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不是便不必那般死去,是不是便能好好活到现在?
可大夫人在她幼时病着昏着时来看她,听她喊姨娘,会叹息着默默把她抱到怀中哄上一天一夜。
大夫人为她挡掉过很多次平阳候的造访,给她行过很多方便,送过不少寻常用的物件。
这些却也都不是假的。
即使知道这对大夫人来说大抵算不得什么,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贺文茵也仍牢牢记着,时常感激着。
……那串佛珠,是她认识谢澜前便开始厚着脸皮托,前些日子才好不容易托京中首饰铺子的人寻得的。本想着做年礼赠给她,以稍稍答谢这些年恩情。
愣愣望向手上刻着鸾凤和鸣的镯子,只觉着好似周遭事物统统变得模糊陌生,她飘忽晃着,险些直直迎面撞上个马车。
可她却半分不曾察觉。
便是月疏雨眠在她身后的呼喊声,竟也朦胧得好似在梦里一般。
……她从前在府里,一直觉得,除去月疏雨眠,她唯一能稍稍信任些的人便是大夫人了。
如今,她大抵才明白。
这人对她的好,大抵只是出自说不清道不明的,些许的愧疚与怜悯。
……可她分明也只是,审时度势,保全自己罢了。
她什么都没做错。
见她好似彻底没了魂的模样,月疏在一旁焦急唤她,“……姑娘?无事吧姑娘?”
贺文茵只没听到一般,目光怔怔着轻轻念叨,“无事……让我自个儿待一阵罢?”
半是气愤半是无奈地看着那个说完话自顾自飘忽走掉的青色纤瘦背影,月疏急得跺脚,近乎想立即跑过去伸手拽她。
——她家姑娘哪哪都好,但偏生就是性子太较真太好,别人对她稍好一些她都狠不能将心肝肺掏过去作回报了。
“……让姑娘静静罢。左右有暗卫跟着的。”雨眠一拽她,摇摇头瞧着那飘飘衣角,只低低道,
“你我现下……大抵也帮不了姑娘什么。”
于是贺文茵便开始在玄武大街上漫无目的乱转。
将近年关,今日又是赶集日,纵使日头已然落下,玄武大街也仍是是热闹得可怕。她慢吞吞走在街边,耳边满是喧嚣的人声与时不时炸开的烟火声。
而后,眼前有忽亮忽暗的花火炸开,或是忽地有什么绚烂的玩意划过漆黑夜幕——她听见惊叫声与欢呼声接连响起,听到呼朋唤友的声音一个接一个。
而她只觉着无甚意趣。
不知道晃了多久,街边灯火也不曾稍稍暗一些,反倒越来越亮,人群越来越多,周遭声音愈发响得可怕。
忽地,她便发觉自己被一个什么软乎乎的东西撞了一下。
“……啊。”
直至那东西开始吱哇叫唤,贺文茵方才迟钝低头。
忽亮忽暗里,她只能瞧清是一个大抵三四岁小姑娘,瞧着大抵也只是普通人家的小孩,却被收拾得一丝不苟——估计是瞧着烟火太过兴奋,方才乱跑撞到了她。
“啊……对不住大姐姐!”见她模样,女孩忙低着头摆摆手。
而贺文茵摸摸她头,轻声低语,“无事。你是一个人来的?”
“不是呀,我同我娘亲来的。”女孩扬起头来,嘿嘿一笑,不解问道,“要过年啦,大姐姐怎么是一个人?大姐姐的娘亲是在家吗?”
便是此时,她余光瞥见一妇人匆匆跑了过来。
大抵是见她穿着,心知不可能是寻常达官贵人家的女眷,她忙将小女孩整个人护在身后,又尴尬笑笑,“家中孩子不懂事冲撞了贵人……这……”
目光迟迟望向妇人与小女孩交握的手,半晌也说不出话来,贺文茵许久后方才一垂眸,低声道,
“……无事的。”
于是那妇人方才松了一口气似的一叹,忙朝她行礼后牵着女儿匆匆走了,时不时带着担忧模样地数落两句,揉揉女孩撞到的脑袋。
而女孩不好意思笑笑,低低拽着娘亲袖口,凑过去不解道,
“娘亲……我给你讲哦,要过年了,那个大姐姐却好像一个陪着的人都没有……”
……是啊,方才她将月疏雨眠赶走了。活该没人陪。
听了这话,贺文茵茫然抬眼望向头顶黑沉夜空。
现下已是晚上。
玄武大街今日大抵是为了应景,放了许许多多的烟火。此刻无数烟火炸开,将星子与明月也一并盖了过去,亮得好似夏日里的白昼。而她放眼望去,这大街上净是成双成对的人们——一家人的,一对小夫妻的,兄姐带着弟妹的,许许多多个模糊的人。
无数人便这般从她身边笑着说着走过又走来,无数烟火炸开又静下。
而她站在这里,什么都没有。
怔怔低头,茫然望向空荡荡掌心与身侧,她视野忽地便滞住了。
有个念头忽地便自她脑子里冒出来,而后开始疯长蔓延,近乎要将她整个人淹没得难以喘息。
她现下……
很想要一只可以牢牢拢着她掌心的手。
——她想念那份怎么赶也赶不走的温热了。
【作者有话说】
小贺缓慢开窍ing(进度70%/100%)
虽然迟了但是清明节快乐宝宝们[摸头][摸头]删删改改没赶上十二点档,我的小红花[爆哭]
第68章 离不开
◎狠狠将他的衣领拽了过来◎
贺文茵已然有些忘了她是什么时候回的齐国公府的。
只记着她在街上转了许久许久,直至玄武大街上头烟花都要停下,她好像才被月疏雨眠带着离了那处。
而回来后,也她好似没了魂了一般,回来便在府内空空乱晃——晃着晃着便晃到书房,瞧见那人几日前留下的字条。
[定要好好用膳,无论如何也吃一小口……]
对了。她还没用膳。
愣愣瞧着那字条上头墨痕半晌,最终把它小心翼翼收起来拢在指尖,贺文茵只呆呆照着字条,一步步去做平日里谢澜会提醒她,牵着她去做的事。
[记得喝药。]
[泡完药浴出来莫要贪凉……]
[困了便睡罢?好梦,文茵。
若有闲暇,也……想一想我,好么?]
……想一想他。
坐在床上发了许久的呆,喃喃念这几个字念了许久,她忽而又从上头飞快下来,将那些被按着日子赌气收起来的信抖着翻出来,坐在案几前头一个个去瞧。
[文茵。在这边发现种你大抵会喜欢的吃食,但想不出办法为你捎带过来,只好替你尝尝了。(笑脸)倒是很甜,若你想的话……罢了,我还是不大会做甜点心。]
[这边的事属实无趣……想回府见你。想抱抱你……说起来,答应我的奖励究竟是什么?可否给我稍稍给些甜头,我当真很想念你(哭脸)]
[是生我气了吗?……是我不好,不要气好不好?对你身子不好……]
[莫要不回我的信(后跟一个丑丑哭脸),是怎么了,为何忽地就不愿看我的信了,是嫌我烦么?可我好想念你好想念你……我忍不住便想要同你写信……]
[……我仅是,很想念你。]
说起来,从傍晚她走前开始,谢澜便没有再来信了。
……她伤他的心了吗?
迟迟意识到手里信笺数量再也不曾增过,默默又熟一遍数目,贺文茵垂着眸子,默然不语。
……是了,分明是她在胡乱闹脾气。
分明是她在他外出办事时还要任性,他此前却没有半分不耐烦,分明在外忙碌,却还要抽出时间来写信哄她开心。
……他分明什么错都没有。伤了他的心……那她该怎么办?
茫茫然看着那字条上熟悉字迹,微微颤着一点点照着上头笔画描摹,恍惚间只觉着好似又有淡淡暖香钻进鼻尖,贺文茵莫名便觉着鼻尖一酸。
……可她好像……已然离不开那份好了。
紧紧攥着那些信纸,发觉不自觉间便有眼泪啪嗒啪嗒落到上面,淹开墨迹,将上头丑丑哭脸弄得愈发丑陋难看,贺文茵忙伸手去擦。
可她这举动反倒将上头字迹弄得愈发模糊不清,愈发难看。
怔怔望着那早已满是墨的,本写着满满当当的,她还不曾看的字的信纸,末了,她只得颤着,轻轻将那纸张折好,重新放进里头。
发觉心下愈发空得厉害,她一张张去翻那些哭脸——那人大抵是觉着画得难看才能逗她欢心,分明画技已然成熟,可又故意画了许许多多难看哭脸。
茫然抚着心口,只觉着越瞧这些他的物件心里头越空,她呆呆望向地上毛毯。
……这是想念的感觉吗?
……她想他了?
这是……这是她此生,除去想念姨娘外,第一次想念一个人。
她是不是没有做好?
不敢再去细想,贺文茵颤抖着拆开最后一封信。
[(急促的字迹)若是快些,我大抵二十九晨间便能回来。但近些天来此地总是下雪,路上情况怕是有些不好,便莫要等我。好好睡一宿,午间醒来时我便回来了(后跟一个凌乱的很难分辨究竟是什么动作的笑脸小人)]
……二十九。
喃喃念着这字眼,贺文茵遥遥望向窗外。
外头夜早已深了,鹅毛大雪花不知是何时开始下的,如今早已簌簌落了许许多多,近乎要压弯窗前的一株小苗。忽地想起今日回府路上也听到有人议论上京的路因着雪天路滑难走,她神色愈发愣怔。
……上京的路都那般难走了。
……那他骑马来去,这般急着赶路,那边的路……又那般地不好走,他不会——
竭力止住脑内荒唐念头,贺文茵骤然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