太子虽为中宫所出,却是个五岁稚童,便是母家也没有贵妃家强盛,近乎没有半分储君模样。
君心难测,尤其是圣上近来常在朝野上夸赞三皇子办事得力,又传言道圣上曾斥责过太子的课业进度,怎能叫人不多想?
虽说这话是不吉利,可谁人都心知肚明,圣上年纪已然不小,还时时用丹服药,指不定哪日便会驾崩——那彼时这国本究竟会落到谁手里头?
因着这个,朝野各处的眼睛,现下都在明里暗里看齐国公府那位态度几何。
据他近来听闻,单是腊月里这些日子,齐国公府便已然收了太多各府的来信,却一个没接,连带着宴会邀约也通通推掉。
甚至眼瞧着安阳局势已然有了要涉及京城的兆头,他修了无数封书遣最快的马一遍遍上京去送,那位却只也气定神闲,最终来信一封,叫他莫要慌张。
深深一叹,周兆再度斗胆抬眼看向那方才下马的人。
男子凤眸黑瞳,五官极深,一身黑衣黑袍,正肃肃然立于风中,蹙眉望着不远处一层又一层近乎叫人不见天日的群山。
……齐国公已然神算到了在此处便能知晓那些人布局几何的地步?
只觉着心下一震,周兆忙低下头去,生怕惊扰了他思绪,耽误这大事。
可这一低头,他便瞧见了个不寻常的玩意。
不对,他手上……好似,拿着张小小帕子与信纸,正在往上头写着什么?
瞪着眼看完他手上是何物件,周兆闭眼,随后缓缓不可置信地睁眼,定睛一看。
的确是张姑娘家的帕子。
上头还绣着藕粉色花边。
……这死人!
见不远处那人神色几番变化,盯着他那又犯相思病的主子心里暗骂一句,廿一笑着上前,
“大人莫怪。只是现下天气寒凉,府上夫人身子不好,国公出门在外,难免要挂念几分。”
虽说这人毫无半分职务在身,可谁人不知这是国公唯一一个心腹,哪敢接他这一句莫怪?
周兆忙对着廿一一拱手,“下官哪敢!”
……只是,投诚前,他分明听闻国公是个不好女色的。
……可这几月,却屡屡听闻国公爷似是忽地转了性子,同他那小夫人还未新婚便新婚燕尔,喜欢得要命,婚后更是护得比宝贝还宝贝,便是连圣上叫他把人带去一见都不愿见。
更是非必要之事一概撂了挑子。
过去数年,平日里,虽说人不在京,可每逢朝中要事,都免不了他的折子中妙计解燃眉之急。现下因着陛下那莫测心思,朝局本就混乱,许多事情又没了他从中为首裁度,更是乱成一锅粥。
此次他骤然一不干,便是连些平日里看不惯他做派的所谓清流臣子这些日子里也忙得焦头烂额,日日连心里头骂也不敢骂了,只每晚对着佛祖苦苦祈求,真心盼着国公回朝上工。
他本以为这话就是一笑谈,坚信国公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这般。
可瞟见那人瞧着那帕子,竟铁树忽地长慢花一般带着浅浅笑意,他又犹疑起来了。
如今一见……怎得,好似,确如其说呢?
回想起那日初见齐国公,近乎已然瞧不出是个青年人模样的男子骤一蹙眉,便已有了不怒自威之势的模样,周兆一时间只觉着恍然。
到底是何许人物才能将他收了去?
目光对上廿一些微有些挂不住的嘴角,登时只觉着忽地心下一了然,他只同样笑着回道,
“此处想来不是议事之处。待国公事毕,再恭请二位进这驿站一叙话?”
对他那时不时想起贺姑娘抽个风的主子,廿一内心狠狠翻个白眼,呵呵笑道,“自然自然。”
另一侧,望着那遥遥群山,谢澜脑内只满是贺文茵的影子。
这日夜兼程一路上,他一直在想她究竟会给他什么奖励,最终也没能想出答案几何。只得寄希望于快些回府,快些同她一起过年。
想起她那日绯红色的耳尖,谢澜垂下纤长眼睫,低低一笑,又轻轻吻一吻手上那他偷偷顺走的帕子。
……也不知她现下是在做什么。
幸好她那日不曾深究他那屋子里都是些什么物件。不然……他那些腌臜心思,尽数暴露在她面前,叫她吓到怎么办?
便是此时,风轻轻吹动小帕子的一角,别扭蹭蹭他带着薄茧的指尖,又勾了勾他的掌心。
“……啊。”
揉揉那小小绣着花儿的一角,谢澜轻轻去挨那帕子,柔柔垂眸轻笑。
“是不是想我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宝宝们……这几天现生真的是……难以描述[爆哭][爆哭],不过后面几天更新应该就正常了[摸头][摸头]!
第65章 大夫人
◎爱妻文茵亲启。◎
骤闻贺文茵车架已然到了府门口时,贺文皎方才侍奉婆母用完午膳。
她嫁去的定远候家是因着前些年叛乱,同平阳候一道忽地发达起来的武将门第。但近年来因着朝中风向几番变动,便是几位大将军家日子也不大好过,莫说本就毫无家底的他们了。
——这定远候家,说难听些,除去有个爵位外,连和平阳候府称个半斤八两都难。但偏偏还同平阳候一个作风,死爱面子,便是赊了家当也要撑个表面体面尊荣。因此,便是连给下人发月钱都要欠着了,该要的所谓礼节还一个都不能少。
晨起,她需忍着腰酸背痛伺候夫君,给他整理好衣裳,再送他去上他那捐出来的闲差。
婆母身子不好,她需同妯娌轮班伺候婆母用膳喝药,近乎片刻不得闲暇。
一干事务恼人得要命,本就没几个钱,还偏生要弄上一堆人充门面,便是他们院里的小事,每日都弄得她焦头烂额。
婆母还催要孩子,而她甚至连夫君的脸也不愿再看一眼。
便是想要回趟娘家瞧瞧快要临盆的姨娘身子几何了,都要被婆母暗中指指点点一番,挨一顿夫君教训。
是以每每晨间梳洗,望着镜中纵使抹了厚厚脂粉也难掩疲态的脸,恍惚间,贺文皎只觉着身心俱疲。
她自认是个聪明人,能圆滑躲过的尽数圆滑躲过,想来已然是比他人活得要轻松些了。
……可仍是觉着每日都累得要命。
顶着婆婆斥责目光匆匆出了门,她先见到的是她那妹妹的两个丫头。
或是是因着不愿惹是生非,怕被人看见了会牵扯前朝之事的缘故,她那妹妹此行大抵是千挑万选才从齐国公府库房里头挑出来了个最低调的马车,也推脱着没进府门,只在车上头静静等她。
……但仅仅只是这般,便已然能够让前来通传的婆子眼中满是止不住的艳羡之色,笑得像朵老花一般,问她这是哪位贵人家的女眷,可否将客人引进正堂叫老太太也见一见了。
如是想着,贺文皎一垂眸。
而后,她余光瞥见了正从车架上头缓缓下来的贺文茵。
她今日衣衫是淡淡水绿色,外头披一件浅桃红色兔毛披风,除去将胡乱散着的发简单簪了起来以外,模样近乎与在闺中时一般无二。
……甚至,神色身姿,要比她记忆里的她更像个闺中姑娘模样。
随后,她似是被一旁丫头没好气地塞了个手炉,不好意思扶着脑袋朝那丫头笑笑,方才快步朝她的方向走来。
定远侯府一干物件早已陈旧得要命,便是早些年又漆过一遍的门廊,现下在这冬日里头也显得灰扑扑。
便是……她这儿媳身上衣衫,也是扣了又扣,方才掰出银子来改的旧衣裳。
同她那妹妹的一比,只显得她愈发光彩照人。
不知为何,近乎不敢去瞧太阳下头贺文茵的裙摆,只盯着自己身上已然洗得发白了的衣裳瞧,贺文皎忽地便说不出话来。
只不过几月而已,二人间却忽地变得天差地别。
而她只比贺文茵大出一岁多些,早嫁人嫁了几月而已而已,现下,却早已觉着自己是个将要老去的妇人了。
恍惚间,只觉着眼前那两抹颜色耀眼得要命,那步子轻快朝她过来的姑娘忽地又不像贺文茵,贺文皎许久才回过神来,勉强一笑,
“……妹妹来了。随我进府罢?”
……
随着贺文皎进了她们远里,瞧着她面上一副复杂模样,贺文茵只垂眸望向手中杯盏,瞧着里头模糊倒影。
前一次,她要她答应的事情尚且不曾兑现。而上次,托雨眠帮她带话时,她又许下一个相帮的承诺。
……只是不知她要她做什么?
便是想着,她久违打了个寒战。
……这屋子里好冷。
才发觉屋子里炭火不是很足,她正欲拿手帕掩一掩将要溢出来的咳嗽声,却发觉如何去找,那手帕也找不到了。
?
不可置信将里层口袋布料翻了又翻,贺文茵只觉着疑惑。
她前些日子才新草草绣的手帕呢?
因着几月前将备用的帕子全丢给了谢澜的缘故,她前些日子才发觉自己快要连用的帕子都没了,方才草草又绣了一张。
可那帕子线头都没收完,本想着救救急的,怎得也不见了?
怎得自从遇见谢澜,她就总是丢物件?
还不曾想清,她便听见一旁贺文皎轻声开口,
“妹妹近些日子过得好么?”
闻言,贺文茵也轻轻回一个嗯。
“……也是。瞧着妹妹,我便知晓妹妹的日子大抵是极快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