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可恶的流言蜚语,像是没清理干净的口香糖,你用力去铲除它,也无法铲除干净,只会把自己的手弄得又黏又脏。
许瑷达走在前面半步,她已经猜到了,他听到了那些无聊的八卦。
其实,两三周前,刚传出那个“金主绯闻”时,她还是有些生气的。
可昨天,再次听到“nepo baby(拼爹男)”、“gold digger(拜金女)”这些词汇,她居然没多少情绪起伏了,只觉得,该来的还是来了。
甚至,她和之前帮她做实验的RA菲比聊了两句,才发现原来是Ned的“秀恩爱”照片泄露了线索——又是一次出人意料的闭环。
命运不是什么宏大的换乘车站,清晰标示着去往每个结局的路线。
命运是由微小的扰动和微小的修正构成的乱流。几张随手发的照片,事情就再次绕回了旧路径。
猴脑手术那次,她的第一反应是无力,但这次,她竟然觉得还好。也许,是被打击惯了,没那么多情绪可浪费了。
只不过,Ned听到被人说成“nepo baby(拼爹男)”,恐怕会很难受。
坐进驾驶座,冷气一打,许瑷达舒服地轻叹一声,又侧身看着他:“Ned,你是不是听到他们聊八卦了?”
梁思宇愣住,对上她清澈眼神:“你什么时候听到的?”
她微微一笑:“昨天吧,你不用在意,你那双手,天生就是做医生的料,不管出生在哪里,你都配得上最好的医学院。他们……”
他打断她:“不是这个。”
“嗯?”她微微歪头。
梁思宇艰难开口:“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他们在污蔑你……”他再也说不下去,眼睛看向窗外。
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很轻,像一片缓缓的落叶。
“原来是这样,看来我上次在咖啡厅讲的话,你一点没记得。”
她的声音带着叹息,“Ned,看着我。”
他回过头,可眼神仍有些躲闪。是,那天在咖啡厅,她明明也说过,她不在乎,随他们去。可是,这种事,怎么可能那么云淡风轻?
“我有更重要的事,那些,不值得。”她声音干脆。
他终于看向她,她面容平静,眼神清亮。
梁思宇一下想到,刚才在设备间她谈论算法时耀眼明亮的样子。
明明是一个人,明明语气类似,平平淡淡地说着豪言壮语。但此刻的她,嘴上说着无所谓,眼中却带着一丝倦意。
他紧紧抓住她的手:“Ada……”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分明如此坚强、如此耀眼,但他居然想把她抱紧。
她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有那样的眼神?
一缕无名的酸楚抓住了他。他有种直觉,她不是真的不在乎,她是不允许自己在乎。
几个月前,他曾经对她说,心情不好的话,可以不说话。现在他想说,难过的时候,可以不要这么坚强。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动了动嘴唇,居然不敢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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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注]nepo baby(裙带宝宝)和gold digger(拜金者)在英文中其实没有性别特征。正文中考虑上下文,大家议论Ned是nepo baby,Ada是gold digger,于是翻译带了性别,而且nepo baby和gold digger是非常负面的词汇,其实学术圈大概率不会说这么难听,此处有剧情夸张。
周日中午12:00左右,有一次加更,大家记得看呦。
第35章
两周的休假后, 圣何塞机场的登机口,许瑷达戴着蓝牙耳机,听着轻音乐,埋头检查自己的“飞行放松工具包”。
薄荷味口香糖、超酸柠檬硬糖、冷杉精油、真丝眼罩、巴掌大的毛绒玩偶。
银色的iPod Classic缠着有线耳机, 可以确保音乐永不中断, 还有一个古早掌机, 可以玩俄罗斯方块。
嗯, 齐了。她合上拎包。
奇怪,怎么有人在这里站了五六秒还不走呢?
她扫到那双半旧的棕色帆船鞋时, 心脏狂跳, 天呐, 不会吧。
她像个笨拙的机器人一样抬头, 居然真的是他。
梁思宇本来有点担心她会嫌弃自己小题大做、过于黏人。
但难得看到她呆滞的表情, 他一下轻松许多,有了心情开玩笑:“怎么了?又是惊吓?这还不算nice surprise?”
许瑷达把包往地上一丢,扑进他怀里,那种熟悉的木质香气,像一片松林, 把她包裹起来。
他居然特意过来陪她飞,真是个疯子。
六小时航班, 横跨全国。不需要这样的, 这根本不理智,两周前, 她自己一个人也飞回来了。
可是,这念头刚从心湖浮起,就被他胸口的热意烘烤,成了无影无踪的水蒸气。
梁思宇收紧手臂, 按着她的脊背,鼻腔有点酸。
她这样的反应,让他觉得昨晚的冲动太值得了,六小时飞行根本不算什么。
她呆呆地被他拉着临时升舱,坐进飞机里时,都觉得有点不真实。
直到他“咔嚓”拍了一张照片,她的眼神才重新聚焦。
他收起手机,摸摸她的脖子:“Ada,你看起来像被抢劫了一样。”
她瞪回去,三四秒才反驳道:“不对,这明明是绑架。”
“嘘,可不能在飞机上说这个,会给我带来麻烦的。”
她再绷不住,笑得歪倒,他顺手把她揽进怀里:“别开心得太早,你的暑假要结束了。”
“总比你好。”一天假都没放呢,还傻乎乎飞过来接她。
起飞前,梁思宇通常会看看打印好的论文,但这次,他什么都没拿出来,只是默默看着她整理东西。
她含了一颗糖,露出一种扭曲的表情。
他伸出手:“分我一颗吧?”
“等等,我还有薄荷糖。”她继续往包里翻找。
“不,我就想吃这个,和你一样的。”他握住了她的手,拿过糖盒倒走一颗。
果然,非常非常非常酸。
明确、强烈的感觉刺激,这是对抗恐慌的常用干预技术。
他推测她去咨询过,稍稍感到些安心,下一刻,心头却又浮起一股酸,像被嚼碎了的柠檬糖。
噩梦、恐惧、独自咨询,谣言、受伤、自己冷静。
清醒时,她就是自己的伞,从不允许自己“需要”另一个人。
发动机轰鸣,她抓紧了扶手,抿着薄薄的唇。他轻轻地覆上她的手,慢慢收拢、包裹,感到那微凉的手背,一点点回温。
平飞阶段,她看起来一切正常,喝了水,吃了飞机餐,剩下半块过甜的蛋糕,又拿出iPad读了两三小时论文。
他几乎要觉得自己可能过度担心了,但当她摸出眼罩,又突然要了杯葡萄酒时,他的心微微一沉。
酒精摄入不利于入睡,他本想开口提醒一句,但转念一想,这也许能帮她放松点,也就不提了。
喝完酒,她放平座椅、戴着眼罩躺下了,可他知道她没睡着,那只缩在毯子里的手,时不时地点按Click Wheel,在切换音乐。
半小时后,她扯开眼罩,掏出复古掌机,俄罗斯方块飞速下落,又一层层消除。
直到客舱广播响起,飞机二十分钟后即将降落,她一下僵住。
很快,滴滴滴,屏幕上出现一行字,Game Over。
她把掌机扔回包里,又开始翻东西,含上两颗柠檬糖,左手抓着小玩偶,右手握着iPod,坐得笔直。
梁思宇轻轻把iPod拿出来,握住她右手,她看了他一眼,不小心瞥到了窗外,呼吸一下变紧,迅速转开眼。
他拍着她的右臂:“没关系,我在,Ada,我在。”
他们已经能感到降落过程那微微的失重感了。
她的身体不受控地颤抖起来。不行,不行,为什么失重感会这么强?
机身在晃?烟味?是不是着火了?机舱缺氧了?她怎么吸不到气?
一团糟中,咨询师冷静的声音回响:“这是闪回,Ada,找到你的锚点,你不在那架飞机上。来,跟我呼吸。”
锚点?她喘着气,咬碎柠檬糖,剧烈的酸味让她清醒片刻,她开始试着数一二三。
梁思宇眼看着她呼吸急促、快要抽噎,展臂抱住她肩膀,取下她右侧耳机:“Ada,听我的声音。”
她还是失焦地望着前方,像是被冻住了,手心是密密的冷汗。
他只能加大力气,不惜把她握痛:“Ada,感觉我的手,我在这里,抓紧我,好吗?我也抓紧你了,你很安全,我们都很安全。”
她轻轻回握了他,他的心勉强落回胸口。
咚,飞机接地了。
冲击传来的一瞬间,她发出了一点点极度压抑的气音,眼泪不受控地滚落。
“Ada,看着我,我们落地了,看窗外,是地面了,我们很安全。”他试着引导她的视线和视觉。
她带着哭腔嗯了一声,右手反手握紧他,左手狼狈地去摸口袋里的纸巾,想要自己擦掉眼泪。
出租车里,她脸色煞白,手心冰凉,和半年前那次差不多。
他递上矿泉水,她小小吞咽了两口,疲倦地靠在他肩头。
两周前,她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在机场休息一会,喝瓶运动饮料,然后全凭意志力强撑,是不是?
他还是忍不住多嘴问了句:“回家时也是这样吗?”
一阵沉默。
他摸摸她的头发,不再说什么。
一个很细的声音飘过来:“没这么糟糕,真的。”
他摇摇头,这个嘴硬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