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许瑷达认真觉得,她不是在嘴硬,自己飞回家那次,好像还好些,没有这么虚弱。
这也太奇怪了,坐商务舱明明更舒适,有他陪着也确实更安心,怎么现在,居然有种精疲力尽的感觉?全身止不住地发软呢?
他收紧了手臂:“眯一会儿吧,会堵车。我带了晕车药,需要吃一片吗?”
她想了想,吃了一片,调整了下姿势,靠进他怀里,嗅到了熟悉而清新的松柏气息,闭上了眼睛。
车里冷气很足,他从包里抽出一件自己的牛津衬衫,披在她身上。
PTSD发作后,她明显有些肌肉无力,再加上冷汗未消,像个微微融化的小雪人,柔软潮湿。
他的动作越来越轻,然后,听到了她绵长的呼吸。
到家了,她睡得正沉,他轻声请出租车司机把箱包放在前院,自己直接把她抱起来。
他没走那段上楼的长褐石楼梯,而是向下几步,从花园层进门。
他稳稳当当地抱着她,穿过开放式厨房,却惊讶地碰到了还未离场的家政人员,正在补充冰箱食材。
他下意识地侧了下身,一句简洁的“Pardon us”,脚下毫不停顿,快步走向了别墅后侧的电梯。
他没跟父母说自己飞了个来回,也没让家里司机来接,就是不想被家里人发现她有飞行恐惧。
许瑷达醒来的时候,口干舌燥,头晕脑涨,但心里有个声音在提醒她,该下车了,再堵车也该到了。
她勉强睁眼,嗯?这是?她有点心慌,习惯性叫了声:“Ned?”
“我在,我在。”他披着浴袍,匆匆出来,坐到床头,握住她的手。
他完全没想到,不到2小时,她就醒了。按理说,刚经历过应激消耗,又服用了含有镇定成分的晕车药,她应该能熟睡4-6小时才对。
“我在这里,别怕,我们到家了,这是我的卧室。”他拧开一瓶果汁给她喝,让她补充点水分和糖分。
“继续睡吧,好不好?你需要好好睡个觉。明天没有任何实验安排,什么都别想,安心睡觉,好吗?”
他干脆上了床,把她抱在怀里。
她本想起床的,她觉得自己没事了,两周前回家那天,她小睡了一个多小时,就起来吃晚饭了。
可是,被他按在怀里,她居然真的又睡过去了。
直到第二天凌晨五点多,许瑷达醒了,神思恍惚。
这间卧室,又陌生又熟悉,虽然她住的时日极短——上辈子,他们假期在长岛待得更多些。
可是,落地窗边,那张单人沙发上,他们曾经硬挤在一起,她喝他煮的热巧克力,他抱着她读十四行诗。
圣诞下雪时,她心血来潮,去露台上画了个小爱心,他拿着毯子追出来给她披上,亲吻她冻红的手指,和发间的初雪。
她第一次发现,那些画面如此清晰明亮,一点也没褪色。
明明后来几年,她都劝自己别再想这些时刻了,她还以为,她已经成功驯化自己的海马体,把那些放进了旧仓库。
她不禁抽了下鼻子,压下那股涨潮的酸意。
一只手环了过来,他睡意朦胧的声音响起:“Ada,我在。”
大颗泪珠瞬间冲出眼眶,她咬住嘴唇,逼自己缓缓呼吸,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但颤抖的背出卖了她,梁思宇瞬间清醒。
“又做噩梦了?”他俯身轻轻拍她,“Babe,那些不是真的,我们已经安全下飞机了,你看,这是卧室对不对?我在,我在,别怕,别怕。”
那些是真的,明明曾经是真的。
她只是不敢放任自己,不敢相信美梦能重新接续,生怕这辈子,蜜糖又碎成一地。
她终于忍不住,低低地说:“你不知道,你不懂……”
她不肯回头,他干脆直接跨过去,半跪在床边,捧着她的脸:“告诉我,Ada,我可以懂。”
他的大拇指轻轻抚上她咬着的唇瓣,“你知道的,我会懂的,我保证。”
她闭上眼,开始恨自己刚才说了那几句话,她不该乱说的。
她试着深呼吸,但脑海中全是他刚才又痛又忧的眼神,搅得她心都碎了。
她按住了胸口,恨不得这乱跳的心能静止片刻,这样她就可以不用痛、不用被爱恨撕碎。
她想念那个十年前的年轻女孩,一往无前、不知保留,却又害怕再次成为她。
第36章
许瑷达坐在厨房大理石吧台前, 对着梁思宇的背影发呆,手肘硌出一道红印。
一碗酸奶水果麦片放到面前。
她道谢,心不在焉舀起一勺,居然不小心呛到了。
本来板着脸的梁思宇瞬间起身, 差点直接把她从吧台椅上抱下来, 给她来个海姆立克。
许瑷达全不知道, 好在, 她及时咳出了呛在喉头的那一小粒燕麦。
他收回手,为她递上纸巾, 一言不发地拿走麦片倒掉, 又换了份新的早餐来, 面包煎蛋培根。
她想说没事的, 但看着他那脸色, 只好默默吃面包。
呃,有点干,她去拿他的咖啡杯,却被拦住。
“今天不行。”梁思宇瞥了她一眼,“心脏又不舒服怎么办?”
他一口气喝完咖啡, 仿佛生怕她会抢一样,取了果汁来, 倒了两杯。
“我没事。”她就是短暂难受了几秒钟, 称不上什么心脏不适。
可这话含在嘴里,低得像蚊子哼哼, 她向来直率大方,这是第一次心虚到如此局促。
他咽下食物,怼了一句:“我是MD。”他又气又痛,恨不得再说她两句, 但忍下去了。
今早她抓着领口、表情痛苦、说不出话,分明是处于应激状态,以致心动过速。只是,她不肯承认。
她不敢再回嘴,勉强吃了几口,实在堵得慌,她喝了点果汁,犹豫几秒,去抓他的手:“Ned,不行,我们得谈谈。”
他看看她的餐盘,叹口气:“去花园坐坐吧。”趁早晨还不太闷热,去呼吸点新鲜空气。
屋后是个非常迷你的小花园,一人高的黄杨修剪得整整齐齐,隔开了街道,藤本玫瑰爬满拱门,自顾自地盛放。
两人手牵手坐在户外沙发上,陷入柔软的记忆棉中。
许瑷达吸入一点玫瑰的甜香,哑着嗓子承认:“我刚才有点过分,让你伤心了。”
刚醒时,他追问她梦到了什么,到底在害怕什么。
她口不择言,回了句“别问了,这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一下把他弄得红了眼眶。
梁思宇也意识到了,她还没准备好分享内心的伤口,只是,这种干看着、帮不上忙的感觉让他太难受了。
“如果你现在还不想说,Ada,起码告诉我,我能做点什么,让你舒服一些?”
她愣住了,不知如何回答。
“Anything, please. ”他的手握得越来越紧,有点疼。
“Just stay here.”她声音像一滴晨露,从玫瑰花瓣间滚落。
就这样安安静静待一会儿吗?他摸摸她的脸,玫瑰的影子正映在她脸上,她闭着眼,睫毛纤长,像画中人。
他轻轻揽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肩头。
她把一些重量交给他,呼吸渐渐放缓,玫瑰的甜香沉入胸腔深处,而更深处,有声音小小许愿——在我身边,更久一点,我的,挚爱。
慢慢地,昨夜的干渴,今晨的饥饿,都浮上水面,而她硬撑着不肯睁眼,似乎陷入一个新的梦境。
咕噜一声,他低头看她,她睫毛颤了下,又用力闭紧眼睛。他有点想笑,这和她平时赖床的表情一模一样。
咕噜咕噜。
他忍不住叫她:“Ada,回去吃饭吧,你的胃已经抗议了。”
“收到,但我关掉提醒窗口了。”她在他肩上蹭了一下,就是不肯睁眼。
他的心软得像被晨露湿润的草地,干脆直接把她抱起来。
“好吧,小机器人,我们来执行进食程序吧。”
闭着眼的小机器人吓了一跳,慌忙睁眼搂紧了他的脖子。
他笑了。
“听着,我理解你们的科研需要标准化程序,可这不意味着像机器人一样不懂变通,对吗?”
他们的研究咨询顾问,作业治疗师丹尼(Dan)身体前倾,语速略快。
“每个患者的情况都不一样,我们得激发他们的主动性。”
许瑷达有点想笑,连续两天被人叫做“机器人”。她瞥见梁思宇嘴唇微动,轻轻按住了他的手。
“休息一下怎么样?”她回头看看咖啡机,“我想,即使是机器人,也无法拒绝一杯咖啡。”
梁思宇了然,笑着摇摇头,起身去做咖啡,先递给丹尼一杯。
许瑷达放心地离开了会议室,去了趟洗手间。
丹尼喝了几口咖啡,也缓了口气:“坦白说,你们方案还不错,比我前几年实习时参与的一个项目好多了。”
他们准备了专门的人体工学座椅和残肢支撑架,设置了充足的休息时间,还考虑了疤痕的影响,有多套电极位置方案。
种种细节都能看得出来,这两人算是实干派,不是那种只会挥着论文叫唤的理论家。
“谢谢,那是因为你没见过我们的第一版。”梁思宇笑着说,“那一版让一位资深物理治疗师备受折磨,他结结实实地给我们上了一课。”
丹尼也笑了,他开了个玩笑:“我不相信还有谁比我们的首席治疗师泰德(Ted)还严肃。”
梁思宇表情顿时有点复杂,嗯,把他教育了一顿的就是泰德叔叔。
丹尼马上意识到了,目光转为同情,拍拍他肩膀:“嘿,没什么大事,他只是看起来严肃,但其实是个热心肠。”
“当然,那次线上咨询能感觉得出来。”梁思宇岔开话题,“对了,听说你刚从长岛院区调过来?那里环境不是更好吗?”
“嘿,我还不到三十岁呢。”丹尼开始列举一些他更喜欢城里的理由。
梁思宇默默听着,附和几句。
为了避免潜在压力,让现场顾问丹尼在研究中保持中立,对方并不知道他是董事长之子,他还特意用了化名“Ned L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