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下眼睫来低低一笑,贺文皎接着喝茶姿势,又细细看了看贺文茵如今模样。
人看起来似是没那般清瘦得可怕了,面上红润不少,便是眼中神采,也比她记忆中亮了许许多多。
……全然是一副被照顾得极好的姑娘模样啊。
说不出心中一团复杂究竟是种什么滋味,贺文皎声音愈发地轻,
“我知晓,徐姨娘那事是妹妹嘱托了人盯着的罢?”
前些日子,因着新纳的妾室直接将一纸和离书拍到了平阳候案前便扬长而去,此事在满京闹得沸沸扬扬,更是叫本就无甚好名声的平阳候府更加声名扫地。
须知,此前在大晋,从来没有妾室竟要同夫君和离一说。
贺文茵略一点头,“是。”
那事她是留意着不假,但大部分都是徐姨娘自己所做的。
于是贺文皎抬起头来,
“……既然如此,我唯一想托妹妹的事,便是想要妹妹能……代我照看我姨娘。”
“……我只能尽力而为。”
略一回想那姨娘模样,贺文茵微微蹙眉,只无奈着如此答,
“姐姐也知晓,生产本就是女子此生最大的关,我无论如何也不是神仙,最多只能请了太医去帮姨娘盯着,再请千金圣手日日照看。可最终,这关能不能熬过去,还是……由不得我的。”
说罢,只愈发低垂下脑袋一叹,贺文茵沉默不语。
叫人看着徐姨娘那边时,她也在帮着照拂她的姨娘。毕竟从前她们也曾帮过她忙,如果可以,她也想要她平平安安的。
这样世上也不至于再多出一个没有娘亲的可怜人。
听完这话,贺文皎攥紧杯盏,半晌才答,
“……好。”
此后,长长一阵沉默后,她听见贺文皎轻声启唇,
“妹妹进过大夫人的院落不曾,记得里头是何模样罢?”
闻言稍一思索,贺文茵点点头。
大夫人信佛,她记得她那厢房里面近乎就是间佛堂,满是模样不同的佛像,还一日十二个时辰都燃着香,浸得大夫人身上也满是呛人味道。
她每每进去,瞧着那袅袅香烟后头面容不清的尊尊佛像,都觉得……莫名其妙起鸡皮疙瘩。
贺文皎一叹,“那妹妹有没有想过她为何信佛?”
贺文茵蹙眉,目光移过去,“姐姐不妨将话说清楚。”
“李大夫人死后,文锦不是总是病么。”
稍稍摩挲着手上杯盏,贺文皎低低开口,
“某次……大抵是李夫人死后不久罢,我去探望文锦,发现大夫人已然在里头,因着不熟识她,我便只等在外头不曾进去。”
“可我却听见她说……”
边骤然皱起眉,贺文皎边缓缓道,
“是她对不起她和她娘亲。还一直念叨些什么……”
“若她当初做了什么便不会这样……一类的话。”
“我便想着,李夫人的死,她大抵是知情的罢。”如释重负般一吐气,贺文皎轻声开口,
“只是……同我一般,非到必要时候不愿说出口罢了。”
听完她这番话,贺文茵近乎要攥坏手上杯盏,连带着面色也发白,只愣在原处,久久不曾回神。
而见她这样,贺文皎只一叹。
“……对了,还有一个要求。”
“便请妹妹……代我看看姨娘罢?”
……
望着那个掩盖不住震惊模样匆匆离去的背影,贺文皎站在门廊下头,便是一边嬷嬷催着要她去照看婆母也不曾回神。
她从前对这个妹妹,态度其实便很复杂。
一开始,她觉着她定是活不到长大。
毕竟在那般的环境下头,又是这样一副身子,怎可能安然无恙地好好活着?不如早日投胎来的痛快。
可她偏生就那么撑下来了。
后来,她觉得她无甚笼络的价值,笨得要命,又觉着她给些小恩小惠,她便会傻乎乎地想要回报她的模样莫名叫人心软,因着这个,不知不觉间便在热水一类小事上帮了她很多年。
……如今这算是傻人有傻福吗?
直至那个身影已然消失在那里,望着脚下斑驳木廊,贺文皎方才轻轻一叹。
……真好啊。
就像是话本子里的结局。
……
出了定远侯府门,贺文茵近乎要喘不上气,却只急匆匆吩咐道,
“——去平阳候府。”
“……姑娘当真信她的话?”一边帮着她顺气,月疏急急问着,“便是……大夫人确是信佛罢,可凭她三言两语,如何便能定了她的罪。”
贺文茵垂眸,“我并非要定罪与她……只是,无论如何总得问问才好。”
说着,遥遥望向平阳候府的方向,她浅浅吸一口气。
她从前从未想过这事或许会和大夫人有关系。
她大抵能猜出将她嫁给彼时风头正盛的平阳候大抵是两家的一次交易,又由不得她,故而此前也从未想过她还能知道此事的内幕。
如是想着,她默默低下脑袋。
……她从前,因着她待她无论如何也算得上好,一直很信任她。也觉着她有时只是身不由己,宫没想过这事还能和她扯上关系。
可若是……
便是此时,一只鹰忽地朝她们所在方向飞了过来。
见状,月疏惊得要命,忙伸手去赶,“——什么东西?快去!”
然则,那鹰只是温驯轻柔蹲至贺文茵肩上,用脑袋蹭了蹭她面颊。
忽地发觉鹰脚上绑着个黄铜信筒,贺文茵抚一抚月疏后背,小心翼翼从里头拆出一封信。
方才拆开信封,便有两朵小花忽地从中掉了出来。
而信上头是谢澜清隽字迹:
[爱妻文茵亲启:
写下这封信时,我正在路边一处小驿馆里稍作歇脚。我有好好歇息,不曾日夜兼程,不必担心我。(后跟一个略有颠簸的笑脸)
来办事的这地方说来也神奇,山上开着腊梅,山顶上头却还开着秋日里的桂花。我觉着颇是有趣,特此折来一支给你瞧。现下你大抵是瞧见了罢?好不好看?
有没有半分想念我?若是有的话,回信里头告诉我一声好不好?我想念你得紧……]
……真会给自己面上贴金。
紧紧攥着那封信,目光在“爱妻”二字上头不自觉停留一阵又迅速挪开,摸一摸鹰凑过来的脑袋,贺文茵耳尖迅速飞上一层淡淡粉色。
忽地觉着眼前好似冒出了那人写这信时垂着眸子的委屈模样,又觉着他写“爱妻”二字时定是笑得开怀,她垂着眸。
半晌后,也小心握着那两朵花儿,勉强轻轻笑了。
上了马车取来纸笔,她报喜不报忧地讲了些琐事。
最后,她在落款处没头没脑地,不知为何侧过红着的脸去,小小落了一句,
[……还有,花很好看。]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抱抱]
第66章 思念
◎好久好久。◎
讲究着手上字迹又写完一封信,再叫一只鹰送出去,谢澜垂下眸子,恋恋不舍挨一挨手中帕子,低低笑笑。
他坏心眼的……嗯,妻子不愿意给他奖励,那他只好将这帕子取来,便当作是她预支给他的奖励了。
……也不知上一封要送她的信收到没有。
如是想着,对着那遥遥群山,谢澜意味不明勾起薄唇浅浅一笑,方才施施然走了过来。
忙请这位犯完思爱妻病的大爷进了驿馆隐蔽之处的门,廿一擦擦额上并不存在的汗,只听得谢澜平平一句,
“大人讲罢。”
闻言,周兆浑身一僵,随即拿出贴身图样来,凝重点头。
来前,他只以为安阳只是个穷山恶水的贫困小县,还为此困惑过。便是镀金,也不是这般来镀的啊?
可后来才发觉,这里头近乎满是乾坤。
安阳不大,可偏偏地形险要,自宣阳关直直连至明中关,虽说据险固守之处众多,但实地瞧过才知,安阳乃是其中唯一一个最为易守难攻的隘口;而过了安阳,便可一马平川直上京师。
此地若是失守,京师之人便连退也无法去退——若是退,便只得过了北边城墙,同北边蛮子做一家人去了。
因着这个,在十几年前叛乱之后,安阳便一直是朝廷严格监管的要地。守城的将领还不等熟悉地方便要换上一批,官员也不及坐热了屁股便要升迁走人,便是要防他们熟了这地方。
故此,莫说寻常皇子官员,便是整个大晋,怕是也只有陛下知晓安阳底细几何。
如是想着,小心翼翼瞄一眼眼前神色淡淡的男子,周兆暗自紧了一口气。
……对了,大抵还要加上眼前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