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伦换上粗麻手套,拿起形变的金属球,问:“能借我一把尖嘴钳吗?”
“当然,您随意。”
戴维指了指工具箱,他把鲨鱼胃里未消化的剩余残渣取出来。
莫伦用钳子掰开被压扁的金属部分,试图将金属球复原成最初的球形。
她头也不抬地说:“博格先生,请带雷斯垂德探员去瞧一瞧被打捞上来的头颅与人骨。您再顺手把人头一号解剖了吧,也是节省时间,不必让苏格兰场另找法医。”
博格面色一僵。
虽然他读的是医学系,但毕业后一直从事行政管工作,五年不碰手术刀。
“好的。”
博格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幸好只是解剖二分之一人头,而不是整具身体。
他看向雷斯垂德,“这边走,人头一号放在地下冷库。”
莫伦继续专心复原金属球。
这个空心球正如戴维说的做工粗糙,比如两个半球的连接部位,连毛刺也没有打磨光滑。
又发现在开关扣子上缠着一根5厘米长的细线。
莫伦拿起放大镜观察细看,这是麻绳留下的勾丝。
人头一号,缺失的左半脸像是遭遇大力捶打,被压扁后不见了。他的右半脑被切下装入金属球,再扔向大海。
以这种方式处人头,凶手大概率不愿意人头被发现,而要隐藏被害者的身份。
这根细线勾丝说明金属球上曾经绑着麻绳,另一端系着重物,应是凶手有意想要让人头沉入海底。
千算万算,意外出现。
麻绳在海中断裂,金属球被异食癖鲨鱼吞噬。
兜兜转转,被害人的脑袋又重新被带回了人类世界。
莫伦昨夜没有剖开人头一号,却已仔细观察了断颈位置。
那刀切在颈4与颈5之间,而颈部其余位置没有刀伤。
分尸者只用一次就找准关节,手起刀落地断头。说明他熟悉人体,或是有医学背景,或是有丰富经验。
这样的凶手会是什么人呢?
莫伦一边想一边把金属球大致复原了。
在球上找到一个特殊点。
在一个半球的内侧,发现约指甲盖大小的烙印「Napoléon I」。
拿破仑一世?
莫伦疑惑,拿破仑死了五十二年,把他的称谓印在球壁内是做什么?
这只空心球做工粗糙,居然还会特意烙印标记?是不是说明它是私人手作,不对外售卖。
那一边,戴维把鼠鲨的胃掏空。
除了未消化的海产品,还发现了渔网残渣、一只网球与煤炭块。
戴维对他的鼠鲨异食癖猜测进行补充:
“我觉得这条鲨鱼是喜欢吞噬类球状物,所以才会吃网球、没了下巴的骷髅头、金属球等物品。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养成这种习惯?是不是被人为干预过?”
莫伦:“在尸体上找到饲养痕迹了?”
“完全没有。”
戴维查得很仔细,从没放过一道牙缝。
“虽然现在没有专业仪器做检测,但以我接触野生与水族馆鲨鱼的经验,可以推定这条鼠鲨99%是野生的。假设它曾被人工饲养,至少是三五年前的事,才会在躯体上找不到遗留的痕迹。”
莫伦听出来了,“身体上的残留痕迹消失了,可你认为球状物异食癖却成了鼠鲨的长期记忆。”
戴维叹息:“我怎么认为都没用,没有实验数据就是空谈。鲨鱼是不是有长期记忆能力?会不会也有思维?这些都是未解之谜。它不会说人话,更多的论证只能交给时间。”
没多感叹,瞧了一眼时钟已经是“11:14”。
剖鱼剖了一个多小时,不知道人头一号的解剖情况怎么样了。
戴维不是只懂实验数据,多少会一点人情世故。
刚才没直接说博格五年不碰手术刀,让他解剖半颗人头,怕也要费一番力气。
“我们要不要下去瞧瞧?”
戴维问:“博格说不定需要帮手?”
莫伦微笑。
假如解剖半个人头还要帮手,她该庆幸博格不是她的学生,否则是坚决不认。
不等两人下楼,博格与雷斯垂德一起回来。
他手上的托盘里放着被解剖的人头一号,脑组织被取出,颅骨也已被煮过。
博格:“解剖结果基本与昨夜的观察吻合。死者虽然缺了半边脸,脑组织接触过鲨鱼胃液与海水受到了一定污染,但还能找到死者生前头部遭受重击留下的血块。”
这与1号似被大力士抡起巨锤砸左脸的伤口痕迹吻合。
博格把头骨用水煮了,观察头骨骨缝闭合情况,推测死者的年龄。
“还算幸运,即便缺了一半的脑袋,仍能看到完整的人字缝。它已经完全闭合,说明死者的年龄接近四十岁,这与对他面部的观察结果一致。只是……”
博格无法确定一个奇怪的地方。
“所剩不多的左侧颅骨内侧,有零星凹点,像是被什么侵蚀后留下的斑点。”
莫伦拿起颅骨看向所谓“斑点”。
垂眸两秒,抬眼问:“你没听过中耳感染严重到蔓延颅内吗?这就是感染留下的痕迹。”
“啊?”
博格很快收敛茫然表情,想反问莫伦怎么敢确定,但又顾忌对方的赞助商身份不敢问。
莫伦微笑:“当然,你是医学院毕业的,我只是业余读书爱好者。下午,你可以去查查相关文献。
据悉,这种中耳感染的初期会让患者耳朵散发臭味分泌物。不及时治疗会失去听觉,而且感染部位的骨头发生开裂。”
博格把怀疑都咽了下去,莫伦说得这样具体,估计真能查到相关文献。
这会也反应过来,“死者的右耳没有感染,左半脑不见了。应该是左耳严重感染,导致左半脸的骨骼也变得脆弱,容易被凶手砸扁。”
雷斯垂德补充:“说不定是故意砸的。死者左耳有病,也算是一个人物特征。毁掉他的左半脑,让死者身份更难被调查。”
“确实有这种毁尸灭迹的动机。”
莫伦将金属球发现说了出来,“金属壁内侧有「拿破仑一世」称谓的烙印图案。”
“啊?拿破仑?”
这下轮到雷斯垂德糊涂了。
拿破仑死了五十多年。三年前,普法战争中法国失败,法兰西第二帝国也灭亡。
拿破仑的侄子拿破仑三世投降被废,后来流亡到英格兰,今年一月他也病逝了。
雷斯垂德:“难道说凶手是拿破仑党人?想要推翻法兰西第三共和国?这与金属球、死者有什么关系吗?”
莫伦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
她递出昨晚画的人头一号肖像模拟图。
“1号只剩半张脸,左半脸是我猜测着补上的。图与死者的真实面容肯定有出入。您先去失踪人口登记册里找一找吧。”
雷斯垂德看到一张长相普通的中年男人面孔。
很陌生,他从来没有见过,是要大海捞针了。
博格又想到一条,“从现存的牙齿状况来看,1号没有蛀牙也没有补牙痕迹,应该没有去看过牙医。”
雷斯垂德知道不用去查牙医记录了。他问:“人头2号和两块骨盆骨头,能帮忙缩小查找范围吗?”
博格:“2号死了至少有三十年,疑似是标本。或许您能去查查哪一艘船在运送标本时途中丢了货?”
雷斯垂德盯着1号人头。
这案子不好办,以现有的线索尚且无法确定死者在英国久居,寻人范围大到扩散至周边国家或海域。
莫伦:“探员先生,这种时候您更需要祈祷好运降临,能够遇上一些意料之外的线索。”
*
*
回到伦敦的第二天,麦考夫继续上班。
没直接去档案馆,而先去白厅政府办公楼,向阿诺德爵士递交此行中欧的述职报告。
“福尔摩斯先生,你做得不错。”
阿诺德微笑着说:“感谢克莱的推荐。在他退休前,还为大英的稳定运作尽力发掘了像您这样的人才。”
“承蒙夸奖,能为您与克莱长官效力是我的荣幸。”
麦考夫说得谦虚,事实上自己做的事与前长官克莱没有一便士的关系。
谁让他萌生掌控大英情报网的动力,是人皮书。
今天也在默念「感谢人皮书不让我提前退休,作为回报,我早晚把它变成灰烬。」
阿诺德爵士微微颔首,没有当场翻阅报告,说起另一件事。
“以你的优异本领,将来去财政部转一圈也不错。你对多姆尼克查德有印象吗?”
麦考夫脑中浮现一个长相平平的中年男人,今年应是39岁。
“我与查德先生没有往来,仅知晓他是前财政部职员。两年前离职,听说去了美国。”
“是的。”
阿诺德这样说:“查德因为身体原因,希望去大洋彼岸找到合适的草药师治疗。与我偶有联络,聊一些华盛顿、纽约趣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