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镜年转而看向林正均。
林正均说:“你去吧,我一个人慢慢来,就是你们得晚上半小时吃饭。”
回到客厅里,孟镜年同孟缨年也打了声招呼,拿上车钥匙出门。
下午四点多,路上还不堵,孟镜年开得比平日快上许多,往常若非必要不轻易变道超车,今回见缝插针,四十分钟的路程,半小时就到了。
他把车停在路边,走进派出所大门,同大厅接警台的同志说明来意,便有人过来把他带上了二楼的一间调解室里。
进门第一眼,孟镜年便看见了坐在长桌对面的林檎。
谁能想到,快有二十来天没见,再见是这样的场景。
她穿着一身lo裙,哥特风格,黑灰配色,层叠的裙身像烧过的灰烬。头顶斜戴一顶黑色礼帽,衬得帽檐下的脸苍白而精致,妆容也是暗黑风格,红黑色的眼影,特意在眼下勾勒出一道黑色的泪痕。
这样打扮坐在派出所的调解室里,多少有些格格不入,可看她似乎没受到什么伤害,甚至抱着手臂,隐隐的有点气焰嚣张,他放下心来。
他进门的一瞬,林檎坐直身体,将目光投向他。
他没说什么,走进房间,去她身边坐了下来。
民警介绍来龙去脉:林檎对面坐着的男人是今日给她拍照的摄影师,拍摄进行到一半,林檎察觉到摄影师有意对准了胸部拍摄特写,提出异议,摄影师自然不认,还意图当场删照片。林檎直接夺了相机摔到地上,把事情闹大,报了警。相机摔坏了,但存储卡没事,经过查看,里面确实有不止一张胸部特写,且还不止她一个人的。
经过协商,派出所对摄影师拘留五日,同时摔坏的相机,林檎要照价赔偿。
原本已经协商好了,因为了解到林檎还是学生,且相机的价格较高,派出所坚持让她叫一个家长过来处理。
孟镜年听后点头:“赔偿价格协商好了吗?”
那摄影师立马说:“当然是照原价赔偿,还有什么好说的!”
林檎:“你的相机是四年前的型号,还想原价?你在做梦!”
民警:“哎哎,都不要情绪激动啊,和平沟通。”
孟镜年这时稍稍凑近林檎,低声问:“你手机上有可以二手交易的的app吗?”
“有。”林檎拿过自己的手机,点开应用,递给孟镜年。
孟镜年问摄影师:“相机和镜头分别是什么型号?”
摄影师不大情愿地报上了型号数据。
孟镜年拿林檎的手机搜索片刻,不疾不徐地说道: “按照目前二手市场的价格,机身加上镜头一共差不多1.9万,这个价格换你坏掉的相机,能不能接受?”
摄影师还想讨价还价,非得往上再加一千,但孟镜年丝毫不松口;摄影师又要求原相机自己继续留着,孟镜年还是不松口。
最后民警劝他退一步,本来就是他偷拍有错在先,如此,摄影师才嘟嘟囔囔地答应下来。
协商了付款方式,签署调解书,现场执行,书面签收以后,终于可以离开。
孟镜年拿上了那部摔坏的相机,同民警道谢,便带着林檎离开了调解室。
走到楼下,林檎领回了临时存在在大厅的行李箱,不大的箱子,十六寸左右。
孟镜年看了一眼,伸出手。
林檎犹豫一瞬,把箱子拉杆递到他手里。
两人离开派出所,往停车的地方走去。
林檎穿着哥特风格的高帮长靴,只适合拍照,不适合走路,走了没两步,硬邦邦的鞋底便震得脚疼。
孟镜年注意到了,停住脚步,温声说:“你在这里等一下,我把车开过来。”
林檎沉默地点点头。
是这一瞬,她才觉得有些委屈。
车在阳光底下晒了半小时,热得如同蒸笼,林檎身上衣服层层叠叠,出了一身汗,拉下补妆镜一看,妆也化了。
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包湿纸巾,抽出一张往脸上擦去。
“先送你回去卸妆换衣服?”孟镜年转头看她一眼。
“对不起……”林檎手上动作一停,有些沮丧地耷下眼睛,“又给你添麻烦了。”
“说什么傻话。”
“……钱我回头转给你。”
“一一,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
林檎咬住嘴唇。
孟镜年将车速放慢,“又不是你的错。”
“……一万九又不是小数目。”
“当时情况紧急,你为了保留证据,也想不到更周全的办法了是不是?他长得那么壮,你肯定是打不过他的。”
林檎本能地被逗得勾了一下嘴角,可是笑容还没成型又垮下去。
“还热不热?”孟镜年又看她一眼。
“还好……凉快下来了。”
此处离林檎父母留下的房子倒不算远,开了十来分钟就到了。
孟镜年停好车,去后备厢里卸下行李箱,送林檎进了小区。
浓荫蔽日,梧桐树影投在老式居民楼的外墙上,像是灰色的爬山虎。
打开绿漆的铁门,扑面而来一阵潮湿凉意。铸铁的扶手用得久了,拐角处被摸得发亮,半层平台的墙上砌着镂空的菱形花窗,阳光投进来,水泥地面上光影斑驳。
脚步声交叠,回荡在窄长的楼梯间里。
到了四楼,林檎摸出钥匙打开门,门是双层,铁门之外,里面还有一扇木门。
林檎走进去,转身打开鞋柜找拖鞋。
孟镜年摇头说:“我先不进去了,一一。你卸妆换衣服大概多长时间?”
“我还要洗个澡,可能要二十分钟到半小时左右。”
“那我顺便去办点事,办完了过来接你。”
林檎点头。
孟镜年退步转身,刚往下迈了四五步台阶,忽听身后脚步声跟了下来。
他疑惑转身,林檎一阵风似的到了跟前,站在高他一级的位置,骤然伸臂,将他抱了一下。
“谢谢你……”
他还来不及反应,她已经退远了,转身“咚咚咚”地跑回屋里,接连摔上了两道门。
他停在那里,半晌没有动,好像被风撞上了心脏,震荡不停,整个人陷入一种茫然的无措。
林檎洗完澡,换上了白色T恤和牛仔长裤的打扮。
等了五分钟,孟镜年发来消息,叫她下楼。
她拿上给孟震卿准备的礼物,走到小区门口,车停在梧桐树的树影下,从叶间漏过金色的夕阳。
林檎走过去拉开车门,却见副驾座椅上,放着一盒甜点。
她有些疑惑地拿了起来,坐下系安全带,一边问道:“给我买的吗?”
孟镜年一边将车子启动,一边说:“坏的相机我找了个回收数码产品的店铺卖了,镜头保值,跌价不高,机身损毁不严重,修一修还能用。统共换了一万二……”
他转过头来,向着她手里的点心稍稍扬了扬下巴,“点心是拿这笔钱买的,吃了这件事就过去了。”
翻涌的情绪堵在喉咙里,让林檎一时无法开口。
好半晌,她才说:“还好……只浪费了七千块。”
孟镜年笑说:“多少钱都不算浪费,只要花出去了你能开心一点,那就是值得的。”
林檎顿时又有点恨他,又觉得他活该:她已经准备收起自己不合时宜的喜欢——这段时间她也是这么做的。是他非要这么好,总是忍不住管她的闲事,还管得这么妥帖,那他被她赖上,就怪不了别人了。
车在路口转弯,孟镜年看右侧倒车镜时,顺便看了她一眼,提醒:“都是冰皮的,再不吃要化了。”
“嗯……”
林檎打开纸盒,一盒四样的点心,模拟了桃子、柿子、樱花和月亮的样子,每一样都精致可爱。这品牌贵得很,这样一盒下来也要一两百了。
她拈上一个尝了尝,味道调得很好,不怎么甜。
“你吃吗?”
孟镜年摇头。
“吃一个。”林檎说着,捡了一个桃子形状的,倾身,伸长手臂递到他嘴边去。
孟镜年垂下目光瞟了一眼,指尖白皙,衬着糕点的粉色,恍似有种玉一样的通透质地。
他好像是情不自禁地张开嘴咬了一口。
点心很小,基本两口一个。林檎手没拿远,等他吃下第一口之后,又将剩下的也喂给他。
他因为要看路,没有瞧得很仔细,这一次张口,嘴唇却碰上了她的指尖。
她指尖微凉触感一瞬即逝。
顿了顿,把剩下一半的点心衔过去,平声说:“剩下的你吃吧,一一。”
“……嗯。”
林檎又从盒子里拈了一个,将目光转向窗外,把糕点送进嘴里。
手垂下去,拇指悄悄按住了食指指尖。
曾经好奇拿手指去碰蜡烛的火焰,还没挨上就飞快收回手,烫的感觉残留许久才会消退。烫到极点,其实是一种痛感。
五点四十左右,车开到了叔叔婶婶家小区楼下。
两人从地下停车场上楼,进电梯的时候,林檎说:“小舅,今天的事……”
“放心,不会说的。”
“其实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叔叔婶婶一直很担心,觉得我做这一行会不会不安全。大多数时候都是安全的,但可能一次突发事件,就会引起他们的顾虑……”
“顾虑是正常的。不过我知道你能保护好自己。”
“嗯……我会找朋友一起整理一下事情经过发在网上,以后这个摄影师不要想还能继续在圈子里混得风生水起。”