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来说,伯府是朝廷所赐,无论如何,我应当都能知晓兴庆伯府在什么地方的才是。”
闻言,月疏仍是不解,只懵懂点头。
不知为何,姑娘自某日起忽而便想要去兴庆伯府一趟。不但将别人家的府认错,那日寻兴庆伯府不得后,还寻了人去替她打听。
只是说来也奇怪,竟是没有任何消息。
见她模样,贺文茵只无奈笑笑,便利落下车。
“但我想,大抵是有个人知晓兴庆伯府曾在什么地方的。”
便是说着,她眼前已是平阳候府已然好些日子没被擦过的匾额。
据传闻,平阳候近些日子里,在朝堂上被一贬再贬,一骂再骂,已然贬到了不必去上朝的地步——偏生又没被贬到底,还有个一官半职吊命,爵位也不曾削去,便还能被称一声侯爷。
只不过,平阳候府现下门庭下,便是连麻雀都没有几只了。
望着侯府雕花镶金的,不知何时已然坑坑洼洼,满是尘土的门槛,贺文茵微微有些出神。
忽而,她余光便扫到墙边影子好似活物般晃了晃。
……奇怪。
她总感觉有人在盯着她看。
忽而便觉着有目光落在自己脖颈侧,贺文茵往后疑惑一瞟。
粗略望去,月疏在对着侯府小声骂街,雨眠在劝她到了里面再骂。有一二过路人瞟一眼侯府门槛后便晦气般快步走人。
除此外并没有人,连鸟也没有一只,一切都很安静。
但她只要一转头,就莫名能感觉到一股视线。
很安静,也极不明显。若非她好似有些熟悉,便近乎要错过去。而那人好似很难过似的,落在她身畔视线也沉甸甸,莫名叫人心下也一沉。
……果真是今日被那人看了太多产生错觉了。
无奈一抬头,贺文茵便看见从府里头快步走出一个小丫头。
“属实是对不住,夫人近些日子里身子不大好。”行礼后,那小丫头递给她一张字条,不敢瞧她一般低语,
“还有……夫人邀国公夫人年后一叙。”
贺文茵道谢后接过小丫头手中字条,拆开一看。
字条上头是大夫人娟秀字迹:
[不知你为何忽而要问及我这事。兴庆伯府是东街西侧第五所院落,只是现下大抵已然人去楼空,没有你所寻之物。李氏一切安好。另……若你还愿意,你我年后可以约在聚香楼一叙话。]
“对哦,大夫人去那里送过姑娘庚贴,自是知晓在何处,只不过许久前的事了,姑娘竟还能想起来……只是姑娘何时寻的这位?”
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月疏望着这字条,好奇发问。
“前日。”
而贺文茵只轻声如此回话,便垂眸将字条对折收回了衣袖。
随后愈发蹙眉,猛地一回头。
“姑娘?”
望一望那除去尘土外空无一物的地方,月疏疑惑道,
“那里没什么罢?姑娘怎得……”
“……大抵是我多心了。”
同样确认那里并没有人,狐疑摸一摸自己颈子处,确认并没有什么玩意,贺文茵方才犹豫着迟迟回头。
……可她总觉着,自那字条打开起,便有人在目光愈发发颤地看她。
好像是不想她打开,更不想她过去一样。
如是想着,摩挲一番手上字条,她再度缓缓望过去。
那里仍是只有一片静静的影子。
手中近乎要将那字条攥成一团,她深深吸气,再度上了马车,
“……我们过去罢。”
……
惦记着不能超了同那人约定好的时辰,又心下急切,贺文茵嘱咐车夫驾马驾得快了些,路上颠簸间,险些将自己咳死。
好容易到了地方,却发现那栋宅子已然只剩半拉院门,并着层次不齐院墙,瞧着便就是一片破烂砖瓦,难看极了。
瞧她难看面色,雨眠替她扬声问,“我们前来拜访这里主家,不知人在不在?”
“呦,姑娘,真不巧。”闻言,里头出来一人一擦脸上汗珠,
“这宅子的主家要搬迁了,又要换新东家,特寻了人重新休整一遍。这不,要全部拆了呢。”
然则,听完这话,贺文茵却好似并不怎么意外。
她只是恍惚着,在众人惊疑目光里不知从何寻到一条小道,熟练地飘忽绕到了堵十分不起眼的断墙附近。
——就好似被困在院墙里许久许久一般,已然闭着眼都对院里的东西牢记于心。
只觉着落在身上目光愈发难过,贺文茵犹豫一番,终是迟迟抚上了那堵断墙。
指尖搭上去的一瞬间,她近乎能感受到火焰灼烧过身体的灼热触感。
“……多谢伯爷仁慈罢!似你这般的毒妇,本该千刀万剐,永世不得超生才是!”
“无事的……姑娘。无事的。我和月疏会一直在。”
“——抓住她!该死的……绝不能叫这女的活着出去!”
“姑娘——快走!”
“……雨眠。”
只觉着耳边声音愈发嘈杂得要命,好似有无数人在耳边低语,贺文茵颤着轻声,
“你说,若国公不曾出现过,会发生什么?”
坦白来讲,她并不觉着平阳候会放人,也不觉着镇北大将军家里会同意赵宣佑这般强抢人。故此,他大抵是娶不到她的——除非他有勇气抛下将军之子的身份带着她私奔。
那么,和谢澜近乎毫无交集的她就会如约嫁给兴庆伯。
……而嫁给兴庆伯后,她便会如计划中一般带着蒙汗药和刀,在新婚夜去杀他。
若是事不成,便不是死就是求死不得的下场。
只觉着耳边都是烈火燃烧墙灰与朽木的声音与焦烂气味,贺文茵近乎浑身发颤,可偏生脑内却转得极快:
此后。
她被囚在这里一年又一年,直至偷到能证实兴庆伯与平阳候及其同党意欲谋反的铁证。
直至辗转下江南,费尽心思遇见谢澜。
是什么人不惜那般废心思,也要把那些痕迹尽数抹掉?
忽而,她听到了船夫遥遥传来的吆喝声。
是京口的渡船。
“……哎呦,姑娘哎,这和咱们说好的哪能一样?你说这……一身的这,叫我这船还开不开?”
恍惚间,她看见个划船的老妇蹙眉对着她念叨许久,最终没好气地给她扔了干净衣裳来。
她看到一路上无数刺客无数,看到自己身上逐渐落下大大小小的伤,却也没法治,只能任着一道道疤逐渐把身体拖垮掉。
……看到,自己带着近乎要直不起来的身子,四处打听朝中消息,最终在一个夜里,蒙着面给谢府门前放了恭请国公叙话的帖子。
一时只觉着眼前浮现无数画面,恍惚间,贺文茵近乎觉着自己要昏倒过去了。
此后,忽而,一切忽地清明起来。
有一阵她再熟悉不过的香味拂过她鼻尖,连带着好似有什么微微颤抖着搀了她一把,便悄无声息消失在了一旁。
只剩下一片安静的影子。
望向那片漆黑,贺文茵一叹,又低低无奈笑笑。
……果真。
“……是国公做的……?可为什么?”
瞧她面色,雨眠蹙眉猜测着问,
而贺文茵只摆摆手。
“无事的。”
他无非是不想叫她回到这里,让她有机会确认那个梦的真假,或是一直觉着那是个梦——也有可能单纯便是,在替她撒气。
这么一想来,所谓现世报,大抵也是他的手笔罢。
可他如何知道那梦的?
还是说……
莫名其妙出现的,莫名其妙爱上她的谢澜其人,本就是从那个“梦”里回来的人?
忽而觉着一开始那个梦境里谢澜视线再度落到自己身上,回想起那道冰冷视线,又感受着落在身上的带着些委屈又难过的视线,贺文茵一时间恍然又有些,奇怪的好笑。
“……原是这样。”
如是笑着发愣一阵,直至月疏雨眠纷纷问她究竟怎么了,她方才垂眸轻笑,
“……罢了,一码归一码。”
随后,她面上阴霾忽地一扫而净,虽仍垂着眸子,神色却转变为了一种近乎要压抑不住的欢快,
“你们说……我此次回去,给他带些物件怎么样?带什么好?”
近乎是听闻“她”的一瞬,她远处身后墙边阴影好似竖起耳朵一般微微动了动。
雨眠月疏闻言对视一眼,有些摸不着头脑。
“姑娘怎得忽而说这个?不是已然为国公准备了……”
“……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