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梁思宇的声音在父亲的注视下慢慢变弱, “……准备好了。”
“那你搞清楚了,上次为什么Ada没答应你的求婚?”理查德单刀直入。
梁思宇动了动嘴唇,但什么都说不出来。他上次根本就没来得及求婚,就被分手打断了。
他猜,最可能的原因就是她那场噩梦,那意味着更深的创伤阴影,但这些推测并不适合与父母分享。他低下头,扯一下裤缝。
理查德叹口气:“好,不提这个,我们来聊聊今天早上的事。你从戴维那里获得的信息,没告诉Ada吧?”
梁思宇收回心神,点点头:“我是觉得事情还不确定,想先单独找您聊聊。”实话说,他当时表现犹豫,按之前家里的习惯,父亲会给他点空间,而不是继续追问。
“那你觉得,我为什么还会在餐桌上问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你单独叫到书房来?”
梁思宇吸了口气,他本以为是父亲没注意他的眼神暗示,没想到是刻意为之。他略一沉吟,反应过来:“因为Ada是项目的实际负责人。”
“而且,以后她是你最亲密的伴侣。我默认,在你们共同的事业上,你们应该彼此坦诚、同步信息。”
理查德语气变缓,“坦白说,Ned,我有点失望,你居然没告诉她最新情况。”
梁思宇忍不住为自己辩解:“那是因为她前一阵生病了,身体不太好,我不想让她太担心。”
“她现在很健康、很有活力。”理查德盯着儿子的眼睛,似乎想看穿一切,直到梁思宇避开眼神接触。
他拍拍儿子肩膀,语重心长,“Ned,她不是你的患者,她是你的战友。如果你不明白这件事,我怕你又铩羽而归。”
理查德起身从酒柜里取了一支清酒,“来一小杯吧?一点点,不算破戒。”
梁思宇犹豫片刻,还是拒绝了:“我喝水就好。”
理查德笑了:“戴维太严肃了,把你也带成了一个小顽固。”
梁思宇挤出个微笑,拧开瓶装水,喝了两大口:“爸爸,你说的对,我得好好想想。”
“你知道吗?早上我们聊过了,Ada愿意接受资助,只是她准备接点算法外包项目,到圣诞前,给我们的基金会做一次捐款。”
他本来不知道怎么跟爸爸提起这件事的,有点担心爸爸觉得Ada太有“边界感”,不够融入;但现在,好像很容易了。
理查德微微挑眉,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冲儿子举杯:“Ned,祝贺你,你的眼光不错。”
他当然不是全然满意,但也不想儿子太紧张,为此感到压力。
梁思宇松了口气,他知道Ada足够美好,也相信父母态度友善,可这次家庭聚会,他第一次明确意识到,他们很不一样。
理查德一口喝掉清酒,眼中露出点笑意,“不过,你得努力点了。要我说,离她愿意点头,可还差点距离。”
今天这一连串事情下来,梁思宇当然清楚,自己有些急切了。他苦笑一下:“爸爸,你能别这么幸灾乐祸就好了。”
理查德哈哈大笑,看了眼苦恼的小儿子,又调侃他一句:“希望下次,Ada愿意接受我们对一位青年科学家的支持。记得跟她说,我们都很欣赏她,一个坚定的人,必定能做出一番成就。”
在他看来,Ada也不够成熟。一个成熟的人,可以自然地接受他人的好意,日后有能力时再慢慢回馈,不必这么小心翼翼。
不过,一个做算法的女孩,不去华尔街搞量化,不去硅谷独角兽公司,宁可读博士、研究神经义肢,有点清高和傲气,也很正常。
从这事看,她和Ned脾性其实很相似,Ned迷恋她,也算情有可原。
如果为了这点清高,她要拒绝他们的帮助,他当然会担心她的心态和适应能力。
但现在,她能想出这种方式,也算是可以了。虽然有点直白稚嫩,但自家人看,倒也真诚可爱。
以后慢慢相处吧,希望她能更放松些,别这么紧绷。
出门前,理查德又提醒一句:“桌上的资料,你记得带回去,有空帮我看看。”
他今晚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可以和妻子“交差”了。现在看来,Ned其实心态还算平稳,倒也不必妻子再来安慰,反而显得刻意。
梁思宇一个人在书房沉思,今晚的提醒非常及时,但爸爸不知道Ada那些偶发的“小问题”,才不能理解他难以克制的保护欲。
等等,先别想这个最棘手的问题,这个得慢慢来。先想想,为什么现在Ada要跟他保持距离,不愿更进一步。
他们多次产生分歧的,一直都是金钱问题。他经常不沟通、先决定,订酒店、送显示器都是这样。
这次项目经费,他嘴上问她怎么想,但内心已有倾向,一听到她的方案就先挑刺,才吵了起来,后来还是她又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他资料都忘了带,匆匆回了卧室,可是,Ada恰好在浴室里。
他坐在椅子上,想着一会儿要说的话,静不下来,干脆动手把桌面整理一番。
她怎么还没出来?他心浮气躁,但一看手表,才过去五分钟。
他的手在书桌上来回摸索,鬼使神差之间,拉开抽屉,从深处摸出个天鹅绒小盒,他手指轻弹,那颗黄钻戒指安安静静待在里面。
咔,浴室门开了,他吓了一跳,赶紧把抽屉撞上,却忘了自己右手还在里面,咔,手指钝痛。
“Ned!”她两步过来,“夹到手了?我看看。”
“别。”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慢了——她迅速拉开了那个抽屉。
那个小盒子就在那里,甚至,戒指也滚落了出来,像一颗小星星。
她愣了下,撇开眼,去看他右手,两道红印,已经微微肿起来。
她轻轻握着他指尖:“疼吗?该怎么处理?冰敷?搽药?”
“冰敷就好,我下去拿冰块。”他轻轻推上抽屉,匆匆下楼。他怎么会这么愚蠢,他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想唤住他,可他已经出去了。她迅速换了衣服,也匆匆跟下去。果然,他在试着单手固定冰袋,但不太成功。
她轻轻接过,帮他固定好,携手回了卧室。
她托起他的手,看着自己打的蝴蝶结,忍不住笑了。
他也跟着她笑,但又马上收敛笑意,忐忑地问:“你看到了吧?”
她别开眼,轻轻放下他的手,“嗯。”
虽然已经猜到她不会Say Yes,但亲自证实,仍让他有一丝失落。
不过他迅速整理心情,反正他本来就想和她好好谈谈。
“Ada,我们谈谈吧。其实,我去年12月就订了戒指,想在西雅图求婚的。”
许瑷达垂着眼,她想打断,想说对不起,但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的声音平静,还在继续。
“当然,那时候你突然想分手,又生病,自然就错过了。”
“最近,我也一直在想,既然和好了,可以再找个合适时机……”
她的心刺刺的,抬头看他,眼眶微湿,微不可察地摇摇头,别说了,别逼她亲口说拒绝的话。
他反而微微一笑,“别这样,没事的。其实我昨天已经感觉到了,你还没准备好。”
她一下愣住,这个走向,她真的完全没想到。
他吸口气,“不,更准确地说,是我还没能让你准备好。”
她继续摇头,睫毛湿了。不,不是的,上辈子,他求婚成功了的,此时的他,并没有什么错,只是,他遇到了重来一回的她,一切才都错位了。
他习惯性抬右手,又意识到绑了冰袋,换成左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今天早上,我又让你伤心了,对不起。但那时我还是没搞明白,我到底错在哪里。”
她嘴唇动了动,她其实想告诉他,早上争吵的时候,她也没明白自己的内心。
直到在船上,她才意识到,她对金钱独立的执念,其实是一种非理性的过度防御,因为上辈子她受伤过。
不过,他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刚才我才意识到,在这些事情上,我总是预设,我想对你好,你就应该高高兴兴接受。这不对。”
他看向她的眼底,哑着声音继续,“你当然有不接受的自由,正如你可以对求婚Say No,而这正是求婚这个步骤存在的意义。”
许瑷达靠在了他肩头,不敢再看他。明明是她太贪心,舍不下他的温柔关心,又不肯接受他的求婚。
“当你不愿意接受金钱付出时,我每次都很生气,总觉得我退让了,却不肯想想,你也在妥协,你也在迁就我。”
“我甚至不肯停下来认真想一想,你担心的那些事。其实是因为,我自己也不愿意面对类似的评论。”
他深深吸了口气,才艰难吐出一句话,“我不高兴被议论,靠爸爸捐款上医学院。”
许瑷达猛地抬头,抓住他的左手,眼眶湿润:“Ned。别说了。”
她忍不住摇头,不是这样的,即使嫉妒他出身的人,也不可以忽视他的才华和努力。
他用力回握,喘了口气,把心里话说完:“你当然也不会乐意被人议论,靠男朋友拿到项目资助。是我没有认真为你考虑,对不起。”
她抱紧他的左臂,在他肩头轻轻抽泣,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模糊地叫他名字:“Ned,Ned。”
她尽力止住眼泪,再次抬头看他,朦胧中,她似乎看到他穿着雪白西装站在草坪上的样子。
不,不,不是现在。
她靠在他肩头,微微发抖,她好害怕,她怕她会忍不住再答应一次,再用所有的感情,去赌一个不知道结局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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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PS:手没事,冰敷两天就好了~
第30章
周六一早, 梁思宇和许瑷达沿着圣保罗路散步。
这是一片长条型的花园绿地,椴树的浅黄小花隐蔽在绿荫里,蓝粉交织的无尽夏也开得灿烂。
初夏的清晨还算宜人,一点微风送来椴树花的清甜, 许瑷达深吸一口气, 又侧头看向男友:“那个数据, 你整理出来了?”
他们周二从长岛返校, 周三上午和两位导师会面后,布鲁克教授私下给Ned布置了个小任务:统计近两年医学院IRB审核时长和PI的人口学信息的关系。
这是审核系统的公开信息, 他的秘书詹娜已经导出了基础数据。
梁思宇点点头:“嗯, 我昨晚已经发给他了, 如他所料, 存在一定的代表性偏见, 女性、少数族裔、青年PI的申请,审核速度会更慢。”
她有点不解:“这个数据,当然对威尔教授不利,但也对布鲁克教授,也没什么帮助吧?”
伦理委员会的主席和成员是任命制, 通常由院长决定。
布鲁克教授在用这种数据来提醒院长,伦理委员会需要新鲜血液。但他自己也是白人男性, 也没有优势啊。
梁思宇抬手点一下她轻皱的眉头:“我猜, 他在为更合适的人铺路。”
他这两天一边分析数据,一边琢磨着导师的用意。
她想了一下现在伦理委员会的构成:“你是说, 福斯特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